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说笑着返回卫国公府时,已是掌灯时分,苏秋走到门首,忽觉四周杀气重重,以眼神余光瞥见府内外多了许多身强力壮的汉子,隐藏在各个角落里,如一群将噬爪缩的猎犬,静等猎物现身。
“府里又出什么事了?”苏秋随口问道。
“御皇司乌大人说那刺客没有得手,大概还会再来,所以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贼人自投罗网。”甄存义道。
“说得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秋点了点头。
甄昕、甄存义兄妹俩将苏秋和颜玉送回别院内,颜玉见兄妹二人走远,便对苏秋道:“苏秋先生,我们已在汴京逗留几日,汴京盛景已观赏许多,也不虚此行,不若明日便启程如何?”
苏秋沉思片刻道:“若是太过匆忙,似是不妥,待明日告知卫国公府再定吧。”颜玉想了想,也只好如此。
第二日一早,颜玉便来催促苏秋道:“苏秋兄,咱们这就去向甄夫人请辞吧。”苏秋点头应允。就在苏秋和颜玉刚要出门,正遇甄昕匆匆而至,面带忧色对苏秋道:“家母今早起床身体有些不适,能否请苏秋先生过去诊治。”
苏秋看了颜玉一眼,对甄昕道:“甄娘子莫急,苏某这就去。”
苏秋便随甄昕来到中堂,此时甄夫人尚躺在床上未起,甄夫人见苏秋进来,便吃力地坐了起来到:“有劳先生了。”
苏秋淡淡一笑道:“承蒙卫国公府关照,些许小事,何须挂齿。”
苏秋为甄夫人把脉片刻道:“夫人脉象微虚,想必是前两日惊吓操劳,又有些旧疾,调养几日便好,若是针灸,可将旧疾一并除去。”
甄夫人喜道:“如此甚好。”
苏秋写下药方,甄昕便吩咐家奴赶快去照方抓药,苏秋又为甄夫人针灸一番,两个时辰后才回去。
待苏秋回到房内,颜玉立即迎上来,急切道:“我们今日可以动身吗?”
“怕是要多耽搁几日。”
颜玉闻言,一脸晴光顿时暗淡下来,苏秋见状,便将甄夫人病情和诊治情况向颜玉细说了一遍,颜玉满脸沮丧地回房去了。
一连又过三日,甄昕每日都来找苏秋请教医术,诗画手谈,每当甄昕前来,颜玉也总是不约而同地来到苏秋房内,寸步不离左右,甄昕虽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三月二十五日是金恩节,乃刘豫登基时所定生辰节。这日,汴京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太平歌大作,一派盛世华年之象。
当晚,甄存义、甄昕、苏秋、颜玉、林清平等人一同前往州桥观灯赏景。来到州桥,但见香尘滚滚,士女纷纷,灯月交辉。颜玉望着眼前一座广达二十间,高十五丈,叠翠堆金,浮光耀影的鳌山灯,如一只巨鳖背负山峦,山上荟萃千百盏华灯,山石、树木齐备,点缀以佛、仙、神的雕塑、绘画,香烟灯花熏照天地,中以五色玉珊簇成“皇帝万岁”四个大字,山上有几十名乐工伶宫奏乐,山前有大露台,上百歌姬随乐翩翩起舞,如临仙阙。颜玉被眼前美轮美奂之景惊得目瞪口呆,恍若幻梦,赞叹道:“真没想到,金恩节竟不输天恩节。”
苏秋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灯市,却不由得想起一路上百里无人烟的萧索荒凉景象,问林清平道:“林大哥,办这场灯会应花费不菲吧?”
