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水城四面都有护城河,城池坐落在水的中央。对于这座“在水一方”的孤城,刘黑闼采取了很多攻城方法。为了将水战变成陆战,他竟在城的东北角修筑了两条通往城门及城墙的甬道。
甬道不同于隧道和地道,它多半时候属于地表建筑工程,而洺水城四周水面“广五十余步”,可见那里只有“水表”,没有地表。历史资料上没有明确记载刘黑闼到底是怎么在洺水城下构筑甬道的,只是简单地说他在东北角“筑二甬道以攻之”。
按照合理步骤推测,必须要先做围堰,然后将围堰内的水抽干,再往堰内填充石块和土等一切较硬的固体,筑成直达城下的道路。这么复杂的土石工程,跟现在造长江大桥的原理差不多,真难为刘黑闼了。由此可见,刘黑闼这个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种品质说好听的就是坚韧顽强,说难听的就是钻牛角尖。对已经称王的一个国家领导人来说,刘黑闼明显是只知道开车,不晓得拐弯,所以,他的车毁人亡是早就注定了的。刘黑闼倒是很想弄个皇家免检驾照,可驾校校长李渊不答应啊。
刘黑闼的勇猛是毋庸置疑的,但守将王君廓的头可不大好剃,两人来来回回打了很久还是僵持不下。
为了解洺水之围,唐军前后三次派兵增援,企图从汉东军身后撕开一道口子。但三次紧急冲锋都被刘黑闼成功拦截,唐军在战场外圈眼睁睁看着洺水城在战火中震颤,无法向前挪动一步。李世民担心王君廓撑不下去,便召集诸将商议办法。
李世勣直言不讳地说:“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
这个确是大实话,要不是这座城四面环水,让数以万计的汉东军没处下脚,城头早就变换大王旗啦。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洺水城的安全形势恶化忧心忡忡时,有一个人却站出来向李世民主动请缨,要求进洺水代替王君廓守城,也就是让自己进城,让王君廓出城!
这人谁呀?他要不姓牛,“牛”这个汉字都对他不住!在此凶险之际进城,基本等于进坟墓定居。可行军总管罗士信就是这么牛,他要为李世民分忧,冲进战火纷飞的洺水城!
李世民于是亲自登上洺水西南方的一个制高点,“以旗招君廓”。
通讯还挺先进的呢,都会旗语了。本人一直以为旗语是现代产物呢,没想到咱聪明的老祖宗早就会了。
也不知道李世民用旗语比划了些什么,我估摸着是“王君廓,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之类的家常话吧。接下来,洺水城下出现了一幕钱钟书《围城》中那句经典名言的现实版: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不错。王君廓想冲出来,罗士信想冲进去。
很多人看到这里都说罗士信好傻好傻。其实罗士信不但一点也不傻,而且装傻的水平相当相当高。
在洛阳打王世充那会儿,他就是装着一副傻不愣愣的样子骗开了千金堡城门的。当时为了拔除千金堡这个围攻不下的堡垒,罗士信派了一百多个士兵装扮成从洛阳逃难过来的难民。这些人抱着几十个婴儿来到堡下,为了演出拖家带口的逼真效果,他示意大家故意对这些婴儿又捏又掐,使他们大声啼哭(虐待未成年儿童,请勿模仿),然后傻乎乎地对堡内守军大喊:“从东都来归罗总管。”
再然后呢,就故意装着很害怕的样子说:“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说完,慌忙逃离而去。
堡内守军听说洛阳来的家里人竟然想叛逃到自己的对头罗士信罗总管那,气得差点中风,马上出堡追赶,兴师问罪。其实罗士信根本没走,就埋伏在城堡门口,堡门一打开,罗士信就领人冲了进去,夺堡成功。
那回想进城是装傻,可这回进城却不是。罗士信是条汉子,他自己选择了危险,把安全送给了朋友。无论是为国为家、于公于私,这样不畏艰险、不惧献身的精神品质,在今天的社会,仍然应该大力发扬和提倡。
出来的出来了,进去的进去了。
