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急忙将书信原样放回,深深地吐纳了几口气,理了理波澜起伏的心绪,拿着药材走出密室。
甄夫人一脸期待地迎上来,问道:“找到了吗?”
苏秋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甄夫人一脸喜悦道。
苏秋亲自煎好药,待甄夫人服下后,道:“夫人喝下此药,便可痊愈,苏某已叨扰多日,就此向夫人辞行。”
甄夫人急道:“恩公哪里话,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多谢夫人抬爱。”苏秋微笑道:“在下乃是一个草泽郎中,尚有许多为疾所苦之人正翘首以待,小医岂敢偷闲自逸。”
“若天下医士都像恩公这般急公好义,那该多好啊!”
甄夫人满心赞许,见苏秋去意已决,恳切道:“今晚为恩公饯行,略表心意,请恩公切莫推辞。”
苏秋点头应允。
晚宴依旧丰盛,颜玉兴致颇高,谈笑风生,甄昕却眼圈微红,一改往日活泼开朗的性情,变得郁郁寡欢。甄怀忠伤已无大碍,可下床行走,便也列席。甄存义满面凄苦道:“先生能否再多住几日,真舍不得先生离去。”
苏秋笑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缘自有再见之日。”
甄怀忠道:“陛下一向礼贤下士,对先生之才甚是看重,有意授正五品太医院提点,此乃前所未见的礼遇,先生可否再思量一二?”
苏秋婉言道:“小可痴愚出于至性,圣恩万万不敢承受,望相公好言转辞。”
甄怀忠不无遗憾道:“人各有志,老夫亦不强求。”转头对林清平道:“为苏秋先生准备一份厚礼。”
苏秋微笑道:“鄙人居无定所,身上多带黄白之物,行走江湖甚是不便,相公的情义在下心领了。”
甄怀忠大出所料,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不爱名利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道:“这如何是好?”
甄昕自从得悉苏秋即将离去后,一改往日欢颜笑语,神情落寞,少言寡语,此时见气氛有些尴尬,一旁劝解道:“苏秋哥哥是与众不同之人,父亲就别为难他了。”
用完晚餐,各自休息。
第二日晨曦微露,鸡声乱鸣,景阳钟声响起之时,甄怀忠、甄夫人、甄存义、林清平等将苏秋、颜玉送至府门外,却独不见甄昕。
苏秋、颜玉二人出了南薰门,却见城门外甄昕骑着马背着行囊,已等候多时。
甄昕道:“小女愿随苏秋哥哥悬壶济世,海角天涯。”
苏秋严肃道:“甄姑娘,老夫人正在急切寻你,若是你任性胡来,在下发誓,从此再不与娘子相见。”
甄昕泪水涟涟道:“苏哥哥,我若听你的话,你还会回来吗?”
苏秋道:“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娘子多保重,来日方长。”
甄昕见苏秋情坚意决,双眼噙泪,捧过一个精致的匣子送到苏秋面前,苏秋木然而立,只道:“快回去吧。”
甄昕泪如珠落,颜玉默然上前接下匣子,甄昕回马奔去。
颜玉打开匣子,见匣内有一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的云绫锦青衫,衣中夹着一方红手帕,上面绣有一只度鸟,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苏秋摇了摇头,深深地一声叹息。
二人默默地走出了半里地后,颜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甄昕依然伫立在城头。不知为何,颜玉只觉那曾有的憎恶之情早已烟消云散,泪流满面地苏秋喊道:“让甄姑娘一起走吧。”
“人之相交,无情固不及有情,而交不能久,则有情反不如无情。”苏秋缰绳一抖,狠加一鞭,策马飞奔而去。
苏秋和颜玉出城不久,刘豫亲送高庆裔回西京,甄怀忠等一班重臣也陪同送行,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显得十分隆重。
行至南薰门十里外,刘豫执着高庆裔的手,感激道:“这次多亏渤海郡王仗义出手,破了贼人的诡计,挽救了齐国的江山社稷,在下感激不尽。”
高庆裔摇了摇头,面色深沉道:“此次高某的确已派人设伏,但使团之人被非高某所派之人所袭。”
刘豫惊诧道:“难道另有其人?”
高庆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是何人所为?”刘豫一时摸不着头脑。
高庆裔道:“在下尚未查清来路。”
刘豫笑道:“无论如何,总算化险为夷了,这全是托秦王和相公的洪福啊。”
二人又寒暄一番,高庆裔启程离去。因高庆裔一行出了齐国便是西京元帅府辖地,只带了八十名侍卫,此次刘豫给完颜宗翰和高庆裔的赠礼比照惯例加一倍,赠高庆裔金器四千两,银器二万两,脑子、龙涎、心字香、丁香之类合二十具、丝锦四千匹;赠完颜宗翰金器八千两,银器四万两,合四十具,丝锦八千匹。另各赠淘沙官刚盗掘的永泰陵珍宝无数,满满装了二十大车,随行的奴仆也有八十余人,一路逶迤而去。
晨飙动野,斜月在林。苏秋和颜玉二人走了约二十多里路,此地四野荒寂,举目远眺,前方大约一二路远,左有山岗,右有一片茂林,远远望去,一片莽莽苍苍。
苏秋忽然勒缰住马,翻身跳下,附身贴耳在地,仔细倾听片刻,道:“前方有狼群出没。”
颜玉环顾四望,纳闷道:“苏秋兄,这可是官道,人来人往,哪里会有狼?”
