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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徐阶急流勇退,狂高拱东山再起

隆庆二年(1568年)初,徐阶借言官之手,使高拱败北而去。对于如此容易就解决了高拱,徐阶并没有像斗倒严嵩那样有成就感,反而整天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这都源自于隆庆帝。隆庆帝和嘉靖帝不同,嘉靖帝即使再对一个臣子有感情,臣子的离开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照样修他的道,炼他的丹,宠信其他人。可隆庆帝却自高拱离开后,失去了笑脸。原本就沉默的他更加沉默了,对徐阶这个内阁首辅也像对仇人般,没有好脸色。

徐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要命的是,他的一些政治主张,隆庆帝总以种种理由加以否决。他本以为高拱离开后,自己的主张能顺利得以实施,因此一改自己在嘉靖帝时期的碌碌无为,积极施展,岂料如今的情形还不如高拱在的时候。

“唉!”徐阶一想起来就长吁短叹,形容憔悴。

张居正看在眼里,却不知怎么安慰他。高拱走后,张居正不再避嫌,和徐阶走得很近,结果却引起了陈以勤的不满。

“这张大人还真不简单。”有一次,陈以勤见张居正端着茶进了首辅室,阴阳怪气地道,“整天老师、老师的叫着,端茶倒水,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徐阁老一直都很赏识太岳。”李春芳说,“再说,他们之间也一直以师生相称。”

“是吗?”陈以勤说,“不过在下记得高拱在时,张大人和他称兄道弟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高大人不是走了吗?这种人才能成大事。”李春芳说。他不想得罪张居正,张居正不仅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游刃有余,还曾在裕王府待过,是他能得罪的吗?

“是啊——”陈以勤拖着长音说,“张大人可比咱们识时务多了,八面玲珑的。”

李春芳和陈以勤私下里的这些嘀咕张居正都知道,也察觉到了陈以勤看他时那异样的眼神,还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可都没有太在意,依然对徐阶殷勤有加。

“太岳,今晚有时间吗?”有一天,徐阶问张居正。“老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学生照办就是。”张居正说。“那晚上来府里一趟吧。”徐阶说。“出什么事了吗?”张居正问。徐阶没说话,一脸严肃。张居正没再多问,但却知道一定有大事。晚上,张居正刚到徐府,便被人带进了徐阶的书房。“太岳来了,坐。”徐阶一边招呼,一边关上门窗,显得很是神秘,“高拱离开内阁快一年了吧?”

“是。快一年了,高大人是在年初离开的。”张居正说。“高拱的离开,朝堂中很多人都说是老夫所为,你相信吗?”

徐阶又问。张居正摇摇头说:“学生知道不是老师做的,老师不需要那么做。”

“唉,如果他们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徐阶叹息道,“可惜啊,他们都不这么想。”

“高大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的个性导致的,怪不得别人。”

张居正又说。

“难得你有这样的见识。”徐阶那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高拱得罪言官,被迫离开,皇上也以为是老夫所为,对老夫……老夫真是低估了皇上对高拱的感情。”

徐阶说的时候特意看了张居正一眼,眼神里带着提醒。他确实低估了,如果他能想得到,他定会在欧阳一敬执意弹劾高拱时插上一脚,让事态不至于发展至此。可惜,那时候的他只想借欧阳一敬的手铲除高拱。

“学生也没想到,”张居正犹豫了一下说,“现在想来,高拱和皇上在裕王府时朝夕相处,感情自然不一般。”

其实张居正是想到了的,因为以前他就曾听高拱炫耀过皇上把他当成精神支柱。

“老师不用……”张居正想安慰徐阶,可话刚开头,就被徐阶打断了。

“如今,皇上把高拱的离开怪罪到老夫头上,老夫在皇上那里……太难了!”徐阶说到这里时有些伤感,“嘉靖年间老夫想做点事,有那严氏父子挡着,而如今老夫还想做点事,但皇上不许啊。”

“皇上会慢慢明白的。”张居正说,“他只是还不习惯高大人离开。”

“老夫和高拱确实有过节,这不需要掩饰。不过,一直以来都是高拱在挑衅,老夫一直在退让。”徐阶说完长叹一声,“老夫不想与他作对,可他非要……老夫只是在言官和他互相弹劾时,没有阻止而已。如今出现这种状况,非老夫所愿。老夫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上疏皇上,复高拱的职吗?”

