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1007—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唐宋八大家”之一。
欧阳修是宋代文学史上最早的文坛领袖,他领导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继承并发展了韩愈的古文理论,从而开创了一代文风。欧阳修在变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词风进行了革新。在史学方面,也有较高成就,主修了《新唐书》,并独撰《新五代史》。
提起欧阳修,问起几个朋友对他的印象,多数答:是个擅写文章的衰老头儿。我说人家欧阳修也不能一生下来就是衰老头吧?朋友说,也是,但是我记忆中他就是这形象。
也难怪,最初欧阳修在我心中,也是鬓发如霜、正襟危坐的名宿大儒。这样的感觉,大概来源于他那两篇广为人知的文章——《醉翁亭记》和《秋声赋》。其中欧阳修自称“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又说“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前者足见其为“翁”,后者足见其“衰”,两者加起来,不就是个十足的衰翁形象嘛。
另外,欧阳修确实还自称过是“衰翁”——“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苏轼也常说“十年不见老仙翁”之类的,不过,苏轼比欧阳修小三十多岁,等他长大成人后,一见面,欧阳修就是老头啦。可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得口滑,偏题了。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欧阳修在北宋文坛绝对称得上是领袖人物,“唐宋八大家”中宋代的三苏、曾巩、王安石,都可以算做是欧阳修的门生。旧时奉为古文典范的除了韩愈,就是欧阳修。受朝廷任命,欧阳修主修了《新唐书》,其实要按以往的习惯,《新唐书》的作者,只署欧阳修一人名字就可以了,但是欧阳修为人宽厚,他说人家小宋(宋祁)也花了不少功夫,做了不少工作嘛,于是就署了两人的名字,这在二十四史中绝无仅有。写完这本后,欧阳修又自发地写了《新五代史》。
修史书这样的活儿,可不是轻松事,足够消耗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梅尧臣听说要派他修《新唐书》,就嫌麻烦,认为让这件事绊住手脚后,就再也做不成别的事了,于是哀叹道:“吾今可谓猢狲入布袋。”但欧阳修确实当得上“才华横溢”这四字,欧阳修手中的这支笔,实在是妙笔生花,无论是诗、文、词、赋,都写得洋洋洒洒,灿然可观。
像《醉翁亭记》,中学时语文课上学过,于是我就一直搁置在一边,以为这文章我看过了,甚至还背了个差不多。但是现在我重新找回来一看,当年那算“看过”吗?那时哪能体会到欧阳公这篇妙文中的滋味?看多了生涩板滞的干枯文字,看多了雕花堆叶的空洞文字,才觉得这篇文字有骈有散,气韵贯通,如山间溪泉一样清新流畅,端的是绝妙好文。
有这样一个小故事,说欧阳修在翰林院时,见到有匹飞马踏死了路上的一条狗。大家就试着用文字记述一下这件事。一人写“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又一人说“有犬卧于通衢,卧犬遭之而毙”。欧阳修说:“你们叙事这样繁冗,修史书的话,岂不是一万卷也写不完。”然后,他提笔只写了六个字“逸马杀犬于道”。二人听了,大为叹服,击掌而笑。受欧阳修提倡简洁文风的影响,《新唐书》中的文字以简练著称,很有特色。
