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烟花三月的临安,山明水秀,花团锦簇,置身于如此天堂之城,有看不尽的名胜,赏不完的盛景,逛不够的街市。
金国贺生辰使团已相继完成朝见、致书、宴享、射弓宴、朝辞、回书等礼仪,只待回程,颜玉却游兴未有稍减,或去聚景园赏柳闻莺,或去小瀛洲岛赏玩夜月,或去雷峰塔观看夕阳,或去南屏山听净慈寺晚钟,日日踏景寻芳,探幽访古,恨不能一个西湖盛景,满满入怀。
尽管乌带心急如焚,屡屡暗示,颜玉却是不睬,又迁延多日方才启程北归。乌带身负重任,只盼一步跨入上京,但对于颜玉来说,江南之行宛如幻梦将醒,不由得黯然神伤,恋恋不舍。
使团原路返回,在宋国境内,无论衣食住行,还是沿途护卫,都安排的十分周密妥帖,一路顺风顺水。船至淮河渡口上岸,进入泗州地界,送伴使团终于万事大吉,放心打道回府了。
金国使团沿官道继续北上,晓行夜宿,官道之上五里一岗,十里一营,护卫十分严密,进入颍昌界,当晚便在颍昌驿歇息。
第二日,驿站门外多了几个卖瓜果、零食的村夫小贩。乌带、颜玉等人一早便来到厅堂用餐,在堂内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慢酌细斟。不多时,有五位金军军卒闯入店内,在邻桌坐下,连声咒怨。
那领头的伍长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还在春季便下大暴雨,把沙泉河上的泉河桥冲垮了,渡船也冲走了,估计搭上浮桥尚需三五日,我等贻误军机,回去如何交差?”
坐在左首的军卒也嚷道:“是啊,真是倒霉,这桥早不垮,晚不垮,偏等我等快要过河时垮了。”
右首的军卒道:“咱们还是看看能不能绕道过去,总比在此坐等要好。”在座的几个军卒齐声称是。
“小二,过来!”那伍长高声喊道。
一位驿子应声来到桌前,打躬道:“军爷有何吩咐?”
“我等有重要军务赶赴燕京,耽误不得,如今沙泉河上的泉河桥被大水冲毁,可有他路通行?”那伍长问道。
那驿子道:“回军爷,除此路之外,另有一条山路。”然后手指门外:“军爷请看,左面有座青峨山,此山十分秀丽,山顶有座青莲古寺,据说李白、杜甫等许多大文豪都到过此处,若到颍昌,访了青莲寺才不虚此行。这山谷间有一条小路,若走此路,比走官道只需多半日便可。”
五人闻言大喜,又热闹喧哗起来,酒足饭饱后,直奔青峨山方向而去。
那几位军卒的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乌带、颜玉之耳,乌带有些犹豫,为使团和颜玉的安全起见,走官道较为妥当,但行程已拖延月余,若再耽搁,恐难以交代,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难题抛给副使为妙,便问道:“不知副使意下如何?”
颜玉哪里会盘算这许多,一听驿夫说起青峨山风景秀美,还有青莲古寺,立即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即启程赶赴青峨山,便毫不犹豫道:“既然有他路可走,何必要在此坐等。”乌带见颜玉态度坚决,便也点头应允。
使团出了驿馆,那戴斗笠之人付了酒钱,也走了出来,对门外的一个小贩低语一番,那小贩点了点头,向其他几位小贩使了个眼色,迅疾离去。
使团一行沿山路而行,一路峰攒若戟,壁立如屏,绝壑幽崖,谷风瑟瑟。乌带抬头张望,见左右夹峰对峙,地势愈来愈险,处处都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心中暗暗叫苦,后悔不迭,但已行到半途,进退维谷,只好硬着头皮催促随从加快行进,只盼早早过了此山。颜玉却未曾多想,被两边的奇峰异石、幽林清溪吸引,左观右赏,远远地落在后面。
行至一处谷深林密之地,此处名为虎狼岭,怪石巍峨,老树参天,浓荫蔽日,走入其中,只听风声树响,虎啸猿呼,令人不寒而栗。忽然一声哨响,乌带大喊一声“不好”,话音未落,两侧箭如雨下,转眼之间,大半使团人员已中箭倒下。
乌带一边挥剑挡箭,无奈箭雨愈猛,眼见不支,突有一个黑影若大鹏从天而降,将一根木棒舞得密不透风,挡住箭雨,乌带慌忙趁机夺路狂奔,哪里还顾得上他人死活。
颜玉正在后面边走边观赏左右奇景,忽见千仞绝壁上掠过一个黑影,探头向崖下一看,原来有一个采药人,正悬在半空中采崖壁上的草药,正在此时,忽听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声,颜玉心中一惊,回头一看,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手持钢刀向她扑来,不禁有些慌乱,脚下一滑,竟然跌落山崖。颜玉心头一紧,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只觉耳风呼啸。
突然,颜玉觉得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在半空中来回摇荡。颜玉依旧紧闭双眼,心神恍惚,忽然脑海中浮现出飞来峰顶所见到的那一对翩翩飞舞的彩蝶,刹那间有羽化成仙之感。待摆动稍减时,颜玉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前的是一双平和深邃的双眸和俊朗的面孔,颜玉霎时惊呆了,那采药人也认出了颜玉,两人几乎同时喊道:“是你!”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竟与那青衫少年不期而遇,颜玉只觉在梦中。
颜玉在空中轻轻摇荡,如同一只刚穿过暴风雨回到了巢中的小鸟。采药人一手挟着颜玉,一面抓着绳索缓缓下至谷底,将颜玉轻轻放下。颜玉站在谷底的一块巨大岩石上,见那采药人正收起绳索,细看那绳索细如花针,惊奇地问道:“此索如此纤细,如何能承受二人之重?”