张居正一怔,他看了徐阶一眼。

“高拱这个人呀,才华是有的,可惜……可惜啊!”徐阶继续说,似乎要把心里的所有愤懑全都发泄出来。

“可惜他遇事爱冲动。”张居正补充道。

“是他步步紧逼,逼得老夫……”徐阶说到这里,再次停了下来,看着张居正,随即笑笑,“其实老夫想,这样对你倒是件好事。”张居正的脸腾地红了,问:“老师为何这么说?学生愚笨,不解其意。”

“这个高拱呀,太急了点。急着赶老夫走,最后居然不择手段,想用言官拖老夫下水,结果引火烧身。皇上如此宠信他,如若他能稍多些耐心,便能坐上首辅之位。”徐阶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回答张居正刚才提出的问题,这才道,“这不明摆着吗?高拱不在,老夫一旦离开,内阁里还有谁会是你的对手?”

“老师,学生入阁时间最短,还未……从未想过这些事。”不等张居正解释完,徐阶又摆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了。“高拱还会复职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他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但他遇事爱冲动、沉不住气,这是他的软肋。你性格沉稳,比他有希望。”徐阶和张居正说的是肺腑之言,张居正听得明白,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说:“学生也在想,高大人不久后还是会入阁的。”只要隆庆帝还在位,高拱就有复职的可能,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他急躁冲动,却也不可小觑。”徐阶说,“你还是要提防着他。”

张居正点了点头。徐阶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他想当名相,高拱肯定是个障碍。不过,如今的首辅是徐阶,又何尝不是他成为名相的障碍呢?

“老夫年龄大了。”徐阶这突然的一句,吓了张居正一跳,以为自己的心事被徐阶知道了。他正不知说什么,又听徐阶说:“老夫准备请辞!”

“什么?”张居正大惊,站了起来,看着徐阶。

“此时不请辞,指不定以后会……”徐阶停下,沉默半晌后又说,“皇上容不下老夫,是在逼老夫走。老夫不能不识相啊!”

“不……不至于吧?”张居正说,“即便皇上因高大人的离开,对老师有所不满,也不至于……”

“不至于?”徐阶再次摇头,“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皇上想中秋大摆宴席和离京出游的事?”张居正问。徐阶点了点头。前段时间,隆庆帝召集户部和内阁重臣,商议庆祝中秋佳节的事。徐阶称国库虚空,新皇上位不久,不宜铺张浪费,反对大办中秋宴。隆庆帝听后,那原本就板着的脸,更加阴沉可怕了。

自隆庆帝上位,徐阶推行的重要举措之一便是削减各项开支,朝廷从上到下都提倡节俭。起初,隆庆帝欣然接受,并主动说要从他做起。他在坐上皇位后的首个中秋节,就只简单宴请了几位朝廷重臣,没有大操大办。

现在第二个中秋节到了,隆庆帝觉得国库亏空的情况已有所缓解,第一个中秋节简单过了,第二个怎么也要热闹热闹,与民同乐。结果被徐阶否决,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朕自继位以来,何时铺张浪费过?”不善言辞的隆庆帝因生气而脸憋得通红,加重语气继续道,“这个中秋,朕就想和朝臣、百姓一起热闹热闹,可你徐阁老这样反对,那你倒说说,怎样为之才好?”

隆庆帝就差说一句“这大明天下,到底是你的还是朕的”了。隆庆帝的这种反应,徐阶和众臣都没想到,全懵了。“皇上,臣……臣只是觉得……”徐阶愣了半天才开口,可才说了几个字,又被隆庆帝打断了。“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不办就是了。你们都退下吧。”隆庆帝一边烦躁地挥挥手,一边瞪了徐阶一眼。这件事已经够让徐阶忐忑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怀疑,隆庆帝是在针对他。

那是在中秋过后不久,隆庆帝召集六部和内阁开会,称他在京城住久了,想换个地方住住。徐阶以为隆庆帝是想外出游玩,便说:“皇上,此时已是秋天,到处萧瑟一片,不如再等几个月,春天来了再做打算。”内阁次辅李春芳也附和道:“皇上,徐阁老所言极是。春暖花开时,皇上出游正好。”结果,隆庆帝又黑了脸。张居正见隆庆帝不高兴了,便说:“皇上想这几日出游也好,秋天虽不似春天温暖,百花也未盛开,但也别有风味。”

“朕何曾说要出游了?”张居正话音刚落,隆庆帝便冷冷地道。臣子们全都抬起头看着隆庆帝,不明所以。“朕只是想换个地方住住,朕是在宫里住腻了,还不明白吗?”