“至少要百万之巨。”林清平在前朝时曾参与筹办皇帝生辰节,心中自然有数。
“愈衰愈粉,愈穷愈奢,饿殍遍野,浮华如梦。”苏秋心中默叹。
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千百只花灯卷起,花市顿时一片狼藉,眼看疾风骤雨将至。观灯的游人们顿时大乱,四散奔逃,苏秋等人被汹涌的人流冲散。苏秋被人群裹挟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过了一个时辰才返回卫国公府,只听谯楼已是二更鼓响。
苏秋见大门紧闭,门房的灯也熄了,便从后院偏僻处轻身越墙,悄然回到房内。
三更时分,苏秋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乍一听像是有只猫经过,细听却是有人从屋脊上行走,从声音判断,此人当有踏雪不陷的功夫。接着便听到石子落地声,这是江湖惯用的投石问路招数。又过半炷香,有人从房顶上轻轻跃下地面。
这些日子苏秋眼见乌天纵在卫王府周边布下天罗地网,不由得为那刺客担忧,此人既是甄怀忠的仇家,十有八九是宋国人,因此,每夜都异常警惕。
苏秋闻声急忙起身,躲在门后静观其变。忽听有人轻声“啊”的一声,似是强忍疼痛,接着听到从房顶上传来沉沉的震颤声,想必是有人负伤在屋脊上行走,脚步声便显得分外沉重。
苏秋正要出门去救,忽然从天窗上掉下一人,正摔在房内,此人身着夜行衣,以黑巾遮面。那人转头看见苏秋,正要举刀,苏秋轻轻摇了摇头,嘘了一声。这时外面的骚乱声愈来愈近,只听有人喊道:“贼人已经受伤,一定跑不远,给我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绝不可放过。”
苏秋早已将府内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牢记于心,架起黑衣人,从后窗跳出,沿着贴墙的一条小径,来到后花园,从掏粪人出入的角门逃了出去。不料,后院外也有埋伏,苏秋施展夜行术,向东北方急行而去,后面十几名黑衣大汉紧追不舍,不多时便来到乱石遍地,荒草丛生的艮岳。这群黑衣大汉追至一处乱石堆处,却发现两人竟不翼而飞了,此时伸手不见五指,无从仔细搜查。
乌天纵得报,立即下令:“京城十三门悉数关闭,挨户查拿。”众人得令,分头散去。
原来,苏秋来到乱石堆后,用力扒开乱石,从道君皇帝寻欢的潜道里将那夜行人顺利送出了汴京城。
苏秋搀扶着夜行人,只觉那人脚步越来越沉,苏秋不得不将那人背在身上,晨曦微露时,二人终于来到汴京城外,苏秋扶着那黑衣人靠在一段残墙坐下,将其身体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原来其左臂被暗器打中。苏秋将暗器取出一看,竟是一枚燕尾镖!苏秋将燕尾镖放到舌尖轻触了一下,只觉味涩而有淡淡的清香,原来镖上喂有醉心花毒,中了此毒,半个时辰内会逐渐头晕目眩,出现幻觉,陷入迷离之态。
这时,只见那夜行人两眼直直地盯着苏秋,喃喃道:“相公……卑职未能找到刘豫……刘豫投降金贼的书信,请……请相公……恕罪。”说完便昏迷了过去。
“书信?”苏秋猛然想起甄怀忠书房里的密室和密室里的药柜。
苏秋连忙运功为其排毒,所幸这夜行人中毒不深,半个时辰后便苏醒过来。
夜行人缓缓睁开双眼,惊讶地看了看苏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请问好汉,这是在何处?”
“这里是汴梁城外,兄弟不用担心。”苏秋微笑道。
那夜行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警惕之色,问道:“你是卫国公府的人?”
“鄙人是江湖郎中,只是受卫国公府内的长史之邀小住,与卫国公素不相识。”苏秋一边娴熟地为其包扎伤口,一边答道。
“敢问恩人为何要救在下?”
苏秋道:“鄙人和所有宋国人一样,对刘豫一伙奸贼深恶痛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朋友有难,自当相助。”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黑衣人沉吟片刻道。
“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苏秋微微一笑。
又沉默片刻,那黑衣人道:“在下奉劝先生一句,甄怀忠乃是刘豫心腹,为人阴狠歹毒,乃是十恶不赦的奸贼,卫国公府乃是是非之地,先生还是早些离去。”
“多谢好汉提点。”
夜行人又闭上眼睛,休息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恢复些体力,告辞而去。
苏秋又拿起从夜行人手臂上取出的暗器,与周叔叔交给他的那枚燕尾镖,反复验看一番,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