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几乎前后脚地进入包厢。服务生来来回回地倒上柠檬水，见人多又添了一本菜单，撤走三副碗筷，低声介绍着当季新菜和折扣套餐。
饭桌往往是中国人社交关系最佳的破冰场所，在一轮互相询问想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啊我生酮/抗糖/轻断食的对话里，火速就能找到不吃羊肉、闻到香菜味就头晕、不吃碳水就要不找人生方向的组织，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齐蓝和Amy随便指了两道餐厅推荐款，食材口味制法都很大众的菜品，九金则碎碎念着“最近胖了要清脂”，点了一道青菜和一份分享沙拉，言青川倒是不饿，可菜本上那碗越南米粉拍得挺诱人的……
菜点得七七八八，服务生适时问喝什么以及需不需要甜品。她从善如流地把菜本翻到甜品酒水part，逐字逐句地阅读甜品们的构成。
顾及着大家都开车，强森很爱与和平地点了一扎西瓜汁，一扎热玉米汁，和本店翻拍率最高、最不会出错的蜂蜜厚多士。
“你还想点什么？”注意到言青川还在研读菜单，强森问了一句。
“想吃菠萝油”，她老老实实答道。
“妈呀，这么胖的东西，一吃还得吃俩”，强森一脸避之不及，见了鬼似的。
言青川乐了，看了看他几乎快连在一起的下颌与脖子，以及满身流苏都盖不住的腆起的游泳圈，贱兮兮地说，“不然你帮我吃一个呗，反正你也没有在减肥。”
他“呵呵”一声，习惯性地转着闪得不得了的钻石耳钉，“要点就自己吃完。”
言青川努努嘴，思考一个人吃掉一碗越南米粉和两个冰火菠萝油的可行性。
“青川，菠萝油我可以吃一个”，隔着强森和Amy，齐蓝望向两人出声说。
“deal！你看这不就不浪费了”，言青川先是冲强森抬抬下巴，又对着齐蓝挤眉弄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齐蓝看着她笑盈盈地把菜单回头还给服务生，也不自觉跟着笑出来。身边Amy和强森好像在聊熟人的八卦，九金像是还在处理另一桩工作，抱着手机飞快地打字，两位销售相约去楼道抽烟，点完菜就没了身影。
门被推开，服务生端着西瓜汁和玉米汁进来，红红黄黄的，煞是好看。齐蓝注意到原本有些走神的言青川，瞬间眼冒星光，跟着托盘里的大扎壶行注目礼。她先问过一圈大家喝什么，在众人表示“自己来”之后，便美滋滋地倒了一杯玉米汁。
玉米汁偏稠，挂着玻璃杯爬出如山丘一般的痕迹。言青川的嘴唇上也是。
齐蓝看着她，指指嘴巴，她才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纸巾在Amy手边，齐蓝顺势拿起，隔空递了过去。
Amy留意到两人的互动，接过纸巾盒直接递给言青川，很有几分兴味地说，“青川，开机那会儿我去了一次桐庐，剧组那条件，啧啧。”
啧啧半天也不往下说，言青川瞪大眼，做惊恐状。
“别吓唬人家小姑娘”，齐蓝看着觉得好笑，“条件是不如城里好，但该有的都有，我们会提前安排好的。”
这话听得她有些惶恐，赶忙摆手，“不用不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和大家一样就好了，千万别特意安排。”
强森闻言拍了拍言青川的胳膊，“也别太次了哈哈哈哈，到底她一个女孩子，而且也不用整天都在现场待命嘛，住远一点没关系”，边说还边瞪了她一眼。
她自然明白强森的好意，不止是为她争取条件，也关系到其他一些考虑。可她确实不愿意只是每天点卯似的到现场转转，这次采访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言青川喏喏，求助似地看向齐蓝，希望他能明白。
“县城里有过得去的酒店，离取景的村不远，我们去了都住那。广笙也在那里开了房间”，齐蓝安抚地对两人说，“李导的剧组很规矩，按着通告时间来，不会错过素材的”，这句话明显是向言青川解释。
Amy见状笑笑，大咧咧地伸出胳膊挽住强森，一派好闺蜜的亲昵，“森森你放心啦，这次齐总跟着去，委屈不了咱的哈。”
刚接完一个电话回座的九金，火速加入话题，“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他半边身子跟没骨头一样倚在强森身上，“森森，哈哈哈哈哈，哥，这么叫你好可爱啊。”
白眼一翻，强森把九金从身上抖落下去，“再可爱你也还得叫我哥”，很是不买账的傲娇模样。
言青川将身子尽量往后靠，偷偷给齐蓝发去一个“猫咪作揖.gif”
菜很快上桌，味道自然没惊喜也没槽点。场面更是不会冷场，话题从“今年环境真不好，销售们头秃”，一路聊到“孩子上学哪家强”，言青川发现这样的场合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应和，开先还有些商业聊天的意思，可一旦进入车房孩等等极端普世的话题，城市中产人类的困境，总是相似的。
她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为自己听不懂的黑话、缩语诚实发问，并配合以“我天”、“妈呀”、“这也太……”一类的惊呼。不过四五岁的娃已经开始上“编程班”这件事着实惊到了她，“编程班？是我理解的那个编程班吗？！”
分管电商的销售卡姐一脸“得了吧”的神情，说：“什么呀，就是带着孩子做一些益智游戏，编一些最简单的命令，哪儿算得上编程啊”，她嘴里嫌弃着自家孩子花钱多还不省心，眼巴巴地看着言青川，“哎哟，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没拖累。姐要当时没结婚要孩子，不定现在多潇洒呢。”