隆庆帝又说。“好,换个地方住好,换个地方住好。”众臣急忙说。隆庆帝阴沉的脸,这时才稍稍有所柔和。“那你们都说说,哪个地方建行宫好?”隆庆帝说到行宫时,嘴角含笑。原来皇上是想建行宫啊。直到此时,众臣才明白他的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看向徐阶,等着徐阶先开口。“回禀皇上,臣觉得,建行宫之事还是缓一缓再说,如今国库空虚,百姓……”

“徐阶,你一定要和朕唱反调吗?”隆庆帝一拍龙椅的扶手,大声道。“臣不敢。”徐阶边说着话,身体已经边滑下椅子,跪了下去。众臣一脸惊惧。胆子大些的大臣,睃一眼隆庆帝,发现他脸色铁青,双目圆瞪,呼吸急促。“皇上恕罪。”徐阶伏在地上说。恍惚觉得在他面前的不是隆庆帝,而是喜怒无常的嘉靖帝。

“不敢?”隆庆帝沙哑着嗓子说,“你徐阶还有什么不敢的?朕说中秋想和臣子、百姓们热闹热闹,你说不行。朕说想建行宫,你又说不行。你这不是和朕作对是什么?”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皇上刚继位不久,又颁布了禁奢华令,从上到下都在提倡节俭,这才说缓一缓,并无他意。”徐阶的声音微颤,脸色比隆庆帝的还要难看。

“皇上,徐阁老也是为朝廷着想,并无和皇上作对之意。”次辅李春芳也跪了下去。“皇上……”其他人都跪了下去。少顷,隆庆帝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说:“好了,你们都退下吧。”那天回到内阁后,徐阶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意识到,自高拱离开,隆庆帝好似都没有开心过,始终板着面孔,特别是在面对自己时。“皇上不开心,难道是因高拱不在?近来频频向我发难,也是因高拱的离开?”徐阶想到这里,背后冷汗直冒。就在他想上疏皇上,提议建行宫时,隆庆帝竟带着锦衣卫和几名贴身太监,径自离开了京城。隆庆帝没有提前召开内阁及六部会议,也没说去哪儿。皇帝的任性,让六部及内阁众臣们瞠目结舌。“徐阁老,皇上这是?”李春芳小心翼翼地问。徐阶不说话,眼神呆滞。“是因我们之前没同意他建行宫?”李春芳又问。“也许只是因为本官反对。”徐阶慢慢抬起头,看着李春芳。

他见李春芳一脸疑惑,便又说,“你还是出去做事吧,本官想点事。”李春芳讪笑着离开了。虽然那次隆庆帝出去了半个月就回来了,也没再提建行宫的事,可徐阶一直心事重重,并萌生了致仕的念头。这些事张居正都知道,且也在场。隆庆帝当时对徐阶的态度,让徐阶很是尴尬。不过在张居正看来,那应该不足以让徐阶请辞。

曾经徐阶为了能扳倒严氏父子,忍辱负重十多年。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当上首辅。而今,他好不容易当上首辅,又怎么舍得离开?

“皇上和先帝不一样。”徐阶说,似乎在解答他的疑惑,“先帝善变,此时冷落你,彼时也可能重用你,可当今皇上不是这样的。”

徐阶是因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对隆庆帝感到失望了,觉得没有盼头了。

“老师,朝廷需要您,皇上不会答应您请辞的。”张居正不以为然,继续安慰徐阶。他对徐阶要请辞一事并未当真,觉得徐阶很可能只是说说气话,最多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意图让皇上、朝臣挽留他,知道他的重要。

“唉!”过了好久,徐阶又是一声长叹,“你还是年轻啊!朝廷不会离不开谁,皇上恨不得老夫马上离开,让高拱复职,怎么会不同意老夫请辞?”

这最后一句话,徐阶说得心灰意懒。张居正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塞。

“当今皇上和先帝太不一样了。先帝很多时候都乐于见到朝臣之间争斗,甚至以此为乐,可当今皇上不是。”徐阶说到这里,瞟一眼张居正,继续说,“对当今皇上来说,高拱是什么?是他最可依赖的人。他对高拱的这种信任,和对一般朝臣的信任不一样,是由长久的依赖形成的。这种关系很可怕!”