我们翻开《古文观止》,欧文的数量有十多篇,分量非常重。其中多半是那些在朝堂上琅琅而读的政论文,那些文字在旧时是非常有用的,因为读书人做官后,写奏折、表章什么的,最是用得着。但是我们现在就没什么用处了。其实欧阳修的文章,风格百变,就像武学大宗师洪七公,不仅会使降龙十八掌,也会使“燕双飞”这样灵动伶俐的拳法。
我们看欧阳修的《荷花赋》,这一篇写得清丽之极,妩媚之极,可能倒帖切现在小资女孩们的欣赏口味,试摘一些字句来品味一下:
迫而视之,靓若星妃临水而脉脉盈盈;远而望之,杳如峡女行云而朝朝暮暮。其妖丽也,其闲丽也。香荃桡兮木兰舟,澹容与兴兮怅夷犹。东西随叶隐,上下逐波浮。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昔闻妃子贵东邻,池上金花不染尘。空留此日田田叶,不见当时步步人。
欧阳修兴趣广泛,除了写各类文章外,还有笔记体的《归田录》,咱学过的《卖油翁》那一篇就是选自这本书中的。书中还记载了当时的种种趣闻轶事,比如“盛肥丁瘦,梅香窦臭”:说当时的朝臣丁谓长得身小体瘦,脸如刀削;盛度却是身宽体胖,肚大腰圆。以至于胖得起草诏书时弯不下腰,皇上只好命人给他找来一张高大点的桌子。大臣梅询性喜清洁,常熏得满身香气。而另一位叫窦元宾的却不修边幅,长年不洗澡,身上臭味难闻……
像这样好玩的故事,《归田录》中有不少哪,不能一一列举,这里给欧阳公打个广告,大家有暇时去翻翻这本书吧。
另外,欧阳修是第一个写诗话的人,虽然之前也有类似的文字,如中唐皎然写的《诗式》及晚唐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但是最早以诗话这种面目出现的,则是这本《六一诗话》。
再有,欧阳修是第一个写金石学专著的人,因为他主修唐书嘛,得以观览皇家所藏的种种珍贵文物及图书资料,所以就在工作之余,细心地将周、汉以来青铜器上的铭文、石器上的碑文及拓片等,加以辨析整理出金石遗文上千卷,撰写成我国第一部金石学专著——《集古录》。此外,他还留意各种稀罕玩意儿,比如日本的武士刀什么的,这在他的诗《日本刀歌》中有所反映。
所以,如果欧阳公能穿越到今天,央视《百家讲坛》栏目请他讲一讲是再恰当不错的了,以他主修《新唐书》《新五代史》的功力,肯定不输于易中天、王立群;而聊聊《六一诗话》,又抢了讲诗词的康震饭碗;讲古董的话,《集古录》中那些东西,绝对上档次。虽然说不到青花瓷什么的(那是元朝后),但马未都先生肯定也得心悦诚服地让出几档节目来吧。
这样的博学多产,在当时确实称得上“超然独骛,众莫能及”,也只有后来的苏轼才有一比,不过苏轼虽然才高,但文字风格总是豪迈爽朗一路的,正所谓“六一婉丽,实妙于苏”。
欧阳修文备众体,风格也是多姿多彩。苏轼曾夸赞欧阳修的文字“论大道似韩愈,论本似陆贽,纪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虽然有对座师的推崇和客气,但也不全是溢美之词。
一曲能教肠寸结
欧阳修的词作风格多样,集豪放婉约于一身。前人曾夸赞道:“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确实,像“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这样的词句,首开豪放豁达之风,虽然后来苏轼、黄庭坚等都写了不少风格类似的词,比如黄庭坚就写过“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这样的词句,但还是那句话,你在欧阳修之前找一首这样的词看看,有吗?