一句话惹得饭桌欢声笑语，九金头一个不赞成，朝卡姐抛个媚眼，“姐你现在还是很潇洒啊，有钱有颜老公疼爱孩子成绩好，人生赢家~”。西南省份人，普通话说起来总有一些些又脆又嗲的口音，加上九金说话习惯把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声调像是能绕着梁跑。
“哟，我可不敢叫人生赢家，身上还背着几百万的业绩呢，想着就睡不着”，卡姐半真半假地说。今年大环境不好，这是自上而下都知道的事，但老板下的任务在那儿摆着，谁敢说“我完不成”。
强森安抚地看了卡姐一眼，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多谈的样子，“夏天是淡季，过了八月就好了。”
言青川属编辑部，她这个层级还到不了要背任务有业绩的地步，但常有配合销售或者策划同事做内容输出。但连她这种外围成员，都明显觉出今年项目的频次和规模都大不如去年同期，可见同事们压力多大。
Amy自然地接过话头，很有分寸地说，“都一样，现在的项目要么叫停，要么低调开机，宣传什么的都不做。大家一窝蜂转方向，就怕被落下。”这说的是电影电视剧立项，一波波“限古令”“扶持现实主义题材”等等精神下发，像齐蓝这类既培养艺人，又自己开发项目的公司，感受最是直观。“还好儿子要上幼儿园了，一等开学把他扔掉，我就开香槟庆祝”，Amy又把话扯回了安全又有得聊的话题。
卡姐闻言，举起装满西瓜汁的杯子，和Amy摇摇一碰，很是惺惺相惜。
刚咽下一口果汁，卡姐突然八卦起来，“话说青川，你有男朋友吧？”
言青川不料话题烧到自己身上，嘴里还戳着筷子，刚送下一粒黑胡椒牛肉，呛得她咳嗽两声赶忙闷了一口玉米汁。温下来的玉米汁有点甜得过头，不如烫嘴时来得醇厚。
这副模样落在已婚已育的女人们眼里，就成了羞涩不好意思。她们露出心有戚戚的模样，追着问“男友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结婚”。
“哎哟，我知道我知道”，言青川根本来不及说话，九金在边上就把眼笑成了一条缝。
“你知道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有些恼怒又有些无语，跟他较真好像不是场合也不值当，但被这么打趣地“被发言”，言青川像吞了苍蝇，又想咳嗽了。
“小吕上次看到了呀你忘啦”，九金一副全盘掌握的模样，她看着他自得的模样，觉得好笑，“我们有个同事看到青川姐的男朋友来接她下班，车可好了，人也特别帅”，他颇有章法地停顿了一瞬，像等待叫好的戏班子，唱作念打俱全，“而且青川姐在她男朋友面前说话可嗲了，平常根本看不出来~”
言青川此时特别想揪着九金拖长的尾音，狠狠给他一拳。她控制住自己马上要整段垮掉的面部表情，只能尽量温和不在意地说，“哦，那次啊，一群朋友约了聚会，有顺路的就来接。”
“嘻嘻，那肯定是要追你的，不然怎么这么殷勤”，如果有个“看不懂脸色”评选，九金一定能问鼎榜首，“青川姐你这么美还有才华，肯定不愁没人追~”。
嘻嘻你妹啊嘻嘻，言青川望天，耐着性子回了句“承你吉言”，预备结束这个话题。
但话题既然有人起了头，就不是她想顺势结束就能说了算的。卡姐以过来人的口吻感慨，“趁年轻多谈恋爱多玩，等真的结婚有娃，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啦”，说完又突然不正经起来，“青川你这么漂亮有气质，要不趁职务便利撩个小鲜肉呀。”
Amy跟上打趣，“可惜我们公司没有练习生输出机制，不然给你派一个”，活脱脱一副女老大的口气，“哎不过青川走的是文艺路线，估计那些只有脸的小年轻她瞧不上。”
“文艺女青年，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在骂人呢”，言青川哭笑不得，“那就拜托各位姐姐帮我留意着优质单身男青年，尽快助我脱单！”
众人到底还没忘了这是一场商务宴请，拉近感情的生活琐事聊完，自然还要绕回“生意”二字。不过大概多少沾上了文化艺术的边儿，生意谈起来也不显得铜臭十足。
在“孩子车子房子”阶段话一直很少的齐蓝，终于迎来了他发挥的空间。言青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觉得纵是给她三头六臂也干不来齐蓝的工作。直到甜品和水果上桌，大家才在销售同事们一轮“先吃先吃”的催促下，停下聊天的步伐。
菠萝油有一对，齐蓝示意言青川先请。她不客气地用黄油刀蒯起一块又厚又软的牛油，往菠萝包开口里一塞，感受着微烫、粗糙的面皮从指间传来的温度与触感。牛油肉眼可见地软化，坍塌，又被吸收，把抹刀一放，将剩下的菠萝包往齐蓝处一推，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年轻就是好啊，基础代谢高，吃什么都不怕”，Amy看着几乎要把脸和牛油一起埋进菠萝包里的言青川，调笑说，“倒是能和我们齐总吃到一块去。”
齐蓝闻言手上一顿，牛油顺着抹刀biaji落到桌布上。他无奈地看了Amy一眼。
“跟他干了好多年才发现齐总偷摸爱吃甜食，估计是怕英明形象毁于一旦”，Amy并不怵来自老板的凝视。
“我也想抗糖啊”，言青川好容易把这口咽下去，“可是吃不到甜食碳水我就慌，挠心挠肺。所以最近在吃我妈买的抗糖丸，也不知道科不科学。”
得，一聊起美容护肤，女人们的话匣子又收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