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就算是不愿意放手,也是无法,这高手过招三五回,他早就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何况,人家这五六十人,个个堪称精锐,先前的那几个大汉也是颇有手段,说不定,他们就是御前诸“班直”的同僚。这真要是有了死伤,伤了天家的颜面,那蔡京肯出首保他这一个贼配军?
想这趋吉避祸,也是他这等将门的家传,杨志能想通此节,自然就会停手。当先问道:“先说你是何人?对这生辰纲之事,怎会知道的如此之详尽?”
孙立看看左右,觉得此地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就对杨志说道:“制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志大概也是怕他,再说出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不堪之事,便也不做迟疑,跟他走出了驿馆。当看到驿馆外面多是那雄壮的军马,杨志更加坚信自己所想无差,他们这些人定是那御前的亲军,要不怎敢轻拂蔡京的颜面。
“还望制使见谅,兄弟们也实不知是杨兄当面,这才有所冲撞。”孙立一见这四下清净,当即就插手弯腰,向杨志赔情。
像杨志这样的直汉,最是恩怨分明,见他这厢有礼,自己便也不敢托大。出手扶了一下,说道:“还望校尉把事说明,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孙立也是信这杨志的人品,对他可以说是毫无隐瞒。“实不相瞒,兄弟们也非是什么禁中的官军,我等皆是梁山中人,此次下山只是为了搭救兄弟,到此实属碰巧。”
杨志一听,他们竟是那冒名顶替之辈,不由的是惊诧莫名,下意识的便紧张了起来。但又想到了自己在去年年关之时,也曾路过梁山,听说他们那座大寨倒是多出义士,甚至分发钱粮以济贫苦。像这样的豪杰,不应该会来刻意的哄骗自己,不如先听个分明,再做打算。
孙立见他处事倒也沉稳,便又接着说道:“至于这生辰纲,实是制使太过于自信了,以为这乔装掩饰,便可瞒天过海?可是,你可知道,你们还没出那梁中书的府门,这天下绿林就遍传你这杨门之后,甘为贪官爪牙。本来我寨中兄弟也有半路劫你的意思,但晁盖哥哥觉得你这一生坎坷,四处飘零,虽说是条好汉,可惜报国无门,便有心成全于你。所以说,咱们今日相见,只是缘分使然,制使放心,我这便带着兄弟们离去,山高水长,咱们来日再见。”
说完也不等杨志答话,便转身回了驿馆,对着一众兄弟们大声说道:“碰上了这些家伙,也真是晦气,这驿馆咱们不住也罢,不如赶早回京吧!”
众人听得糊涂,不明白孙立是个什么意思,只有许贯中看出一些端倪,便招呼众人听从孙立安排,就此离去。
不想那位蔡府的老都管还有些不同意,竟要上前拉扯,直言要与孙立他们去官府理论。孙立又哪会惯他些什么,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把这老头子扇的是嘴角迸裂,鲜血横流,眨眼的工夫这脸可就肿起来了。
这老都管是一手捂着脸,一手对着孙立指指点点,明显是怒不可遏,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孙立也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他鼻子就骂,“少在我跟前狂吠,爷爷知道你是哪家的猪狗。别说是你们这些个奴才,就是蔡京那老王八亲到,惹的爷爷们不快也是照打不误。实话告诉你,我可是高俅高太尉的近人,而高太尉又是当今皇上的近人,回去告诉蔡京,以后做什么事时要多思量片刻,以免自误。”
要说他敢这么糟践那蔡太师,是众人不敢想象的事,那毕竟是权倾朝野,威压四海的存在呀!杨志就是在一旁听,都觉得是心惊不已,虽说是嫁祸到了高俅的头上,有些下作,但一想到自己在面见高俅时,所遭遇到的一切,又觉得真是痛快,以至于他都认为,这是孙立在帮自己出气。
其实,自从为了搭救林冲,用尽了金银,孙立就无时无刻不在记恨那高俅,所以今日之事,实属他正常的反应。
那老都管是在孙立他们走的好远时才反应了过来,想来也是气得不轻,就连高喊时的声音,都有些变形了。“想我在国公府做奶公的时候,什么东西二府的魁首,各处的王侯节度,有谁敢如此的大逆不道。想他高二,不过就是个入了贱籍的破落户,靠着几代的福荫得了天幸,才有了今日的风光,不思感恩倒也罢了,竟敢如此折辱我们蔡家脸面,老夫这次定与他们,是誓不罢休。”
这老货经这番好骂,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一些,但这报仇的心思可没有稍减半分,是一定要在今日进京将此事禀明蔡太师的,也好求主人为他做主。就连忙吩咐此间的驿丞,要他速去准备车马,又对杨志说道:“以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连夜进城吧!”