那采药人道:“此为飞蛛索,乃是用昆仑飞天蜘蛛所吐银丝编成,轻若无物,却可承受五百斤之重。”说着,将飞蛛索装入药囊中。
颜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放眼望去,只见谷内方圆数里,四周山壑纵横,奇石岩岩,松桦繁茂、果树丛生、野花竞放、药草满山,姹紫嫣红,灿若锦绣。崖间飞瀑涌泉,溪流潺潺,如鸣环佩,野鸟喧鸣,蜂飞蝶舞,绿树藤蔓,参差披拂。
颜玉不禁惊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吗?”
“此地名为神农谷,生有三百多种草药。”那采药人一边收拾绳索一边道。
颜玉叉手感激道:“承蒙相救,兄长大恩,小弟不知如何能报。”
那采药人微微一笑,淡然道:“举手之劳而已。”
颜玉抬头望着高耸的山峰,喃喃道:“也不知山上的使团现在怎样了。”
“需走出山谷,绕到对面的山脚下才能上山,今日怕是来不及上去看了。”那采药人道。
颜玉点了点头,继而正色道:“一次相遇是偶然,二次相遇便是缘分,缘分可期不可弃,小弟姓颜名玉,请恩人这次务必告知尊姓大名。”颜玉满眼期待地望着采药人。
采药人道:“颜兄弟切莫如此挂怀,实不敢当,鄙人姓苏名秋。”原来此人便是关秋阳,因江湖皆以为秋阳姓苏名秋,故而关秋阳离开得胜湖后便以苏秋为名。
“请问兄弟贵庚几何?”颜玉问道。
“在下二十。”
“小弟十六,如此你为兄,我为弟。”颜玉爽快道。
苏秋微微一笑,道:“没想到采药采到一个小兄弟。”
颜玉打趣道:“我是人参王,能治百病。”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颜玉问道:“苏秋兄为何来到此处。”
苏秋将背篓取下,放在石头上,道:“苏某自幼随师祖四处行医,用的都是自家采的药,此谷乃是天赐宝库,故经常来此采药。”
颜玉看了一下苏秋的背篓,里面装满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便好奇地问道:“这些花草都有名字吗?”
苏秋点点头,随手拿出一朵淡紫色的花道:“这是南芫花,归肺、脾、肾经,可逐水,涤痰。”又拿出一把奇异的草道:“这是谷精草,可祛风散热,明目退翳。”
苏秋将背篓内所采花草一一介绍,如数家珍,颜玉大多未曾听闻,赞道:“苏秋兄如此博学,小弟很是钦佩。”
苏秋笑道:“哪里,只是用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这每一种花草都可救人性命,岂能马虎,以前师祖带我出去采药,时常会考我,若是答错一字,便要将药名和功效罚抄一千遍。”
颜玉赞道:“果然是严师出高徒。”
二人相谈甚欢,不觉间已是斜阳日暮,漫山红霞浸染,山花烂漫,芳林绚丽,薄雾缥缈,如笼轻纱,恍若仙境。
“今日怕是出不了山了。”苏秋抬头看了看日头。
颜玉举目四望,见前方绿野间有一处草舍,便道:“那边有座房子,不知是否可以借宿。”
二人沿着小径来到草舍前,轻敲柴扉,久无人应。苏秋推开柴门,房内空无一人,墙上挂着弓箭,几块兽皮,摆放着一只火炉,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些瓢壶,看起来像是猎户的暂栖之地。
“我们就在这儿暂住一宿吧。”苏秋道。
颜玉点了点头。
山风渐凉。苏秋找来枯枝败叶,升起火炉,又从门外的山泉打了一壶水,在火炉边铺上兽皮,二人围坐在火炉旁。苏秋为颜玉倒上一碗热水,颜玉喝了几口,顿觉甘甜爽口,暖意融融。
颜玉起身,坐在门口,抬头一看,已是满天星斗,耳畔萦绕着淙淙水声,蛙鸣虫啁。
“这儿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啊!”
“是啊,记得师祖第一次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我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但愿有朝一日,能与知己终老于此。”颜玉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芬芳的山岚,沉醉道。
二人谈笑风生,不觉间已东方鱼肚泛白。
“我们出山吧。”苏秋道。
“我现在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出山找点吃的吧。”颜玉道。
颜玉跟着苏秋,沿着荒僻的小径穿林渡岭,苏秋涉险如飞,颜玉跟在后面很是吃力,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苏秋回过身来,一手架着颜玉的手臂,颜玉顿感身轻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