也就是说,欧阳修是苏、黄这一派的前驱者,是豪放词风的首创者。这就是所谓“疏隽开子瞻”。当然,深情婉媚这一路词风,早已有之,自唐代的《花间词》,就不乏端丽之极的词句。但是,欧阳修笔下贡献出的妩媚词句,也绝对称得上繁花如锦、美不胜收。
像李清照那首著名的《声声慢》,其中的“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样的句子,也能从欧阳修的集子中找出痕迹:“窗在梧桐叶底,更黄昏雨细。枕前前事上心来,独自个,怎生睡。”(《一落索》)
欧阳修的婉约小词,清丽处不输于晏殊,婉媚处不次于柳永。有些时候,我们忆起那些耳熟能详的好词句,竟然忘了它们是出自欧阳修之手,有时虽然记起欧阳修这个名字,也难以和那个朝堂上高诵《朋党论》的重臣、山林间白发苍苍的醉翁、琴棋诗酒间自得其乐的“六一居士”联系在一起。
记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吗?记得“庭院深深深几许”吗?记得“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吗?这些琼瑶小说中经常引用的佳句,都是从欧阳修的笔下流出来的。顺便说一下,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一书,开篇那首“越女采莲秋水畔……”,也是出于欧阳修之手。
欧阳修的婉约词,我最喜欢这一首:
诉衷情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这简直就是一轴色调清丽,风格娟秀的工笔仕女图,而其中那悲喜交融、婉转于眉间眼底的无限心意,又绝非图画可传,只有词句能道。
像这类的婉约词,欧阳公集中有好多,再找出十首八首来也不困难。而且,古人情意绵绵的词虽多,但多半是写离思别恨,读来让人情丝凄迷、心绪黯淡。所谓“欢愉之词难工,愁苦之言易巧”,但欧阳公却有一阕写新婚夫妇“柔情蜜意满人间”的好词:
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一首词,写新娘子紧偎老公的娇昵之态,传神入骨,而且整首词都洋溢着温馨甜蜜的感觉,这样的意境搜遍古人集子,也不可多得。所以,如果书法好的朋友写了赠给新婚宴尔的朋友,是再合适不过的。
笔者有一位朋友,写了一幅立轴想送一对新婚夫妇,我一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赌书消得泼茶香”之类的,忙劝他改写别的。他说:“赌书泼茶”不是李清照和赵明诚吗?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啊?我说,恩爱夫妻是不假,但李清照和赵明诚也没有白头到老,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一句,是纳兰容若用来悼念亡妻的。朋友说,那写什么好?我就力荐欧阳公这首词,这里面的意境,可谓和和美美,喜乐融融,温天暖地,绝对没错。
欧阳修有些小词,写得深情缱绻,婉娈万状,动人心魄,较于柳永的“艳词”,遑不多让,如:
夜行船
一
闲把鸳衾横枕。损眉尖、泪痕红沁。
花时良夜不归来,忍频听、漏移清禁。
一饷无言都未寝。忆当初、是谁先恁。
及至如今,教人成病,风流万般徒甚。
二
轻捧香腮低枕。眼波媚、向人相浸。
佯娇佯醉索如今,这风情、怎教人禁。
却与和衣推未寝。低声地、告人休恁。
月夕花朝,不成虚过。芳年嫁君徒甚。
这其中的柔媚风情,床笫私语,可谓软甜入骨,虽然没有露骨的淫亵,但用现代的词来讲,也算得上“软色情”,呵呵。
细翻之下,你会发现,欧阳修词集中“很柳永”的句子还真不少,像“梦里似偎人睡,肌肤依旧骨香腻。觉来但堆鸳被”;“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素裙腰,映酥胸”……
有人翻“艳词”,就只奔柳永、小晏、秦观他们的集子去,其实欧阳修集中“好东西”并不比那几位少。但因为欧阳修是一代文宗,却写出这样的词,这在观念越来越迂腐的后世,实在令人觉得骇异。正像有些人为了“维护”李清照和朱淑真这两位名门闺秀中的才女,就把“眼波才动被人猜”、“人约黄昏后”这样风情遏张的词句,说成是伪作一样,很多老儒们也极力“维护”欧阳修的名声,他们也说这些词“乃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
意思是说,这些词是一些小人为了败坏欧阳修的名声而写的。这一点,我是不认可的。北宋之时,写一些艳词,并不算丢人的事情。而且,就算真有“小人”用这样的手段,他们有这样的才气吗?
这让我想起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一个片断,少林寺中降龙罗汉佛像上发现了一张号称是“昆仑三圣”下的挑战书,郭襄怀疑有内奸,猜测:“说不定寺中有谁跟他们勾结了,偷偷放上这样一张字条,也没什么稀奇。”但少林寺高僧却说:“这事我们也想过了,可是决计不会。降龙罗汉的手指离地有三丈多高,平时扫除佛身上灰尘,必须搭起高架。有人能跃到这般高处,轻功之佳,实所罕有。寺中纵有叛徒,料来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功夫。”
虽说这是小说情节,但文、武之道相通相似,就算有小人想拟造“艳词”来中伤欧阳修,他们也写不出如此高的水平。我们看欧阳修这些婉媚的词,虽是卿卿我我、胶漆缠绵,但遣词用字,无不精工传神,以词艺论,别说是北宋当时,就是放在古今词坛上,能写出这样绝妙的语句来的,也不超过十个人。这岂是无赖小人们能办到的?