徐阶的话,让张居正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这段时间也在庆幸,庆幸先帝还活着时,调你去了裕王府。虽然你在裕王府的时间不长,当今皇上对你的感情肯定没有对高拱的深,可毕竟都是从裕王府出来的,在他心里,你还是值得信赖的。”徐阶看着张居正,“老夫一想到这些啊,心里就稍觉安慰。”

张居正听了心里一阵酸楚。心想,徐阶也不容易,十几年都活在严氏父子的阴影下,好不容易击垮严氏父子,想要有所作为,又遇到了隆庆帝和高拱这对铁打的君臣。内阁首辅虽为朝臣之首,可得不到皇上的认可,也是举步维艰。

“老师,您也别太悲观。曾经严家父子权倾天下,令国库亏空,民不聊生。如今自您任首辅以来,大力倡导节俭,整个朝廷才有了改观,这谁都不能否认。就是皇上……皇上心里也明白。”张居正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起来,“如今高大人已离开,若您也离开,朝廷只怕……”

张居正说不下去了。如果他处于此情此境,又该怎么做?是继续坚持还是请辞离开?他不知道。徐阶笑了,张居正能说出这些话,让他感到很安慰。“老夫走了,内阁不是还有你和高拱吗?高拱……老夫不看好,可老夫看好你。”徐阶说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到张居正面前,拍拍他的肩,“你为人谦逊、沉稳,也有治国之才。老夫相信,首辅之位终究会落到你的手里。老夫还相信,最终改变朝廷让大明兴旺的一定是你!”

张居正知道徐阶赏识他,但没想到徐阶对他的评价这么高,不禁又惊又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师,学生……”徐阶没让他往下说,把他扶了起来。“太岳啊,既然你一直称老夫为老师,客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也不用防着老夫。老夫对你如何,对你抱着何种期望,早在先帝驾崩需要写遗诏时,老夫冒险找你,你就应该明白了。”

“学生明白。”张居正眼眶发红,小声地道,“学生全明白。”

“明白就好。那就仔细听老夫说。”“学生听着。”张居正忙正襟危坐。“你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何心隐吗?”徐阶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记得。”张居正说,“此人被世人称为‘何狂人’,是心学传人。”

“当初,老夫能击败严氏父子,何心隐功不可没。”徐阶说到这里,转而又说,“老夫曾听说他在京城时对别人说,‘天下之能士尽在京城,而在我何某人看来,能兴我心学者既非华亭,亡我心学者也并非分宜,兴亡只在江陵’。”

张居正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何心隐的这句话,他也听说过,且已悟出意思,却故作惊讶状。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徐阶质疑道,“‘华亭’是指老夫,‘分宜’是指严嵩,而那‘江陵’,自然是指太岳你了。”

“这……”张居正尴尬地笑了笑,“不知何大狂人为何要这么说?”

“能兴心学的,不是老夫。能亡心学的,也不是严嵩。心学的兴亡,在谁呢?在你太岳啊。”徐阶说完,眼神也从张居正的脸上移开,“老夫当时初听这句话时,也有些纳闷。心想,你有这样的能力吗?经过对你的观察,老夫认为何心隐的话很有道理。”

“不,不。老师,何大狂人太高估太岳了,心学的兴亡岂是太岳能左右的。”张居正严肃地说,“不知这位何大狂人说出此言的依据是什么?学生自入朝为官,并未有突出表现。更何况他也不认识学生啊。”

“何心隐说此话时,你还只是个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并未入阁。”徐阶说,“不过,此人不仅眼光独到,且朋友众多,想必虽未与你正面接触,却也听说过你。何况你之所以未能有所表现,不是缺能力,而是缺机会。”

徐阶说完这话,神采奕奕地看着张居正。

“一旦给你机会,你就会有所作为的,老夫相信。”

徐阶的话让张居正很感动,他向徐阶敞开了心扉。

“老师,您也知道,您若一直在内阁,还可提携学生。可您真要走了,不说还有次辅李阁老、陈大人,高大人也很可能复职。到时候,学生我这资历最浅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岳,在内阁,李春芳虽是次辅,但据老夫观察,他如那翟銮般没有野心,从不和人争高低,得过且过,不足为惧。而那陈以勤,不管是才华、能力还是为人都远不如你,你也不需担心。老夫只是担心那高拱……”

