蔡京之所以不想信高俅会在私下处轻慢自己,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同为党羽,有这份基本的信任。相反的,高俅对蔡京的态度,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若即若离。
想这高俅,是一心想做个纯臣,毕竟他可是全凭这当今皇帝的慧眼识珠,才有了这改变自身卑微命运的机会。可作为回报,他又没有什么治国安邦的才华,只能是一心的奉承,百般的讨好,以期来稳固这隆隆圣眷罢了。
甚至为了迎合官家贪图享乐的心理,高俅在位居三衙,管理禁军之后,竟然让大部分的官兵转行成为了工匠,把工作重心偏移到了建设延福宫和艮岳。虽说是为皇帝大兴土木,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这也使京畿军队的战斗素养是急速的下滑。
也正是在这迎奉圣意方面,高俅、蔡京有共同的观念和需求,他们俩,一个替皇帝敛财,一个为皇帝找人,配合默契,是相得益彰。如今正是他们相处最为融洽的时候,高俅又怎会如此不智,难道只是为了嘴上的一时痛快,就去得罪他最重要的政治伙伴。
那么照此来说,这事就一定是有人,在故意的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因此,蔡京对此事才会特别的重视。高俅亦是如此,他完全认同蔡京的想法,觉得这就是有人要陷害自己。所以他对蔡府能否查清此事原委,就显得十分的关心,而且更加的迫切。
也因此,蔡京就将府中几个得力的幕僚,全都叫来相商此事。而作为最主要的线索,“老都管”就要不停的将自己今日所经历的整件事情,更加仔细的回想一番。那些人的相貌,说话的口音,衣着打扮等等细节,都要一一的与众人说个分明。
“你能确定他们都进了这京城?”
“他们就一句也没提到过,是来自哪个厢,哪个军,或者殿前的哪个班直?”
老都管也不知是因为这年岁大了,记性不好,还是当时光顾着生气,没注意这些细节,总之是一问三不知,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提供不了。
为此,就连蔡京也明显表现出了不满的情绪。“你这老货是甚不济事,活该要被人打,还想让老夫出首,想这茫茫人海,几十万的禁军,什么跟脚也没有,你让我们如何去找这些人?”大概也是失望的紧,不等这老货再说些什么,抬手就要打发他下去。
眼瞅着可就要失宠,这是他们这些做奴仆的,最难以接受的事情。这老货也是急了,跪在当地,砰砰的叩头,他可不想就此失了主人家的看重。你还别说,这叩着叩着,还真就让他想起了一处诡异的地方。
忙对蔡京说道:“此次随行同来的杨制使,好像是认识那伙人中的一个,两个人还背着我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不如老爷再问一问他。”
蔡京一听还有这事,当即变脸,是喜上眉梢,对指着他笑骂道:“你这老货,说话颠三倒四,差点误了老夫的大事,好在是想起来了,那就下去领赏去吧!”
老都管这才算是魂归神府,静下心来,不免又是一阵叩首谢恩。
大概是为了加固和高俅的友谊,蔡京转头就对高俅说道:“老夫稍后就安排人,将那位杨制使带去殿帅府受询,这事关你我的前程,你可要问得仔细,要是他不老实,就用些手段,早日有了结果,我们也好商量如何对敌。”
高俅是再三拜谢,直言不会辜负“老恩相”之所托,必将此事办的圆满。
于是蔡京当着他的面,吩咐手下的一个虞候,多带家丁、护卫,速去将那位杨制使给控制起来,然后就立即送到殿帅府。
而此时的杨志,正因为这一路劳累,又有心事在身,身心俱疲之下,便想早早的入睡。可这刚躺下不久,正是辗转反侧的时候,房门却被踹开了,七八条大汉是直直的扑到他的身上,上下两道绳索,捆扎的那叫一个结实。
杨志对此是既惊又怒,不住的喝骂,挣扎,不过很快就被人家用粗布堵了嘴,又用力的踢踹了几下,想让他就此安静老实。
杨志也知道,这眼前亏是不能再吃了,也就安静了不少,但心里却怎么也分析不出,自己是犯了那处忌讳,让这蔡家上下如此的憎恨自己。难道是那“生辰纲”出了纰漏,可仔细一想,不应该呀!适才可是都已清点清楚,端的明白无误,这柴家就是再有不堪之处,也是做不出这平白讹诈的事吧!
