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战俘们首先沐浴到的,不是苏联母亲的阳光,而是俄罗斯大地的严寒。这倒不是因为战俘局局长索普鲁年科阳奉阴违,而是战俘实在太多了,远远超过了各战俘营的容纳能力。战俘营住宿条件不佳,有些战俘营不得不架起三层到四层床架。而这个其实还算不错的。有些战俘营甚至出现了战俘被安置在马厩、猪圈的情况。而取暖设备嘛,则是零。住得比狗还差,那吃的呢?大概也和猪差不多吧,牛奶,没有;蔬菜、面包,人家都是大食量的爷们,每天总共要吃掉7吨,而战俘营,只能提供2~3吨。要说这些都没有,也就算了,你把卫生工作做好吧,偏生苏联战俘营的卫生条件很差。没有内衣裤可以换,澡堂少得可怜,臭虫、虱子、“小强”之类在欢迎原本衣冠楚楚的军官们。
如果说在硬件上,可以通过迅速调配设备和人力来完成的话,那在软件上,内务人民委员会希望“改造”波兰军官的想法受到了现实的无情打击。根据解密的苏联文件,我们会发现战俘营的政治文化活动是十分丰富的。每晚战俘营宣传科的政工人员都向战俘们宣讲苏联的伟大。以1940年1月的报告为例,其中有:
苏联是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
苏联各民族的兄弟联盟——实现列宁和斯大林民族政策的结果;
列宁逝世后沿着列宁和斯大林指引的道路前进的16年;
知识分子在苏联的作业;
关于共产主义道德;
在全民族独立斗争中的中国人民;
关于芬兰的局势;
关于西欧的局势;
……
此外战俘营还放映了如下的电影《彼得大帝》《列宁在10月》《列宁在1918》《米宁和波扎尔斯基》(嗯?这不是起反作用吗)《波罗的海舰队的水兵们》等,来对军官们进行革命思想再教育。
至于效果如何呢,在这份报告里我们同样看见了有趣的东西。
苏联是个什么情况,可能在1940年的世界里,要数这群关在战俘营里的波兰军官们最熟悉了。诚然苏联经过数个五年计划的发展,彻底脱胎换骨,成了先进的工业国。可是,其代价也是十分巨大的。大饥荒、大清洗,整个苏联为了工业化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逃过波兰情报人员的眼睛。要以区区几页纸和几部电影,扭转波兰军官们几十年来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仇视苏联的思想,根本不可能。以中国为例,要不是朝鲜战争胜利,待在功德林里的国民党军官们也不会心服口服。
在苏联方面举办座谈会的同时,波兰方面自己也开起了座谈会,“托”苏联方面集中管理的福,战俘营中人才济济。其中就有一位名为恰普利茨基的预备役中尉,其职业为报人。按苏联方面的说法,是一份反动报纸的大头目。此公在战俘营内无视苏方的管制,大谈未来的波兰的前景,并预言,德国一定会进攻苏联,苏联必亡。最后,集体起立,高唱波兰国歌——《波兰没有灭亡》。
而更多的战俘,则是质问苏联方面,何时释放他们。1940年1月,一群波兰军官给战俘营领导发去一封信:“请向我们说明,苏联政府怎么看待我们。是将我们看做战俘呢,还是将我们看做囚犯。如果说是战俘,那请按照国际公认的对待战俘的准则对待我们,首先应该使我们能够自由求见在苏联领土上照顾波兰及其公民利益的外国大使馆,与红十字会建立联系。使我们能和家人进行通信;如果我们是囚犯,那请苏联政府告诉我们我们是因为什么罪被捕的,并请苏联政府对我们提出公诉。”这封信的最终命运是石沉大海。而当质问失效后,波兰军官就开始公开反抗。大量军官组织了“文化学习小组”,宣扬波兰还会复兴,希特勒德国必败,举行宗教仪式和战俘营宣传科对着干。在苏芬战争爆发后,靠近苏芬边境战俘营的波兰俘虏们甚至准备发动武装暴动,全歼守备人员,逃向芬兰。
战俘们的种种表现引起了战俘营方的注意,早在战俘开始反抗的1939年12月,战俘营管理人员将相关事件的报告送到贝利亚的桌子上时,贝利亚就命令在战俘营内,负责寻找波兰谍报人员并在其口中收集各国情报的侦察小组,开始收集波兰战俘的个人资料,并向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特别会议”提交。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特别会议是个很特别的机构。在20世纪30年代,许多苏共党内的重要人物的最后一程,是由他们送的,其中有名的有布哈林、加米涅夫、图哈切夫斯基、叶戈罗夫、布留赫尔……没错,这个特别会议就是负责大清洗的重要机构。在这个机构中,所有案件的审理都是在被告人和辩护人缺席的情况下作出的,而且判决一经生效即为终审。可以说,当波兰人刚刚有反抗的念头时,他们的苏联同行便动了将他们全体消灭的念头
1940年3月5日,苏共政治局根据贝利亚的报告,斯大林、卡冈诺维奇、伏罗希洛夫、贝利亚等成员共同签署了处决波兰“民族主义者”和“反革命活动家”的命令。事情何以发展至此?王阳明的那句名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或许能给予我们一定的答案。苏联,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虽说表面光鲜亮丽,但心底却一直以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个世界,担心其他国家组织反共十字军来威胁自己。对于苏联人来说,困扰着他们的最大问题是——敌人在哪里?对于这个问题思虑越深,心中贼也越强。于是,法国大革命时斩下诸多革命领袖的断头台重现人间。这次,它以大清洗的名号传于后世。大批老牌布尔什维克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而波兰军官团呢,这群反共急先锋,自“一战”后就阻碍着世界革命传播,并和苏联打了20多年间谍战,无时无刻不想着让苏联解体灭亡的组织。在苏共高层的心中,那就绝对是心腹大患了。虽说他们已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但谁知道这群苏联最凶残的敌人(也是相对最了解苏联的人)会不会咸鱼翻身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而波兰战俘在战俘营中的种种行动,更让苏共中央坚定了这一念头。
1940年4月初,处决波兰战俘的行动正式开始。战俘们先是被人用火车送至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秘密监狱。随后,将某个波兰人带到讯问室,核对姓名、出生年月。确定无误后送去行刑密室,对他们的脑后就是一枪。随后,卡车会将他们拉去集体墓地。当处决进行到高潮,数百名波兰军官被从监狱中带上汽车,直接运往卡廷森林。行刑人员站在波兰战俘身后,用德制手枪结束他们的生命。掩埋之后,苏方人员在上面铺上了厚厚一层土。不久,第二批战俘又被运到该地被同样处理。直至当年5月中旬,苏联方面在卡廷森林共处决波兰战俘4 421人。他们被分别埋入八个大坑,上面铺满松树和白桦树。除卡廷森林外,苏联方面还在斯塔罗别利斯克战俘营枪决了3 820人,奥斯塔什科夫集中营枪决了6 311人,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的其他战俘营和监狱枪决了7 305人。加上卡廷森林枪决的4 421人,共计21 875人,其中包括约1.5万名波兰官兵俘虏。此外还有20名大学教授,300名医生,几百名律师、工程师、教师,100多名作家和记者以及200名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