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智的疯狂全都落在谢飞的眼中,原本还以为谢智为了亲弟弟,会丧心病狂地杀了谢狂,以泄心中之愤,为此,他还特意在暗中观察了良久。
可这都二十天过去了,谢智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更别说杀人泄恨了,谢飞疑惑之余,也不再去关注此事,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处理。
“父亲,您找孩儿有什么事?”
暗淡的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定,吹得房间里饰物的残影也在摇摇晃晃,奢华的装潢在此刻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暗,辉煌不在。
谢飞下意识地去挑了挑灯芯,让房间变得更为明亮一些,便恭身来到床边,将床上一名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的老者扶了起来。
这位老人双腿好像受过什么不可恢复的重伤,如枯萎的树枝一般瘦得皮包骨头,而双手也很是无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能够靠着床边坐起来。
他,竟然是那个被施伯废掉的谢家天才,谢鸿任!
谢鸿任干咳着喘了几口气,尽管只是倚靠着床边坐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但这也费尽了他的所有力气,而且这副腐朽的身体也像个破布木偶,动弹一下便嘎吱作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散架开来。
好半晌,等谢鸿任稍微缓息过来之后,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沉声道:
“飞儿,听说那个小废物最近有些反常,似乎在演武场上将一个小辈打成残废,而且连你二叔都束手无策,无法医治。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杀了吧!免得养虎为患,徒增麻烦。”
声音苍老无力,但却冷酷无情。
闻言,谢飞点头,淡笑道:“确实出了一点小插曲,不过父亲您多虑了,此子已废,不足为虑,杀与不杀都不值一提!”
“咳咳咳……”
谢鸿任听完谢飞的话,突然激动地咳了几声,在这一刹那,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或喜或悲、或怒或恨,五味杂陈于心底,却又消散于无形之中,最后他只得摇头苦笑,叹息道:
“是啊,不值一提!
当初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也觉得谢鸿致不值一提,论修炼资质,为父九岁就融合命魂珠;论资历名气,为父身为长子,二十岁就名震一方;论为人处世,为父豪爽洒脱,不拘小节。
而谢鸿致十五岁才晋升灵境,资质平平,默默无闻,直到三十岁才因为娶了周家嫡女而为人所知,比起你二叔、四叔都相去甚远,如此平庸之人,他凭什么敢跟我抢家主之位?
可你再看看如今,家主之位上坐着的是他谢鸿致,而我谢鸿任却只能如废人一般,躺在这里等死!
这十几年下来,为父也算看明白谢鸿致这个人了,别的他都不如我,但要是论起深谋远虑、心机手段,为父确实不如他,单就那份心狠手辣、冷漠无情,也远非为父之所能及。
你祖父曾经说过,‘任重致远’这四人之中,唯有谢鸿致才是最适合当谢家家主之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个老不死偏心于谢鸿致,但后来才醒悟,若不是他偏袒于我,我早就不知道在谢鸿致手中死过多少次了,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躺着?”
幽幽的话音,似远不可闻,又似近在咫尺,谢飞听着便油然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渗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而开,很快他又被谢鸿致的话给牵引了回来。
“最近为父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时而噩梦缠身,时而乍然惊醒,我看多半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那谢鸿致连手足都能相残,如此狠辣无情之人,相信他的儿子也差不到哪去。
不管如何,既然那个废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死,那就先让他去死吧!”
谢飞双眼紧眯,神色有些阴沉,尽管谢鸿任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充满了杀伐之意,但他还是能从中听出一种英雄末路的黯然之感。
这种感觉,令他不喜!
谢狂之所以还能活着,那是因为他还有“用处”,但既然谢狂的死能让父亲稍微安心一些,那杀了也无关紧要,相信祖父与谢鸿致早就将那个废物当作死人了,
在心下思量了片刻,谢飞便毫不在意地点头应道:“好,一切听父亲做主,稍后我便安排下去。”
谢鸿任目光闪动了几下,也不在这点小事上多说什么,右手颤颤巍巍地便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示意谢飞打开来看。
谢飞神情凝重,迅速打开密信细细端看了起来,可越细看便越是糊涂了,密信之上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只是寥寥几句关怀的问候,最后夹着一句“楚衡郭家,后日造访谢家”这样没头没尾的话语。
思索了半晌,也只有楚衡郭家要来谢家这件事透着几分诡异之处,除此之外,谢飞实在猜不透他父亲拿出这一封密信的用意,便不解地问道:
“楚衡之地与我们天南边界相接,虽有邦交多年,但素来只是行商上的来往,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与我们谢家更是非亲非故。
若是要结盟,楚衡郭家去周家还情有可原,毕竟两家的实力旗鼓相当,可他们突然来访我谢家,却是为何?”
听到谢飞如此反问,谢鸿任轻笑着微微点头,心中却长长地叹息一声,若是大儿谢晨在此,即便没有看透其中真意,也定然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谢飞,终究是不及谢晨大气啊!
不过,锋芒之气可涨不可泄,尽管谢飞的格局远不及谢晨,但当一个谢家家主还是足足有余,谢鸿任自然不会选择挫其锐气,细细地分析道:
“人心多变,但不管它如何千变万化,只要你能跳出眼前的困局,从更高的角度俯望而下,便可轻易识破它的真面目。
在齐云洲,虽然存在齐云、陈鎏、东燕、楚衡、天南这五大地域,但齐云之地有帝境强者坐镇,地位超然,独身事外,而陈鎏、东燕、楚衡、天南四地的实力相当,又没有独当一面的强者,自然纷争不断。
此前,楚衡与东燕就多有矛盾,仇隙渐深,如今东燕与陈鎏日益交好,大有结为同盟的趋势,而楚衡生怕东燕与陈鎏合伙把它给阴了,这时候当然也得找一个靠谱的盟友。
而我们天南,与楚衡相接,又与陈鎏隔着一个偌大的蓬海山脉,不正是楚衡天然的盟友吗?”
