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裔在平阳府休养了五日,自觉身体已大为好转,便启程回西京,因仍需苏秋助其随时诊视伤情,换药调治,故而苏秋和颜玉依然随行。又过十日,终于抵达西京。
西京自赵武灵王建城已一千余年,乃是两汉要塞,北魏京华,内外长城环绕,九曲桑水中流,东连上谷,西界黄河,南达并恒,北控沙漠,自古皆是兵家要地。
来到承天门前,抬头望去,城门楼高大雄伟,重檐九级歇山顶三层楼阁,高达七丈,正面出抱厦,外有廊柱环绕,秀美壮观。城门内外,岗哨林立,刀枪耀目,军容齐整。
一行人入了承天门,穿街过市,来到渤海郡王府,抬眼可见高大门楼上书“渤海郡王府”,两侧立有一对石狮,颇为醒目,雄狮居左,雌狮居右,雄狮的右爪下雕绣球,雌狮的左爪下有只幼狮。
府内妻妾家奴忙赶到府门外,前簇后拥地将高庆裔迎入府内,高庆裔一脸疲惫,对苏秋和颜玉拱手道:“恕高某身体不适,失陪了。”转头对府中一位干办吩咐道:“项干办,为两位恩人安排上房,小心伺候。”
项干办唱了喏,十分殷勤地引苏秋和颜玉走入门楼,绕过刻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的高大照壁,穿过游廊,来到一座雅致的小院,院门口悬有匾额“镜水苑”。
走入园内,但见古木相映,奇石叠秀,碧流云水,对面廊壁上镶嵌一面大方镜,将园中景色映照其中。沿画廊走在湖上,竟见碧水中映有一轮明月,且随着人的行走有阴晴圆缺之异。苏秋和颜玉都十分诧异,项干办颇为得意道:“这是我家主人亲自设计的景观,名曰‘镜花水月’,这些太湖石都是从艮岳搬过来的。”苏秋和颜玉随着项干办手指的方向望去,原为假山叠石后的墙上凿有一处孔隙,随视角不同被叠石遮掩,透光投影在水中,犹如月亮的倒影,在水边不同方位看去,显示阴晴圆缺。
苏秋赞道:“奇思妙想,神来之笔。”
池西的复廊南有一幢三开间的两层小楼,匾额上书“惜春堂”,项干办将二人引至厅内,道:“这是相公的书斋,很是清雅,请二位官人暂且用些茶点,稍事歇息。”说完,暂且告退了。
苏秋和颜玉走进房内,左右一看,四围尽是金丝楠木板壁,精雕细绘的门扇,门口放一架紫檀木嵌太湖石的屏风,正面挂着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山水画卷,侧边挂着四轴米芾、黄庭坚等行书草字。屏风后的金漆桌子上堆着经卷书籍、文房四宝、图书册页。左边傍壁摆着一带藤穿嵌大理石背的一字交椅,右边铺着一张水磨花梨木凉床,铺陈齐整,挂一顶月白色轻罗帐幔,金帐钩,桃红帐须。侧首挂着一张七弦古琴,琴边又斜悬着几枝箫管。中间立着一个玉云龙纹香炉,淡吐龙涎凤脑之香,氤氲馥郁。两旁放着一双紫玉净瓶插着时鲜花草。
颜玉信步走到后窗,推窗望去,只见假山奇巧,清溪穿流,回廊环绕,绿满荫稠,桃李争妍,园内有一座别致的亭台,一条清溪穿亭而过。原来刚才那镜花水月只不过是园内一景,更多的景致隐在惜春堂之后。
“如此一座府邸,京城的王府也望尘莫及啊。”颜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数个衣着绫罗的婢女手捧玉盘鱼贯而入,送来数十种来自五湖四海的瓜果点心,苏秋和颜玉用过茶点,在项干办的引领下,又在府内参观一番,只觉大开眼界。
西京本是千年重镇,名胜古迹俯仰皆是,下午无事,颜玉道:“苏秋兄,咱们既来此地,何不四处游玩一番?”苏秋道:“兄弟正有此意,西京历史悠久,大可一游。”
二人出了渤海郡王府,信步游街,见远处有条街市异常热闹,便走过去一探究竟,走近一看,此街名为博古街,两旁皆是售卖珍玩书画之物,苏秋和颜玉皆好字画,便一家家店铺逛下去,来到一家门面颇大的“云中天”店铺,店主正在门口延揽客人,见苏秋和颜玉二人气度不凡,便拉住二人,小声道:“小店有大量前宋宫廷御用宝物,绝对货真价实。”
“即是宫廷之物,怎会在此售卖?”颜玉只道他是奸商,不屑道。
那店主见二人半信不信,便将二人让进里屋,只见这宽敞的房间内摆满玉石珍玩,店主随手拿起一件道:“这是鎏金橘黄釉凤首壶,乃是定窑烧制。”又将壶翻过来道:“二位官人,您看这款识‘成王殿’”。接着又拿出包金汝窑天蓝釉花觚、包金汝窑天蓝釉象鼻耳瓶……,如数家珍,一一介绍。
苏秋仔细看了看这些器物的成色,的确不像是赝品,很是诧异,问道:“请问店家,这些物件从何处所得?若是来路正当,或可买些。”
店主道:“二位客官看来并非本地人,不知此地又名‘淘沙街’?”
