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在大梁国是社神节,敬的是各地地方神和功德大神,这一日,敬神的敬神,还愿的还愿。
在柳庄这一块自然就是敬的柳神,而且因为这些年柳神时常显灵,很多人三月三祈的愿七月十五就来还愿了。有些许的还是宏愿大愿的,还愿时自然也要更心诚,连着几年都要赶来拜神还愿,最长的是柳州城的一位榜眼,后来去了皇城当了要员,一家老小连着还愿已有近二十年了。
柳青一家也是必来上香还愿的,自家女儿幼年染疾,眼瞧着撑不住了,柳家在柳神树下做了场祈福法事,三四天后竟是奇迹般好转过来,庄里人无不感叹柳神娘娘显灵。柳青夫妇也是愈发虔信柳神,每遇迎神拜佛的日子,必定早早奉上供品。
不过今年社神节正好遇上庄里的柳大户给长子娶亲,大宴宾客,人手却是不够,找了柳家夫妇帮忙,因而只能让隔壁李家的小儿子陪女儿去柳神祠还愿。
说起来,自家女儿打小就粘着李家儿子,整天阿武哥长阿武哥短的,比爹娘还更亲热,看得柳青有时恨恨,女儿这是赶着当人家童养媳,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李家小儿子倒是跟他爹他长兄都不相像,虽然也是憨厚性格,但长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不似农户人家,倒像是将门子弟。还没成年,附近几个村子的老媒人就时不时找上门来了。
不过柳青自己的女儿柳瑶也是不差的,自从小时候染病又得柳神庇佑痊愈后,身子一直健康,极少时候才得些小病。而且柳瑶大致长到五岁力气开始远超同岁的小孩,现在十二岁便可与一个壮年男子相当,各种农活都能帮得上忙。虽然力气极大,柳瑶外形上倒依旧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娃,而且隐约可见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皮肤稍显黝黑见不出来。
“阿武哥,你觉得这世上真有柳神娘娘吗?”
柳瑶向来直性子,这种在柳庄其他人看来大不敬的话也是直接问了出来。
“柳神娘娘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但我们柳庄不到三代人便从一块小小的地方变成现在几百人的大村子,几十年来不愁吃不愁穿,风调雨顺,我是愿意相信是真的有柳神娘娘的。”
阿武倒未觉得柳瑶的话有什么不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而且,在我看来,柳神娘娘未必就得是见不到影的神仙。只要是庇护我们柳庄,保佑柳河百姓的,任何人,任何物,都可以是柳神,可以是瑶妹你,也可以是我,或者说,我们都可以是柳神娘娘的化身。”
“阿武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还是第一见到你这个样子。”
“不过我大概明白阿武哥你说的了。阿瑶也要做柳神娘娘的化身,阿瑶要当阿武哥和阿爹阿娘的柳神!”
柳瑶顺着阿武的话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脸却悄悄泛起了潮红。
阿武也是有些难为情,刚才也是一时有感而发,却是在柳瑶面前讲了出来。
他伸出手去揉揉了柳瑶的头,一会儿却被柳瑶扭头躲开了。
“阿武哥,我头发都要被你弄乱了。”柳瑶责怪似的,脸色却涨的通红。
阿武一愣,这才正视了眼前的女孩,当初整天流着鼻涕眼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模样还恍如昨日,现在已经比他肩膀要高了。阿武不禁讪讪一笑,只得转身到一边收拾供品去了。
气氛竟是一时有些诡异,柳瑶好一会才褪下脸红。
还完愿,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柳神祠,柳瑶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有些不敢去看阿武,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确实大胆了些。
柳瑶虽然性子比较直野,但刚刚不小心吐出心里话,少女心性也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低着头,不住地左右扫,努力想些话来缓解尴尬。
忽然,柳瑶瞥到柳神树后几十步外的矮草里似乎有些奇怪的东西。
柳瑶拉了拉阿武的衣袖,“阿武哥,那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便走过去察看,靠近一看,发现居然躺了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昏了过去,浑身还沾着血迹。
“这是滂泽郡的军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武半年前去过滂泽郡一趟,倒是认得滂泽郡的士兵军服,但滂泽郡最近也离柳庄有两百余里,怎么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快,瑶妹,帮我把他挪到我家去,必须把他救醒,我感觉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两人合力把士兵弄到了油铺,李家夫妇看到两人弄来一个大活人,都是吓了一跳。解释了一番后,几个人前后忙活,弄了半个时辰士兵才醒转过来。
但士兵开口几句话,却似降了个晴天霹雳——滂泽郡亡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滂泽郡守被杀,郡城万象被破,一干人等全被控制了,士兵是拼死跑出来传信的斥候,至于滂泽郡的现状却是不知道了。
原来,滂泽郡做为南方三郡之一,一直为南方陈国觊觎,而滂泽又不像南郡一样有山岭瀚湖阻隔,虽然一样河湖众多,但对陈国来说确实是毫无阻拦。只不过两国边界一直有强兵伺卫,陈国也不敢轻易动兵,二十多年来两不相犯。谁曾想,陈国却是谋划数十年,层层渗透,竟是策反了边卫军中的半数将领,两万边卫一夜之间归了陈国。更可怕的是陈国接着三天之内在内奸配合下赚开了三城,千百铁甲挡住城门,一虫一鸟都出不来。等到边境的异样传到郡府时,三城已经失守四五日了。还没等郡守签完文书,夜里却被身边跟了近十年的管家给杀了,当夜,郡守府被烧,火光冲天,潜藏在万象城内的陈国贼子穿起早已运进城内的铁甲,在城内一顿杀掠。也是城内步骑大统领果断,纠集府卫军冲撞比较薄弱的北门,护送出去二十来个求援斥候。
出城后,一行人又分了两路,一路往东前往东乡郡,另一路八人向北往青阳郡求救。未曾想,陈国却在城外林中设下埋伏,八人只闯出来两人,而另外一人因为腹部中箭半路倒下了,只有这一人到了柳州。
“往东乡郡的那几位兄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样子也怕是没法子动了,但消息必须送到青州城,否则滂泽真的要忘了,咳咳!”
听完士兵的话,阿武攥紧了拳头,额头也是青筋爆出。
“我去,你把求救令给我,我帮你带给郡守。”
“那就一定拜托兄弟你了,滂沱郡全靠你了,咳咳。”
“可是阿武哥,没有马你也很难赶到郡城啊。”
柳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阿武哥。
“瑶瑶说的是啊,你走去青州也是来不及,武儿你还小,就不要掺和这件事吧。我们可以找别人去传信啊。”
江氏直觉感到这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还是不想自己的小儿子参和到里面。
“这不打紧,隔壁柳老爷家不是刚好有几匹马吗?我去找柳老爷借一匹就行了。”
“万一人家柳老爷不借呢?”
“他不借,那我就抢一匹。”
“你这孩子!老李,你倒是说句话啊。”
娘儿俩都看着老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走吧,看看我这张老脸能不能讨柳老爷一个面子。”
“你们爷俩……”江氏气的有些说不出话。
终于,柳老爷还是看在都是同村人,自己儿子又大婚的份上,还是借了一匹品相一般的杂毛马,不过李家爷俩倒也不会挑三拣四。
江氏虽然生气,但也还是准备几身衣服和几天的干粮,临行也是反复叮嘱阿武路上小心。
就这样,阿武终究还是去了青州城。
不过,后来江氏回想起来只恨当时没有铁了心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