谢鸿任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指着谢飞手中的密信,说道:“这封密信,是周家家主周胤的次子周封所写,他此次应该与郭家同来,而周胤所写的信件,昨日就摆在谢鸿致的案桌上了。”
说完这些话,谢鸿任便闭目养神,不愿再多提点半句了。
见此,谢飞心念急转,把谢鸿致所说的话在脑海中逐字逐句地研究了几遍,斟酌了良久,方才带着几分敬服之意,说道:
“在天南之地,周家实力最强,势力最大,一向都以领袖自居;罗家虽稍逊半分,但与周家素不对盘;至于程家,那不过是一株见风倒的墙头草;而我们谢家,早与周家有了盟友关系。
楚衡先拉拢周家,再联合我们谢家,借此威胁程家,最后收拾罗家,那天南这个盟友就算牢不可破了。
而周家借助楚衡之力,势必会收服罗家,奠定天南的霸主地位,毕竟罗家的根基在天南,即便越过蓬海山脉投靠陈鎏也会被怀疑,他要么屈服,要么被吞并,别无他路可走。
楚衡想要与天南世家结盟,周家想要打压罗家,两者一拍即合。
而这次周家携同楚衡郭家来访,恐怕多半也是为了巩固联盟而来。”
慢慢地睁开浑浊的双眼,这次谢鸿任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之色,要是论起天南这片小地方的局势,谢飞的见识不比任何人差。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封密信吗?”
此问一出,谢飞目中旋即迷离了起来,沉吟片刻,依旧想不出楚衡郭家来访谢家,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毕竟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各自利益,楚衡与天南结盟都是势在必行之事,小小的谢家根本无力反抗,即便他弄出什么幺蛾子,也难以阻止两家相好的趋势。
“孩儿不知!”
谢鸿任脸上的满意之色来得快,可去得也快,谢飞说的四个字一扫而过,谢鸿任的脸色“刷”的一下就不大好看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随即填平了满脸的皱纹。
不过,也幸好谢飞说的是他不知道,要是他敢说弄出一些意外,好让郭家与谢家不但结不了盟,还要结下仇怨,那谢鸿任说不定就要两腿一蹬,给活活气死了。
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谢鸿任冷静得有些阴沉,幽声道:
“谢家没落已久,唯有你祖父谢天继这名王境强者,尚能留有几分威风震慑宵小,所以只要老祖宗一日没死,不管家主之位上坐的是谁,他都要有所顾忌。
兄弟四人,原本我还以为你祖父偏袒于我这个长子,怨恨谢鸿致那个手足相残的无情之人,可事实上,我错得愚蠢,错得离谱,错得自作多情。
年少之时,我资质非凡,进步神速,他独宠于我;后来我成了废人,谢鸿致表现出来的狠辣,足够支撑得起谢家的任重致远,他便扶持谢鸿任。
那个老不死,就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谁,他只宠爱那些能让谢家恢复往昔辉煌的人!
如今,你大哥谢晨和谢清两人同在他门下学艺,尽管你大哥的天资也颇为出众,但相比谢清,依然有所不足。
以那老不死的心性,八成会将自己的衣钵传授给谢清,甚至在他死后,会连同谢家藏宝阁的权柄,也一并交给她掌管!
一旦藏宝阁的权柄落在谢清手中,那就会生出很多变数,将来你想继承家主之位也会难上加难,毕竟那谢鸿致也不是吃素的。
此次楚衡郭家来我们谢家,目的是为了联盟大事,而巩固联盟的手段,不外乎是联姻与利益交换。
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谢清如此温婉娴静的好姑娘,如今又二十有五。作为她的大哥,你难道就不知道操心一下她的婚事吗?”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从进门到现在,谢飞终于是明白了过来,所有的丝丝线线,所有的东拉西扯,所有的千回百转,都只不过是“操心她的婚事”这句话的铺垫而已。
谢清阻碍了大哥的晋升之路,甚至可能影响到后续争夺家主之位的诸多事宜,那便趁此机会,借由联盟之事将这个变数远嫁出去,以绝后患。
任何一件事都能化为己用,将其利用到极致,这就是父亲的权谋吗?那比父亲还要狠辣的谢鸿致,岂不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谢飞突然就有些后悔,为何刚进来的时候,非要擅作主张,把蜡烛的灯芯挑得那么高了,这明晃晃的灯光亮如白昼,实在耀得他有些不舒服。
床边,看着沉默无言的谢飞,谢鸿任神色冷淡,毫不在意,既然说明了自己真实的意图,便勉强用双手撑着躺下了床,道:“为父有些困倦了,你退下吧!”
谢飞愕然一惊,慌忙道:“是,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帮着谢鸿任盖好被子,他便悄然退出了这间奢华的房间,而直到离开了院子,谢飞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思绪万千。
第二天,因为有了昨夜的谈话,对家主一早就召开家族会议,谢飞没有感到半点意外之意,而他也理所当然地参加了这次商讨,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把郭家奉为贵客了。
然而,郭家一行人明天就要登门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会场布置得雅致隆重,而又不失体面,还要把家宴、客房、回礼等一应事务安置妥当,那真可谓是时间紧,任务急了。
不得已之下,谢家全体动员了起来,仆从、下人、护卫、管事,甚至连许多谢家的子弟都派上了用场。
家主令下,谢家所有人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后山找人?这可把急着要将谢狂翻出来算账的谢智,给生生打了一响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