水精双枕,旁有坠钗横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欧阳修不是生活在宋代,不是登科入仕这样顺利的话,他肯定会是文学史上的又一位风流才子。他的性格不像王安石、司马光那样能“严于律己”,而是有放纵的因子不时在他的心中活跃着。
《拊掌录》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欧阳修和人一起行酒令,要求每人各作诗两句,描写够得上重罪的行止。一人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更有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而轮到欧阳修时,他笑着说:“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别人不服,说你这令该罚,你说的这叫犯罪吗?欧阳修却辩解说:“当此时此景,醉胆色胆包天,那什么罪也敢犯了。”
由此看来,欧阳修并非是古板木讷的那种腐儒。尤其是面对花丛脂粉,难以做到美色当前不动心。所以欧阳修有着不少的绯闻。
钱惟演在洛阳当地方官时,欧阳修才25岁,刚刚进士及第后“分配工作”,在其幕下做推官。钱领导为人和气,喜爱文人才士,于是欧阳修和尹师鲁、梅尧臣等一起饮酒赋诗,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钱惟演要开会时,这些人还都在山里饮酒呢,不得不派人拿了书简匆忙去召集。
现在看来,欧阳修等有点不务正业,但他们却写了不少好文章,像《洛阳牡丹记》等都是出于此时。血气方刚的欧阳修,不免爱上一名歌妓。有一天,钱惟演在后园宴乐,宾客齐集,惟欧阳修和这个歌妓姗姗来迟。大家纷纷侧目,钱惟演不好责问欧阳修,就诘问这名歌妓:“为何来迟?”歌妓推说:“天气太热,在凉堂不觉睡着,醒来找不到我的金钗了,因此耽误了时辰。”
钱惟演心下猜道,两人十有八九偷偷做什么事去了,他为人厚道,也没继续追问欧阳修为什么也迟到。这等风流公案,何必认真。于是就说:“如果欧阳推官能帮你写一首词,我就替你偿一支金钗。”欧阳修一听,乐得从命,就写了这首《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
此词唱罢,众宾客都击节叹赏。钱惟演叫人从公款中支钱,给这个歌妓买了一支金钗(老钱腐败啊),并让她向欧阳修敬了一大杯酒。最后这两句,其实是从李商隐的诗意中借来的:“小亭闲眠微醉消,石榴海柏枝相交。水纹簟上琥珀枕,旁有坠钗双翠翘。”
所以说,读书多了就是好吧,想遮掩,何必要一床锦被?一首好词就演成风流佳话。
如果只是耽于妓乐,在当时也算不上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而欧阳修有两件让人瞠目结舌的大花边新闻——“盗甥”和“盗媳”。
关于盗甥一案,原委是如此这般:
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张龟年作续弦,张龟年虽然听名字不错,像是能活个千年万年的样子,但名不符实,早早死去。他有个女儿,是前妻生的。欧阳妹妹没了男人,失了依靠,只好带着这个女孩儿来到欧阳修家住着。
到了后来,大概是欧阳修做主,将她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欧阳晟。岂知这个女子生性放荡,竟和欧阳晟的家仆私通。奸情败露后,开封府抓她审问时,她居然在供词中说,她早年未嫁时,欧阳修就和她有不正常的关系——“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语多丑异。”(王铚《默记》)
此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成为朝廷中的爆炸性新闻。欧阳修上疏给皇帝辩解说,其妹携张氏孤女来家时,仅有十岁。但欧阳修因为大力支持“庆历新政”,朝中政敌极多,中书舍人钱勰早就对欧阳修恨得咬牙切齿,见有这样的好机会,马上跳出来,指证说,欧阳修写有一首《望江南》词: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让钱勰一分析,这首词字字句句都是在写欧阳修对张氏幼女的“萝莉控”情结。他对欧阳修冷笑道:“十岁,不正是学簸钱(孩童掷钱为乐的游戏)之时吗?”你早就对她留上心了,这词中白纸黑字,全写着哪。