徐阶没有说下去,张居正全都明白,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这次在徐府和徐阶的深谈,让张居正和徐阶的心又靠近了一步。不过,即便张居正已亲耳听徐阶说要请辞,但当一个月后徐阶真的请辞时,他还是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徐阁老竟然请辞?”李春芳惊讶地问。张居正摇了摇头,他的心情既沉重又伤感。“这就奇怪了。”李春芳说,“这徐阁老,怎么请辞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皇上怎么还答应了呢?”张居正喃喃道,这才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不奇怪,当初高大人请辞的时候,皇上不也一下子就答应了吗?”陈以勤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对他来说,不管谁离开内阁,他都高兴。

“能一样吗?”张居正有些不高兴了,“高大人请辞,是不得已,是因为言官群起弹劾他。可徐阁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张齐不也弹劾他了吗?”陈以勤翻着白眼说。“徐阁老会因张齐弹劾他而请辞?”李春芳瞟了一眼张居正,像是在向张居正求证。张居正没有说话。给事中张齐弹劾徐阶是在徐阶说要请辞之后。不过,张居正觉得,张齐的弹劾很可能坚定了徐阶请辞的决心。这些话,张居正不想和李春芳及陈以勤说。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隆庆帝为何连挽留都不挽留?“看来,这徐、高二位大人之争,没有赢家。”李春芳又说。

“李阁老,您这就是谦虚了。怎么会没有赢家?您不就是赢家吗?”陈以勤笑着说,“从此以后,您可就是首辅了。”

“本官……”李春芳没说下去,怎么说?事实确实如此,徐阶一走,不出意外他就要升任首辅了。“赢家并非李阁老一人吧?”张居正冲陈以勤说。陈以勤先是一愣,接着笑了。李春芳若升任首辅,按顺序陈以勤就是次辅,自然也是赢家。三个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半晌,陈以勤打破了沉默。“幸好高大人离开了内阁,不然还真说不清呢。肯定会有人以为是高大人指使张给事弹劾徐阁老的。”

“不可随便妄议上司。”李春芳训斥陈以勤道,“不管是徐阁老还是高大人,都不会指使言官弹劾对方。”

“是啊,是啊。”陈以勤打着哈哈说,“不过还别说,这言官真是厉害,先逼高大人请辞,再逼徐阁老请辞。李阁老,您老可别……”

“可别什么?被他们弹劾,还是说本官也请辞?”李春芳瞪圆眼睛,“他们弹劾本官干什么?本官又有什么可让他们弹劾的?再说了,本官请不请辞,都不会是被谁逼的,本官……”

李春芳说到这里,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岂不是说高拱和徐阶之所以被言官弹劾,是因为他们有什么把柄被言官抓住?徐阶和高拱这二位虽然都辞官了,可他依然不敢得罪。

“陈大人这么说就不好了。别人听到了,岂不以为你也盼着李阁老请辞吗?”张居正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道。陈以勤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太岳呀太岳,真到了那时候,你也是受益者。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也盼李阁老……哈哈哈……”陈以勤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徐阶进来了。徐阶的请辞,确实如张居正所猜想,并非因给事中张齐对他的弹劾,这只是加快了他请辞的步伐而已。

张齐和徐阶有私人恩怨,是在嘉靖年间结下的。那时候,严嵩是首辅,徐阶是次辅。张齐和扬州的盐商私下有瓜葛,但那盐商因徐阶一纸疏文被抓了起来,判了死刑。为了救盐商,张齐曾带着厚礼上徐府请徐阶开恩。徐阶不为所动,盐商最终被斩首。自此,张齐便恨上了徐阶。

此次弹劾徐阶,张齐是受杨博的指使。高拱因杨博而陷入和言官的对骂中,直到被迫请辞,这让杨博心里过意不去。在得知徐阶越来越不受隆庆帝宠信后,杨博便有了弹劾徐阶、替高拱报仇的想法。找谁呢?思前想后,他找到了张齐。

张齐一听让他弹劾徐阶,既高兴又为难。“杨大人,弹劾徐阶是在下一直都想做的事。可这徐阶太狡猾了,为人处世也很谨慎,想抓他把柄太难了。”杨博笑了笑,问张齐:“弹劾朝臣,是要做给谁看?由谁决定罢他的官?”