“何为淘沙?”颜玉好奇问道。
“齐国皇帝特置河南淘沙官、汴京淘沙官,大肆盗掘前宋东西两京的皇陵古冢,所得财宝无数。”
“齐国所盗财宝,为何会在此地售卖?”
店主悄声道:“小人见两位官人诚心,就以实相告。”然后又凑近些道:“这些皆是渤海郡王府流出的宝贝,这条街上卖的宫廷御用之物,十有八九都来自此处,小人和高府少府监颇有交情,拿的货量多质优,官人尽管放心购买。”
苏秋又问道:“你这店里能卖出多少?”
店主得意道:“小店这三个月就有五十万两进项。”
颜玉撇了撇嘴,道:“店家莫要信口开河,渤海郡王如何能得如此之多的宝物?”
店主急忙道:“官人有所不知,听少府监酒后闲言,这些珍宝都是齐国儿皇帝刘豫孝敬的,这地面上的藏品毕竟有限,刘豫便专设了一个淘沙官,莫说皇陵,就连东西两京的荒坟古冢也掘得所剩无几了。官人若是有意,还是趁早买,这些前朝珍宝,卖一件少一件,晚了想买也无处可买了。”
店主又向苏秋和颜玉殷勤地展示诸多名人字画,翡翠玉石等物,果然件件皆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绝非凡品。
苏秋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店家,道:“店家,今日我等闲逛,未带足银两,改日再买。”
二人出了云中天古玩店,又到翰文街其他店铺走走,果然处处皆卖前宋珍宝,且大多为上乘品相。
二人走出一家店铺,见门外聚着一堆人,苏秋和颜玉挤进人群,见是一位头戴孝布,衣衫破旧,形容落魄的汉子,面前摆着一把宝剑,插了一根草标。
那汉子满脸凄凉,跪地道:“小的侍奉家父家母投亲,不料途径此地家父不幸亡故,家母也急需医治,万般无奈,转让祖传宝剑,还望诸位乡亲们关照。”
“请问好汉,你这把宝剑卖多少钱?”一位衣着绸衫的员外问道。
“言无二价,五十两银子,少一文不卖。”那汉子道。
“什么破剑,竟要五十两,岂不是抢钱?”那员外愤愤道。
“此剑是我家祖传的属镂剑。”那汉子答道。
“什么生剑熟剑,休要在此招摇撞骗。”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渐渐都散去了。那卖剑的汉子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神情悲戚。
颜玉对宝剑也无甚兴趣,先自踱入一旁的店铺赏玩去了。
“这位好汉,一千两银子,你可愿卖?”苏秋道。
那卖剑的汉子吃惊地抬起头,道:“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今官人不但不减,反要加倍,莫不是在取笑洒家?”
“若依我之言,三五日内必可卖得。”苏秋郑重其事地说道。
“如何卖得?”那汉子见苏秋仪表堂堂,不像游手好闲之徒,便多了几分信任。
苏秋走到近前,在那汉子身边附耳低语一番,那汉子频频点头,面露喜色,纳头便拜,道:“感蒙大官人萍水相逢,如此厚助,只是受之无因,小人……”
苏秋急将那汉子扶住,道:“四海皆兄弟,何必多礼,况且兄弟已助在下谋得大事,彼此无欺,正合忠恕之道。”
那汉子闻言方才心安,收起宝剑,拜别而去。
苏秋与那汉子叉手告别,紧走几步,赶上了颜玉。二人又一路游逛,沿街兜售各色古董奇玩之人络绎不绝,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混迹于此,真是大开眼界。
苏秋轻叹一声道:“前朝百年穷奢极欲,从民间大肆搜刮的珍奇异宝,竟一朝散尽,成当街叫卖之物。”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颜玉也大为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