苏秋却道:“宁可千防,不可一失,咱们还是就地歇息,再作观察。”
颜玉撅起嘴,疑惑道:“此处也没个歇脚的地方,也不知道苏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秋微微一笑道:“不会让颜弟白等的,一会让你看一出好戏。”
颜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道:“这荒郊野外的,莫不是要看野狼打架?”
苏秋微微一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秋又附耳在地,静听片刻,然后道:“我们走吧。”
颜玉道:“好戏呢?”
苏秋道:“就在前面。”
颜玉云里雾里地随苏秋又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二人经过路边林密之地时,突然从树林里窜出一彪人马,为首之人戎装紫红刺绣战袄,骑在马上,拱了拱手,高声道:“来人可是苏仙郎?”
“正是鄙人。”苏秋朗声道。
“本官乃是御皇使乌天纵,奉旨请你入宫,在此恭候多时了。”乌天纵一脸冰冷道。
“鄙人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
“在本官眼里,你不过是只蝼蚁,本官念在甄相公情面,给你几分薄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乌天纵已有些不耐烦,面露凶相威胁道。
苏秋淡然道:“鄙人虽微不足道,却是一名郎中,是要去治病救人的,人命大于天!”
乌天纵狞笑道:“皇帝就是天,你可知抗旨不遵的下场?”
苏秋毫无惧色,淡然一笑,道:“那要看抗的是什么旨?”
乌天纵见苏秋软硬不吃,大怒道:“大胆刁民,竟敢无视国法,今日你要么乖乖随本官入宫,要么留下项上人头。”
苏秋面不改色道:“悉听尊便。”
乌天纵拔出腰刀,催马直奔苏秋而来。眼看刀锋袭来,苏秋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扑过来的不是一个举刀的恶徒,而是一只扑面而来的蚊虫。颜玉站在身后五尺开外,见乌天纵举刀劈向苏秋,大惊失色,“啊”的一声冲上前去。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断喝:“住手!”
乌天纵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说话之人竟是渤海郡王高庆裔。
乌天纵慌忙滚鞍下马,向高庆裔跪拜道:“让渤海郡王受惊了,卑职罪该万死。”
“为何要当道杀人啊?”高庆裔一脸愠色道。
“回禀渤海郡王阁下,卑职奉主公旨意,特来擒此乱民。”乌天纵毕恭毕敬地答道。
“此人所犯何罪?”高庆裔责问道。
“抗旨不遵之罪。”乌天纵小心道。
高庆裔追问道:“旨在何处?”
乌天纵未料到高庆裔会穷问不舍,不免有些慌乱,辩解道:“这……只是口谕。”
“皇帝也不能无法无天,草菅人命。此人乃是一代神医,当初曹操杀了华佗,留下了千古骂名,你可要为你家皇帝三思啊。”高庆裔说得是云淡风轻,乌天纵却听得胆战心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道:“相公所言甚是,卑职鲁莽,万望赎罪。”
高庆裔转头看了看苏秋,道:“这位兄弟是我的朋友。”
乌天纵忙道:“即是渤海郡王的朋友,便是陛下的朋友,全是误会。”又对苏秋作了个揖,陪着笑道:“卑职有眼无珠,多有冒犯,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苏秋望着乌天纵如树皮一般僵硬的脸用力挤出来的褶皱,不觉一阵恶心。
“哼!”颜玉嘲笑道:“是谁刚才口称苏秋兄是一只蝼蚁的?”
乌天纵的脸红一下白一下,连声道:“误会,误会。”
高庆裔冷冷道:“即是如此,还不速速退去。”
乌天纵喏喏连声,仓皇离去。
苏秋对高庆裔拱手施礼道:“多谢相公救命之恩,鄙人没齿不忘。”
高庆裔笑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接着又问道:“你如何被这厮盯上,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苏秋叹道:“在下粗通医术,齐国皇帝曾有意召在下入宫侍奉,本以为已当面一拒了之,未曾想人后还有这一手。”
“不怕虎狼当面坐,只怕人前两面刀,先生日后还是小心为妙。”高庆裔颇有同感,又转眼看了看颜玉,问道:“你们二位要去何处?”
颜玉闻言,生怕高庆裔相邀同行,便抢答道:“在下特请苏秋兄为家母治病,这就要快马加鞭赶回家。”
高庆裔点点头道:“即是如此,后会有期。”随即叉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