“当然是皇上。”张齐说。“这就对了,徐阶有没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博停了停,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皇——上——相——信。”

“哦。”张齐恍然大悟,点头道,“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皇上相信呢?”

“皇上最近是不是对徐阶不满?”杨博启发他。“对。”张齐说,“上次皇上要建行宫,他不让,皇上当着六部和内阁重臣的面大发雷霆。”

“皇上为什么大发雷霆?是因为一个内阁首辅竟然管起皇上来了。”杨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还记得高大人被言官群起而攻之的事吗?”

“当然记得。”张齐愤慨地道,“在下当时很是气愤,可又不敢替高大人说话,他们人多势众。”

“这说明朝臣眼里只有徐阶,没有皇上。”杨博说。

“朝臣眼里只有徐阶,没有皇上……”张齐重复一遍后,高兴地道,“在下知道怎么做了,谢谢杨大人。”于是,张齐弹劾徐阶的疏文里有这么一句:“天下人惟知有徐阶,不知有皇上久矣。”

隆庆帝看到这句话时,心火噌噌地往外冒。眼前顿时浮现出他要大办中秋节宴席和要建行宫时,徐阶都予以否定的画面。当然,还有高拱被一众言官逼走的场景。

“哼!这个徐阶也太狂妄了,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隆庆帝当即召徐阶觐见。徐阶来了后,隆庆帝二话不说,只是将张齐的弹劾奏疏扔到徐阶面前。徐阶看后脸色煞白,双腿微颤,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记起跪下道:“皇上,臣冤枉!”

“这大明是谁的大明?”隆庆帝怒道。“回禀皇上,是皇上的大明。”徐阶说。“朕以为你忘了呢。”隆庆帝冷冷地说。“臣……”徐阶还没说完,隆庆帝便不让他说了。“朕累了,你走吧。”三日后,徐阶向隆庆帝提出辞官。“皇上,臣年纪大了,再加上身体有恙,望皇上允许臣告老还乡。”隆庆帝眯着的眼睛睁大了。徐阶要求觐见时,他本不想见的,后来听说徐阶有要事禀报时才勉强让他进来,还做好了冷落他的准备。不想徐阶是要请辞,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徐阶的个性,隆庆帝还是了解的。他能在严氏父子掌权的十几年里屹立不倒,足见其忍耐力;他能将严氏父子扳倒,也足见其智谋和野心。这样的人,怎会舍弃好不容易坐上的首辅之位?

隆庆帝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看着徐阶,看了好久。“徐阁老若是走了,内阁由谁来执掌呢?”隆庆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内阁还有李阁老、陈大学士和张大学士,他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徐阶说。

“既然这样,那……”隆庆帝犹豫了一下,“朕觉得,徐爱卿还是再坚持几天吧,待他们都熟悉熟悉再说。”

见他如此主动请辞,皇上都亲热地称呼他为“徐爱卿”了。徐阶不仅不高兴,反而很难过:皇上是真想让他走啊!

徐阶退下后,隆庆帝还沉浸在怅惘和不舍中。他虽然不喜欢徐阶,可一方面徐阶在任首辅以来,确实让朝廷的风气有所改观。另一方面,徐阶走后他又不便让高拱马上复职,李春芳能担得起首辅这个重任吗?

“当初若你不和高大人闹不和,你们一起处理内阁事务,不是很好吗?”隆庆帝喃喃道。

然而,徐阶请辞后的第二天,上百名朝臣纷纷上奏,请求徐阶留下。这让隆庆帝对徐阶的那一点点不舍也消失了。看来,张齐弹劾徐阶时说的“天下人惟知有徐阶,不知有皇上久矣”所言不虚,徐阶在朝廷的势力果真不小。

“既然你们只知徐阶,不知朕,那朕就偏偏让他走。”隆庆帝在接到上百名朝臣上奏的文书后,一怒之下,即刻下诏,同意徐阶请辞。

于是,隆庆二年(1568年),六十六岁的徐阶致仕,回到了老家松江府华亭县。而内阁里,次辅李春芳补位,当上了首辅。次辅之位由陈以勤补上,张居正依然只是一名阁员。

徐阶主动请辞,震惊朝野,也震惊了赋闲在家的高拱。

“他请辞了?”高拱不仅不兴奋,反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房间里转圈,嘴里喃喃着,“这老狐狸,他想干什么?他挖空心思把我赶出朝廷,不就是想独掌大权吗?怎么倒请辞了?没理由呀。难道又是一场阴谋?”

