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听到说话声,立即屏息静气,从墙缝望去,见墙后是一座马厩,一位身强力壮、衣着破旧的青年男子跪在地上,解下腰带挂在颈上,把帽子挂在手上,面向北方,抚胸跪拜了九次,低声祈祷道:“长生天啊,倘若你同意我复仇,就请帮助我逃离此地吧”。
苏秋暗想:“此人一定是趁着府里的仆人们都去忙着操办宴会,才偷偷躲在此处祈祷。”
那人祷告已毕,抱着一捆草料走进了马厩。
苏秋回到房内,只觉酒意上涌,恍恍惚惚来到内室床榻边,揭起罗帐,正要躺下,突然一道寒光袭来,苏秋心中一凛,酒意全消。
若是毫无防备,一尺之内偷袭,只要稍有功力,一击必中。
不过,苏秋还是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并伸手去挡,寒光闪处,一把明晃晃地解手刀当胸刺来,所幸刀锋来势绵软无力,苏秋趁势一手反扣住那人手腕,另一手臂拦腰将其锁住。在那人回首惊眸的一刹那,咫尺间,四目相对,但见那人柳眉凤目,琼鼻樱唇,虽窈窕婀娜,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可爱而不可亵,竟是流觞宴上所赐的花魁。
苏秋夺过解手刀,目光如芒,面色冷峻,低声呵道:“你我素无冤仇,娘子何故如此?”
那花魁银牙紧咬,黛眉怒挑,凌然道:“既然深陷虏营,横竖一死,杀一个金贼赚一个,也好死个干净痛快。”
苏秋声色缓和道:“小娘子如何以为在下是金贼?”
那花魁冷笑一声道:“看你面相,虽不像金贼,却也是叛贼。”
苏秋苦笑道:“这却难办,面上无字为证,也不能将心掏出来给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那花魁心中暗想:哪有不爱荤腥的猫,此人定是猫戏耗子,未安好心。想到此处,银牙紧咬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吧,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苏秋见花魁戒心难消,便道:“既然小娘子不信,可将在下绑起来。”
“此话当真?”花魁女子闻听此言,很是惊诧道。
“绑吧。”苏秋说着,便躺在床上。
“为何要绑在床上?”
“府里的人若是进来,只当是在下睡了,不会起疑的。”
花魁女子想了想,觉得有理,便扯下身上的丝带,将苏秋的手脚捆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娘子切莫出门。”苏秋急忙喊道。
“为何不可出去?”花魁女子蛾眉倒蹙道。
“外面守卫森严,你若再被他们抓去,在下可是爱莫能助了。”苏秋躺在床上无奈道。
花魁女子走到窗边,向外探望,果然四处可见侍卫站岗警戒,便转身回来了。
“在下手脚已不能动弹,娘子若还不信在下,就一刀杀了在下。”
花魁女子手持匕首,指着苏秋,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秋道:“在下苏秋,是个游方郎中。”
花魁女子杏眼圆瞪道:“你骗三岁小儿呢,一个江湖郎中,怎么会成渤海郡王府的座上宾?”
苏秋道:“因为在下救了渤海郡王一命。”
花魁女子细细一想,觉得苏秋所言确也合乎情理,此人的言谈举止与宴会上的其他宾客也大为不同。想到此处,神色缓和下来,道:“先生意欲如何对待奴家?”
“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自然是离开这虎狼之地。”花魁女子不假思索道。
“若是小娘子信得过,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花魁女子喜出望外,美眸生光,拜道:“多谢先生。”
“在下还不知道你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欲往何处,如何帮你?”
花魁女子思忖片刻,凄然道:“奴家名唤宫月,汴京人氏,汴梁陷落之时,家母被金人掳至虏庭,奴家随一老仆逃到临安,不料却被卖至绥国公府为童奴,前些日子偶尔得悉家母身陷虏庭,遂寻机逃脱,誓要救回家母,来到绛州时,不料却落在金贼手中。”
苏秋点点头道:“宫月姑娘,你若信得过在下,只需稍安勿躁,在下一定将你带出渤海郡王府,还你自由。”
宫月沉吟片刻,仍觉难以置信,迟疑道:“敢问先生,奴家已多有冒犯,无缘无故,先生为何还要救奴家?”
苏秋淡然一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当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为了掩人耳目,宫月便也合衣躺下,只是仍存戒心,手里一直紧握着匕首,尽管连日来未得安眠,早已困乏至极,却仍强瞪大双眼。苏秋已有几分醉意,很快便响起鼻息声。宫月只觉眼睑愈加发涩难睁,接着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苏秋醒来,见宫月仍在酣睡,这才想到昨日酒多,竟未去探视颜玉。
苏秋轻手轻脚地下床,来到颜玉房前敲门,却无人回应。
一旁走过的奴婢道:“昨日宴会快结束时,颜大官人便匆匆离府而去。”
苏秋又问道:“颜官人走时可留下口信?”
那奴婢摇摇头,一脸迷惑道:“那日奴婢刚好去为颜官人送茶,颜官人正在后窗前向苑内张望,突然脸色大变,转身向门口冲来,将奴婢呈上的茶盏撞在地上,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跑了门,从此再未回来。”
苏秋暗想:“几个月来,与颜玉已亲似兄弟,每次无论去何处,颜玉必会告知,此次为何如此?定是有急情或难言之事。”
苏秋赶忙进入颜玉的房内,四下查看了一番,见颜玉的行李尚在橱柜里,心想:“颜弟一定是有急事不告而别,几日后便会回来。”
待苏秋又返回住处时,宫月恰好醒来,抬头见苏秋走过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伸手去寻匕首,一不小心手指竟被匕首划伤,宫月顾不得许多,紧握住匕首,指着苏秋问道:“你这个人面兽心,言而无信的恶人!”
“不知何处冒犯了娘子?”苏秋面如止水道。
宫月忙浑身上下摸了摸,见衣带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你是怎样脱身的?”宫月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大概是半夜里翻了个身,丝带就脱落了。”
苏秋见宫月手指流血不止,忙上前为其包扎,手法极是娴熟。
宫月默然看着苏秋一举一动,方知苏秋所言不虚,不由得抬头仔细看了一眼苏秋,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位少年仪表堂堂,举止端雅,并无丝毫轻佻之态。只因昨晚灯光昏暗,加之内心慌乱,并未细察,反倒将其视作恶徒,还差点伤其性命,宫月心中油然生出愧疚之情。
二人正在说着话,项干办走了进来,偷偷瞅了一眼宫月,嘿嘿笑道:“苏秋公子,昨夜洞烛花房可好?”
宫月闻言,面色绯红,转头进了内室。
“项干办有何贵干?”
“相公有请。”
苏秋随项干办来到高庆裔寝房,高庆裔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苏秋先生,这两日可好?”
“承蒙相公关照,小弟在府内过得极好,只是昨日颜弟不辞而别,在下颇为担忧。”
“颜弟也不是孩童,也许有要紧事,苏兄不必担忧,耐心等几日便是。”
“托相公吉言,但愿颜弟平安而归。”苏秋道。
“昨日宴席上,大王对苏兄之才颇为赏识,已派人送来请柬,特请先生见面一叙。”
“即是如此,小弟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