殿前司,作为分管十几万禁军的衙门,自然会有独立的监察系统,杨志既然身在军籍,在这里受审也是应该。
当夜无话,几个军士将他投入牢中,便就此离去了,是没有一人过来问话。可杨志却越发的紧张了,因为能来到这里,就不可能是因为他蔡家的什么私事了。可他自认为没有不妥的地方,那么这十有八九,怕是要替人受过了。
翌日一早,牢门大开,先有数十兵卒进来,将杨志绑在柱上,又将数副案头摆在当地,然后分列两旁。而随后就有一位紫袍高官,在几位绯衣朝臣的簇拥之下,来至在监中,这一看就是要立即审理的架势。
杨志抬眼一看,只见那高官竟还是个相识的,正是那三衙太尉高俅。高俅也早知是他,既然已是相识,高俅倒也是直接,看着杨志说道:“果然不出本官所料,你还真是个贼骨头,今日若是把话说得明白,你还有那重见天日的时候,如若不然,我让尝尝什么叫做骨断筋折。”
接着就问到了杨志在陈桥驿的事,以及那些军士都是什么来路。杨志一听是这,就暗怪那都管多嘴,定是他将此事上告,才有了自己的这份牢狱之灾。
可是想归想,怨归怨,杨志是绝不敢将孙立的行踪透漏给高俅的。一来是江湖的义气使然,二来嘛,要是让高俅知道自己认识梁山贼寇,那这通匪的罪名,他也就逃不掉了。
现如今,也只有咬紧牙关自己扛了,“太尉冤枉,小人实不知他们具是什么来路,他们也只告诉我,是殿帅府的出身,高太尉的亲信。怎么,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高太尉是不会信这杨志无辜的,只认为他是有意的胡说。便忙着指挥手下,要他们严加拷问,“一时不说,打一时,一日不说,打一日,若是一直不说,打死勿论。”
倒也可怜这将门子,是一心报国无门路,身有大志展不出,本想委身换前程,反陷囹圄称糊涂。
就这样不分日夜的拷问了三天,杨志早已不成个人形,可他依然是牙音不改,只称冤枉。这倒让高俅犯难了,因为他也觉得,怕是冤枉杨志了,这应该就是那些人使的障眼法罢了。但事已至此,这杨志对自己怕已是怀恨在心了,既然如此,也就留他不得了。
但也不能直接下手打死在狱中,这要是让那些御史言官得知,难免不是个把柄。幸好幕僚们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高俅便准备以计而行,当即吩咐军士们,将杨志送到开封府,要定他一个贪取军资,折辱上官的罪名。
这开封府里,也自然是提前就打好了招呼,腾府尹亲自坐堂,一不听杨志申辩,二不取人证物证,就在这顷刻的时间,是审的分明,判的清楚。定了杨志一个盗卖军资,欺诳上官的罪名,刺配至远恶的恩州,是遇赦不赦。而上报督察院的流程也快,只用了三五日的功夫便得了回传。就又刻了杨志两行金印,取了一面十五斤的重枷钉了,由府中两个名叫董超、薛霸的长行押送,当即发配,是刻不容缓。
杨志自知是遭人暗算,但又无能为力,在心灰意冷之下,倒是任凭这些差人的摆布。你说走他便走,你叫停他就停,少言寡语,仿佛已是将这生死看淡。就这样赶了半日的时光,眼见的是日落西山,三人便就近找到一处村店投宿。
这村店倒是不大,只有三间草房,只有一间可以住宿。他们在进屋之后,却见那大通铺上已经有了客人,看其打扮,想来还是位赶考的举子。那书生看到有配军进店,倒也稀奇的紧,是左右不住的打量,甚至还向杨志打听起这犯事的缘由。
董超、薛霸,自知这士子是不可轻易招惹的,但见他会投宿这荒村野店,想来也是个没有门路的,就不是很客气的对他说道:“这人犯得可是重罪,披枷带链也是国家的法度,这位官人得空就自去温习功课,莫要自误才是。”
说完也不理那书生的反应,先将杨志绑在屋中的柱上,然后就结伴去另一间屋子吃饭去了。当他们走后,那书生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杨志的身边,说道:“这位大哥,看你身已是上刑痕累累,但依旧是一副好汉的架势,定然不是个寻常之辈,可否通个名姓,也好结交一番。”
见杨志不理自己,那书生便接着说道:“这位大哥莫要误会,实不相瞒,在下朱武,江湖人称神机军师,平生最爱管这不平之事,大哥若有冤枉,也不妨与我说上一说。”
杨志这才有所反应,抬头看看朱武,说道:“神机军师的大名,在下也是多有耳闻,先生不在少华山享闲,来这里作甚。”
朱武也看得出,这位囚徒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自己不拿出点实在的,怕是很难取信于他。可这也让自己更加好奇,想要了解此人,于是,就当先说了自己来此地的缘由。
见这朱武倒是磊落,竟然可以如此坦诚的对待自己,杨志也很惊讶。又想到自己已是这般光景,难道就只能认命,流配险恶,客死他乡吗?眼前这人说不定就是自己脱困的依仗,何不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他,求他搭救一二,也好留下这有用之身。
杨志便从陈桥驿结识孙立开始,与朱武详说了自己的遭遇。正说到高俅对他再三用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杨志自然很是惊惧。幸好朱武反应快速,立即对杨志说道:“制使勿忧,此非旁人,实乃我兄弟陈达,江湖人称跳涧虎,平日最爱义气,自是无妨。”
说完又准备与陈达,介绍杨志,可陈达却抢先说道:“我适才无意间听到了那厢的两个公人说话,已知道了杨制使的名姓,而且他们正密谋要暗害与制使,听那意思,应该是奉了高太尉的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