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一个要好的同学让我搬进了她租的房子,房子有两个房间,原本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各住一间,我在她的那间里加了张单人床住了进去。也带上了我的猫,那是我唯一不能扔下的。它已经不再抓破我的东西。
我的新公司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总裁是一个加拿大籍的华人,四十多岁,目光凌厉,做事果断。副总裁是他爱人,一个漂亮但苛刻的女人。
我的职务是文员。
上班第一天,周帅发来短信,他说,听说你离开了。新工作辛苦吗?我立刻回了过去:还好。刚过来。我适应能力很强的。没有问题。他说,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完全陌生的人群,周帅的短信给我温暖的支撑。
我默默地跟自己说,加油!
文员的工作繁乱得很,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上面有一层一层的领导,每个人安排的工作都要做。我整天焦头烂额,应接不暇。最难受的是强大的落差感。往日的风光不再,现在整天被人呼来唤去。打字、接电话、发传真、倒水、订机票、帮领导们预约饭店、安排车辆、给老板整理办公室、对每个经过的人笑脸相迎,点头说您好——
工作,不再是件快乐的事。我每天早晨起床后对着窗外大喊:加油!然后硬着头皮去上班。
此一时,彼一时。
我知道,我不但要坚持,还要好好地坚持。不管多烦,我都对每一个人微笑。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就是一个文员,公司里最底层的小文员。
当你对每一个人微笑,每个人也会对你微笑。我成了一个颇有人缘的小文员。
勤快、快乐又懂事的孩子总是会受到欢迎的。后来我在招聘文员的时候,总是喜欢找跟我相像的女孩子。文员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职位,但又可以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做这个职位的人,必须会笑。当你走进公司,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对你微笑,问好,你会顿时心情大好。情绪是会传染的,而传染后就变成了一种氛围,好的氛围对绩效一定是会有促进作用的。所以我总是坚持认为,文员影响着企业文化。
后来有个人对我说,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我听到这样的话吓了一跳。
野心?也许吧。在做文员的过程中,我确实是强烈不安于现状的。我用心地去做那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在等待着时机。
冯岩离开前让我考人力资源管理师,让我学习各种业务,他是在给我一个方向,让我有一个赖以生存的职业。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必须尽快回到人力资源这条专业道路上去。
公司没有人力资源部,财务部管理着工资和保险,办公室管理着考勤和招聘。这是一个绩效型公司,一切以主业务为导向。老板认为人力资源创造不了效益,是多余的部门。
尽管这样,我知道我在这里是有机会的。
我准备着。虽然每天下班很晚,但回到家我还是用很多时间看书。人力资源是为核心业务服务的,我必须尽快了解房地产这个行业。
工作很累,但充满希望,我相信随时会有转折的惊喜。
一个再小的企业,也是需要人力资源管理的。何况大公司。人力资源是第一资源。
终于,在入职三个半月的时候,我所期待的转机来了。
这天早晨,我走进公司大门,发现老板的车已经停在那里。我赶紧跑上楼。会议室的灯亮着,里面坐满了人。看来情况不寻常,这是一个紧急会议。
我敲开门,进去倒水。老板正发火。原来是工地出了事故。
会议开了很长时间,最后大家都灰着脸散去。这次事故暴露了公司的管理问题。
办公室主任布置我打印会议纪要。这时,老板走了进来。他说,老赵,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办公室主任为难地挠着头。
我从会议纪要上看了个大概,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插嘴道:这次事故怎么没有责任人啊?
老板生气地说,我养的是帮什么人啊?一有责任,躲得比兔子都快。
我说,工程师没有职务说明书吗?
老板诧异地看我:职务说明书?
我说,是啊。有了职务说明书,大家的责、权、利就清楚了,就不会再有推诿的现象了。现在是大家都负责,大家又都不负责。
老板说,你还挺专业。
我笑笑说,以前我在国企做人事的,懂点。
老板打量着我: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办公室主任这时忙插进来说,不如这样吧,找不到责任人那就大家都有份,每个有关系的人都罚。这样以后他们就有记性了。
老板看我。
我说,都罚也得有轻有重啊,没有职务说明书,我们就没有依据,要是给每个人一样的处罚我觉得有失公平。而且怎么罚?罚多少?我们又没有奖惩机制,这么随意地作决定,员工肯定会有抵触情绪。现在是赶工期的关键时候,如果工程师离职会严重影响工程进度的。您也不想这个时候有人员流失吧。
老板点了点头。
我说,这次事情虽然严重,但乙方责任大于我们。我们就组织工程师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然后给一个警告吧。罚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以后能杜绝这种事情发生。我看着老板,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继续说,我们得亡羊补牢。健全管理机制,用制度管人,有奖有罚,责任分明。
老板想了想,问我,管用吗?房地产的员工很难管,我亲自管都没管明白,制度有用吗?