据说,金庸先生对《射雕英雄传》进行了修改,增加了黄药师暗恋梅超风的情节。书中写黄药师一遍遍地抄录欧阳修的这首《望江南》,隐喻自己对这个女徒儿的逾礼之恋。那时的梅超风,也刚好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黄药师和欧阳修,一个是天下武学宗师,一个是天下文坛领袖,身份倒也相当。这首词用在这里,也算是十分的切题切景。然而,却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在金庸先生的心中,欧阳修“盗甥”这件事是可信的。起码欧阳修是对这个张氏小女动过心念的。
这等床帷私密之事,如果不是抓到现场,实在难以查证。好在当时皇帝也比较偏爱欧阳修,没有细细追究。案情在“上级意见”的指引下,居然最后变成欧阳修私用张氏家产,由“偷人”变成“偷钱”了,欧阳修于是被贬到滁州,这才有《醉翁亭记》一文。
而“盗媳”一事,发生在欧阳修重新回朝当政后,有一个叫蒋之奇的人,本来还是欧阳修推荐他当了御史(相当现在中纪委)的职位。但他为了投靠势力更大的旧党,就上书弹劾欧阳修和自己的儿媳吴春燕有奸情。他的消息来自哪里呢?据说是欧阳修夫人薛氏的弟弟薛宗孺说的。并举出一首词为证:
醉蓬莱
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
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
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啰。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但这首词,虽然词句暧昧,但不像是老公爹和儿媳妇偷情的场景,倒是像《西厢记》《牡丹亭》中那样的,写一个未嫁女子和少年密会幽欢的记述。这场闹剧,似乎是证据不足,但是当时换了年轻气盛的神宗皇帝,一听之下,怒不可遏,竟然想斩了欧阳修。多亏有大臣良言劝解,才回过味来,渐渐平息了怒气。
欧阳修被传言弄得很是狼狈,于是再三上表章澄清事实。吴氏的父亲是盐铁副使吴充,也是朝中大臣,他也上表斥责蒋之奇诬谤吴家闺女的清白。一时沸沸扬扬,众口喧喧,吵个不休。但前面说过,“奸情”这样的事,不是当场捉奸在床,实在无法查证。其实这事就成了双方政治势力的较力,考虑到欧阳修和吴家的名声,神宗把蒋之奇贬出朝廷,让他到南方收酒税去了。但欧阳修也被弄得灰头土脸,无颜在朝堂上混了,于是自己请求外放到亳州(古井贡产地)当太守去了。
欧阳修此时已是61岁,白发萧萧的他,离开了京师,也离开了北宋的政治中枢。后来的欧阳修,虽然待遇并不差,职位也没被贬削,但他心灰意懒,自号“六一居士”——他自己的解释是:“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
语句间,貌似潇洒适意,却透着几多孤单和落寞。
66岁时,欧阳修去世。谥号“文忠”。虽然欧阳修有这样几出耸人听闻的传言,但并未影响后世人对他的崇敬。有这样一个小故事可以说明人们对欧阳修的景仰之情:
扬州有个叫平山堂的地方,欧阳修当太守时曾经在那里栽过一株柳树,后来人们就把这棵柳树保护起来,称为“欧公柳”。后来有个叫薛嗣昌的继任太守,这厮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欧公柳”旁也种了一棵,自称为“薛公柳”。人们听了纷纷嗤之以鼻。等这家伙一调任,大家立刻将所谓的“薛公柳”砍了送进炉灶当柴烧了。
正所谓“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欧阳公堪称一代文宗,后人心中自有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