徐阶请辞的事,是吏部尚书杨博给他写信时提到的。

“很多人都说徐阶请辞,是因给事中张齐对他的弹劾,卑职不是很相信。卑职虽然授意张齐弹劾他,却也只是想给您出出气。张齐弹劾他的内容,根本不足以给徐阶造成哪怕一点点的打击,他不可能为此事请辞。”

看到杨博在信中写的这几句时,高拱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相信。他会为这点事请辞?那还是他吗?他可是在严氏父子的压制下熬过十几年的人。那种非人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他会在意一个小小给事中对他的弹劾?”

“一定是个阴谋!”高拱看完信后,一边嘀咕,一边给杨博写回信,让他务必弄清徐阶请辞的真正原因。

高拱还真有些怕徐阶是在以退为进,设圈套给他钻。

“这个徐阶太狡猾了,且不安好心。在未弄清楚他请辞的真正原因前,即使皇上让我复职,我也不能回去。”

原来,杨博在给高拱的信中,问他有没有复职的打算。如果有,杨博就联合朝臣向皇上上疏,请求让高拱复职。

高拱当然想复职。当初他请辞本就是权宜之计,除了为避开盯着他不放的言官外,还为了不想让皇上为难。皇上是谁?是他的大靠山。只要这座靠山稳稳地坐在那里,他有的是机会复职,那首辅之位也迟早是他的。因此,当徐阶请辞杨博问他想不想复职时,他却犹豫了。

就在高拱想再等等,看徐阶会出什么幺蛾子之时,一个有些能耐的江湖人士出现在了高拱的府上。此人姓邵,江湖人称丹阳大侠,号樗朽。此人喜欢结交朋友,且很有谋略。

“高大人想不想回内阁?”丹阳大侠一见高拱,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高拱愣住了。他是什么意思?高拱上下打量起丹阳大侠来。

丹阳大侠的大名,高拱很早就听说过。只见他身穿灰色布衣,脚蹬草鞋。中等个子,头发胡须如杂草般乱,脸色黄中带黑。乍一看,他活脱脱就是一个乞丐。可当你和他对视时,你便会心头一震。

“久闻大名啊!”高拱像江湖人士般拱手让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

高拱夸张地大笑几声,岔开丹阳大侠的话。丹阳大侠没有笑,依然沉着脸。

“废话不多说,再问您一次,想不想回内阁?”

高拱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仍不接他的话,却说:“大侠,既然来了,那就先住些日子吧,咱们交个朋友。”

高拱不等丹阳大侠说话便吩咐下人道:“这是本老爷的贵宾,你们好生伺候着。”

高拱这算是变相回答了丹阳大侠的问话。

丹阳大侠也不客气,冲高拱一拱手,转身就要随下人去。才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对高拱说:“高大人,您比那徐大人聪明。”

高拱心想,我比徐阶聪明,还需要你说吗?

高拱不知道,丹阳大侠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他在来高府前,先去找过徐阶,且问了同样的话。

丹阳大侠的盛名,徐阶也听说过。对于丹阳大侠问的“想不想回内阁”这一问题,徐阶的回答是:“老夫刚刚从内阁请辞,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徐阶说到“请辞”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如果仅仅因这句话,丹阳大侠不会生气。可徐阶那略带嘲讽的笑,让丹阳大侠很受伤,他觉得徐阶怀疑他的能力,因此转身就走了。

走出徐府,丹阳大侠冲徐府的门楣说了句狠话:“徐阶,你会后悔你今天的言行的。”

徐阶没想到自己会得罪丹阳大侠。他当时唇角那略带嘲讽的笑,并非是因为对这个江湖游士的轻视,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可笑:他刚刚辞去内阁首辅之职,就有江湖人士说能帮他重回内阁。

没有人会未卜先知。徐阶不会想到,他的拒绝,加快了高拱重回内阁的脚步。如果知道,他即便不想重回内阁,也会善待丹阳大侠。

宁结缘,不结怨,是徐阶为人处世的准则。可这次他却疏忽了。

高拱和徐阶的想法不一样,他太想回内阁了。虽然即便不靠江湖游士他也早晚会复职,可晚复职一天,高拱就多煎熬一天。因而,如果能有另一种方法让他复职,他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高拱急于回内阁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入朝为官这么久,他知道朝局瞬息变化。如今内阁的首辅是李春芳,他软弱可欺,很容易被挤掉。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首辅之位成了别人的,特别是张居正的,那就难对付多了。