我也没太考虑,脱口而出:你亲自管随意性太大,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办公室主任在旁边紧张地看我。我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分寸,便不再言语了。
老板倒没在意,他笑了一下。然后想了想说,这么大一个公司,也该有点规矩。你还挺有想法的,以后,你就专门做人事吧。把那些工资、保险什么的都接过来。
我喜出望外。我说,谢谢老板!——那文员呢?
老板说,再招一个吧。——你不是做人事的吗?这个文员你来招。
我说,好。请您放心。
心情特舒畅地下班。走在街上,我不断地对自己说:YES,YES!为了奖励自己的出色表现,我一个人去了麦当劳。
餐厅里,音乐缓缓地流淌着。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梁静茹的声音飘浮在空气里,有些悲壮:
终于作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
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
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认认真真地听着。从这些歌词里寻找着当时与冯岩相爱的勇气。那种奋不顾身,清醒堕落的勇气。
拿出手机,却没有拨出去。我不该再打扰他,我已经让他失去了工作。
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纵使是喜悦,也无人分享。
电话闪了起来。是冯岩的号码。我忽然觉得鼻子好酸。
冯岩说,下班了吧?
我说,嗯。在街上呢。
他说,一个人?
我说,嗯。一个人。
他说,我猜你心情不好。
我笑了。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你什么都瞒不过我。要不要找我聊聊天?
我说,可以吗?你,方便吗?
他说,方便。就是肚子有点饿。你到新公司上班挣钱了该请我吃饭吧!
我说,好啊。——你怎么知道我找到新工作了?
他笑:跟你有关的事情我都知道一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影。他穿一件圆领T恤,牛仔裤,球鞋。分开了很长时间后,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又出现在我眼前。我看着他,竟有些许的陌生。
他说,你看起来不错,状态挺好的。
我傻傻地笑。我说,老板让我做人力资源了!
他说,找工作的时候干吗不直接找人力资源的?
我叹了口气说,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人家听说国企出来的都不是很欢迎。
他笑笑说,是啊。国企技术部门的出来后都很热,像镀过金一样。管理部门的就不行了。财务还好一些,人事最糟糕。老国企的人事管理严重滞后,现在早已经是人力资源管理的时代了。
我点头:所以,我只能从文员做起了。
他打量着我说,做文员很累吧?好像瘦了。
我笑笑,说,反正年轻,什么都做做有好处。我就是个小破孩,心态放正了,就不那么累了。
冯岩笑,用一种研究的表情看着我说,有时候你还真是很顽强。
我说,当然。你应该一开始就看出来的,我是个人才。
他大笑,说,你除了喜欢自作聪明外,偶尔还会得意忘形。
不经意间,我们已经变得很轻松。以前,我们相处的时候,他的家庭是种无形的压力,但周围同事却是有形的、天天必须面对的,所以我们一直很沉重。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我的领导。我们忽然变成了朋友。地位对等的朋友。这种感觉很好。
说完了我的近况,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他耸耸肩,说,歇着呢。在家。
没出去工作?我问。
他说,和猎头谈过,看过两家公司,不太理想。
我郁郁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在家待得都不想上班了。有时候我也感觉迷茫,可能在国企待的时间长了,出来后忽然觉得有点难以适应。唉。他叹了口气说,你看吧,我的适应能力还不如你呢!
我笑。心里却开始难过。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头说,小破孩,又在想什么?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说,你要回家吗?
他说,怎么?你还要缠着我?
我有些伤感。因为我们无法预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也许就此分开。所以,忽然不舍得这么快分开。我说,不然,我们到夜市转转怎么样?
他做勉为其难状,说,好吧。
我们总是要不断地重新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时是领导,有时是哥哥,有时像长辈,有时是朋友,但,我们又是相爱的。
比如这次见面,我们不约而同地成了朋友。对于过去的感情,不知为什么,有点无从说起。可能在他心里,在我心里,分开的这段日子里都无数次地预演过结束。没有未来,那么就一定要结束,随时地结束,心照不宣地结束。我怕自己成为他的负担,破坏他的生活,所以要结束。他怕耽误我的青春,给不了我承诺,也要结束。
所以,逛夜市的时候,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没有牵我的手。我们沉默地走在人群中间,心情却是轻松的。不再有负担,不再怕遇到熟人。我们就像不期而遇的普通朋友。
夜市里有很多东西,凌乱而耀眼。我朝角落里望去,看到一个八卦图和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头。
我对冯岩说,算算命如何?
他不屑地瞅了我一眼说,你对歪门邪道的东西还是这么感兴趣呢!怎么,最近不研究周易了,出来找别人算了?
我撇撇嘴:我们现在是房地产公司,我正研究风水呢!老板让我招人,我最近还得研究一下面相。没时间给自己算命。
冯岩笑道:你何时才能改邪归正,学点有用的东西,比如心理学?
我说,你学完了?
冯岩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我说,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说,你十分想算命。
我大笑:学心理学果然有用!然后,我无比虔诚地朝着算命先生走去。冯岩见状,也无可奈何地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