王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而罗士信则“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
刘黑闼“昼夜急攻”,比打王君廓时更猛更烈。对城内的罗士信来说,比汉东军猛攻更严重的是此时突降大雪,致使“救兵不得往”。在坚守了八天之后,城门终于被攻破,罗士信被俘。
和对盛彦师一样,久闻威猛先生罗士信威猛之名的刘黑闼要他弃李投刘,然而罗士信“词色不屈”,拒绝投降。
刘黑闼也许很纳闷:咋狠人猛人都不愿意降我哩?可见,李唐政府在服拢大将的人心方面还是有一套的。罗士信被杀时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旧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说他死时是二十岁,《新唐书》则说是二十八岁。无论是二十还是二十八,都属短命。这样一位勇将,死得过于仓促,否则的话,在后来征伐高丽、平定突厥等初唐一系列重大战事中,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的生平传记内容也必将更加丰富。
唐政府为了平定刘黑闼,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罗士信、盛彦师、王行敏等勇将甚至连宗室郡王、淮阳王李道玄都因之丧命,同时,大量士兵阵亡于平叛战场,无数个家庭妻离子散。这一切,皆源于李渊扫平窦建德后一次很不明智的秋后算账。结果,算成了一笔账面巨亏且无法收拾的糊涂账,一向精明的李渊这次亏大了。
随后,汉东军和唐军形成僵持状态。但这种僵持并不是双方势均力敌而自然形成的,而是李世民特意的战略安排。李世民打仗以智取为多,一般情况下不到把对手磨到接近崩溃的最后时刻,不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硬拼。这次的战略方针一如既往:坚壁不出,挫敌锋锐。而刘黑闼和当年在柏壁城下耀武扬威挑战的宋金刚一样,多次带人上门挑战。李世民的态度每次都一样,我看你蹦,我听你骂,我就是不和你打架。
那会儿没有草珊瑚、没有金嗓子喉宝,估计刘黑闼和他的士兵们骂得嗓子里口水水位直线下降。李世民的战术思路很清晰,如果能用小巧的千斤顶解决问题,为什么要扛出笨重的大铁锤呢?他另有更简便的方法能解决掉刘黑闼。其实对战争来说,硬拼是最低级的打法,楚汉战争时,项羽点名要和刘邦单挑决斗,刘邦理他了吗?他甩出一句“吾宁斗智不斗力”后就用屁股对着项楚霸王了。
刘邦都不愿干的事李世民当然更不愿意干了。两军隔着洺河相持了六十多天。这两个多月里,李世民虽然没有正面出战,但却一直没闲着。他多次派遣军队袭扰汉东军后方粮道,给刘黑闼的运输补给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为保证军粮供应,刘黑闼从北方冀州、贝州、沧州,也就是今天河北省清河县和沧州市等地通过水路和陆路两种方式向洺州战场运粮。但大部分粮食均被那天半夜带人在洺州城下“打黑鼓”的程名振率领的唐军给报销掉了:“沉其舟、焚其车。”岸上的,烧毁;船上的,沉没。
唐军多次成功的毁粮行动最终引发了汉东军的粮食危机,导致刘黑闼兵败遁逃。因为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没了粮食就等于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指望什么?结果只能是跑吧,撤吧,收队吧!就算是妈妈没喊也要自己回家去吃饭了。
在双方对峙期间只发生过一次较大规模的战斗。尽管只有一次,也足以看出刘黑闼确实勇猛非常。那次是刘黑闼偷偷领兵突袭李世勣的军营。见大量汉东军将李世勣紧紧包围,李世民急忙率军从汉东军阵后杀入,希望能解李世勣之危。没想到反在阵中被源源而至的众多汉东军四面所围。汉东军见唐军主帅落入己方包围圈,都拼命向前冲杀,渴望擒之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