杨志也是正有此意,此事若能早日了结,他也好早回大名府当差,这甘为权奸私用的名声,实在是有辱他杨家的门风。所以,这刚得了吩咐,他随即便去召集人手,准备就此出行。
陈桥驿离东京毕竟还有四十余里,杨志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有在戌时三刻,城门落锁之前进入城中。可这时,正是那老都管可以摆他蔡家威势的时候,根本就不理杨志说的什么“朝廷法度不可轻视”这些话。只见他来至在城下这么一叫门,说明了来意,递上了腰牌,你猜怎么着,这堂堂的国都自废了法度,竟在入夜时开了城门。
杨志这也真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权臣,想来这还是一介家奴,要是蔡京亲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这开封城,若无大事发生是不会宵禁的,所以当杨志他们进城后,入目的依旧是这盛世繁华。而那位老都管在此时,也没了往日的那份骄狂,满脸都是那种说不明的眷恋,就像位普通的温和长者,正不停的与随行的军士们,介绍这东京的繁华。
“瞧瞧你们这些个没见识的样子,这城里只是看似热闹,好玩的地方其实大多都在城外。像什么琼林苑、宜春苑、金明池和玉津园,都是无比雅致的去处。不过除了官家和宗室、重臣外,寻常人是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这内中的详情。老夫倒是好命,在府中服侍小主人时,这些地方倒都去过,现在想起来依然是让人流连忘返。”
“像那外城的金明池,周围九里三十步,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若飞虹之状。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是样样俱全。由其是到三月间,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金明池内还遍植莲藕,每逢阴雨绵绵之夜,人们多爱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故有金池夜雨之称。”
“还有就是那玉津园,离咱们蔡府在城外的庄院最近,里面养了许多的珍禽异兽。有麒麟含仁,驺虞知义,神羊一角之祥,灵犀三蹄之瑞,狻猊来于天竺,驯象贡于交趾,孔雀翡翠,是白鹇素雉。”
这一众军健,听得是如痴如醉,如果孙立在此,就必不会如此了,想来不过就是些狮子、老虎、羚羊、犀牛、大象、孔雀的,实是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这世界第一座动物园的美誉,还是足以为宋人争光的。
桑家瓦子、牡丹棚、象棚,一路的勾栏瓦舍,其规模都是很大,聚集了各处的百戏艺人,各类绝技表演,如射箭、魔术、驯兽、歌舞伎是应有尽有。要不是还有要务在身,这些个军健,定是要在此处停留一番才肯,就这样磨磨蹭蹭的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是到了阊阖门外的鲁国公府。
杨志虽说是多次来京,但却从没到过这蔡府观瞻,抬眼看,这处府邸可称宏伟,占地足有半座坊市。因为靠着汴河,还专门引了一条小渠入府,虽说还没有亲得见,但想来也是亭台阁馆,倒影池塘。
这也是杨志想得多,想他又哪有机会能去看看府中的景色。蔡府里的规矩大,哪怕他们是女儿家派来送礼的,又有陪嫁的奶公同来,照样是严加盘查。待清点完礼单所载,交割了手续,才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的所在,这里有几间大房,里面是一溜的通铺,办事的张干办吩咐他们今夜就在这里居住,是不得随意的走动。
眼见这张干办,事毕就要离去,可那老都管还有要事没说,就连忙拦下了他,细说了自己今日的遭遇,还给张干办看了看自己尚未消去的淤肿。
这张干办,许是也头回听说有人敢如此的忤逆他蔡家,就觉得这是个大事。于是便带着老都管到中堂回话,今夜正好是蔡京在府中宴客,其中又正好有这三衙太尉,高大人。
张干办对此事的反应,为何会如此的重视呢!实是因为这蔡府,太久没有吃过亏了。想他们这户人家,除了蔡京,还有其儿子蔡攸、蔡倏、蔡袺,和孙子蔡行,皆是官至大学士,相当于当朝执政。就连当今的官家,都有七次到他家做客的记录,赏赐可谓不计其数。甚至让蔡京坐着与自己对饮,大致使用了家人的礼仪。就连他家的仆役也多有那做大官的,陪嫁的婢女都有封为夫人的,所以这面子是栽不得的。
蔡府的中堂,此时可谓是高朋满座,文官有宰相白时中、李邦彦,武臣有枢密使童贯,太尉高俅,又有一众子弟相陪,正是欢声笑语之时。忽听家仆来报,说有要事相禀,蔡京知道自己的家规,没有大事他们是不敢前来打扰自己的,便与众人告了罪,要暂且离席,又让孙子蔡行搀扶,就往后堂而来。
毕竟是年长的家人,蔡京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陪嫁出去的奶公,对他态度也很好,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打扰,不得不暂停饮宴,而感到不快。
老都管先是叩了头,行了礼,道了几句吉祥话,随后就开始痛哭流涕,把自己的遭遇又添了三分油盐,仔细的说与了蔡京。
可蔡京听后却有十分的不信,又想到高俅就在府上,便吩咐下人这就将他给唤来,这蔡太师可是要来个当面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