张居正是高拱最想联手的人,却也是他最要提防的人。做同谋,没有比张居正更合适的人了;做敌人,张居正同样是最可怕的敌人。基于这些原因,高拱对丹阳大侠的话产生了兴趣。不过,丹阳大侠毕竟是个江湖游士,虽然有名,高拱却是第一次接触。丹阳大侠有没有这个能力以及会用什么方法助他入阁,他还要先了解一下。于是,他留丹阳大侠在府里住了下来,准备观察几天再说。

十天后,丹阳大侠志得意满地从新郑启程前往京城,随行的还有两大箱金银珠宝。

京城丹阳大侠去过很多次,唯有这次身负重任——让高拱以最快的速度复职。两大箱金银珠宝是高拱交给他四处打点用的。

那么,丹阳大侠是如何获得高拱信任的呢?是因为他说出了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的关系。

陈洪对隆庆帝的重要,堪比嘉靖年间黄锦对嘉靖帝的重要。当然,他们对主子来说虽然都重要,却是有差别的。黄锦对嘉靖帝的重要,源于黄锦的忠诚和老实。在嘉靖帝的心里,黄锦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伴儿。而陈洪不一样。嘉靖年间,陈洪只是一个负责内务(掌管宫里所用围屏、床榻等木器和紫檀、象牙、乌木等玩器)的御用监太监。他之所以在隆庆初年,从御用监一跃到了司礼监,且做了宦官之首,则是因为他能满足隆庆帝的一个嗜好。

隆庆帝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有嗜好。不过这个嗜好既不是修道,也不是炼丹,而是对性事的痴迷。隆庆帝对男女房事的痴迷程度,绝不亚于其父对修道炼丹的痴迷程度。

谁都有野心,只是每个人的野心大小不同而已。嘉靖年间,陈洪虽然只是内务太监,和皇上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但不妨碍他向往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

当时,为了进入司礼监,他曾四处寻访道士、仙丹,想借此获得嘉靖帝的宠信。无奈,他推荐的道士和仙丹总是无法让嘉靖帝满意。再加上嘉靖帝生性多疑,性格古怪,别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暖殿太监,他也只用兴王府时的那些旧人。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吧。和高拱一样,陈洪将希望寄托在了当时还只是裕王的朱载垕身上。

陈洪听说裕王沉迷于性事,为此他结交江湖人士,以便搜集能增强房事的偏方,想等裕王上位后献上,结果还真让他得逞了。原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在嘉靖帝驾崩后,变得精神恍惚,无法再伺候新皇,便请辞了。

先帝最信任和依赖的“黄伴”,在隆庆帝那里未必值得信赖。因而,黄锦的请辞很快就被允准。

黄锦离开后,宦官之首的位置空了出来。众宦官趋之若鹜,争相表现。陈洪更是不遗余力,联合在尚膳监做事的亲戚孟冲,给隆庆帝演了一出戏:孟冲给隆庆帝准备的食物,隆庆帝吃了后,性能力大增。

“这食物是用什么食材做的?”隆庆帝一高兴,便传召来孟冲问。“回万岁爷,食材是普通食材,但加了些小偏方。”孟冲照陈洪教他的话回答。“哦?什么小偏方?”隆庆帝急忙问,“何人提供的小偏方?”

“回万岁爷,奴才不知是何偏方,偏方是陈公公提供的。”孟冲说。于是,隆庆帝不仅召见了陈洪,还要赏赐他。“奴才谢万岁爷,只是奴才不要赏赐。”陈洪说。

“好大的胆子,连朕的赏赐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隆庆帝有些不高兴了。

“万岁爷息怒。”陈洪说,“让万岁爷高兴是奴才的本分,奴才怎敢要万岁爷的赏赐?奴才只希望能永远地伺候万岁爷。只是奴才如今在内务监,心有余而力不足。”

隆庆帝一听,气消了:“这么说,你是想进司礼监?”

“万岁爷圣明。奴才进司礼监,只是想更用心地伺候好万岁爷,为万岁爷分忧解难。”陈洪又说。

野心倒不小,隆庆帝想。

“司礼监如今是缺人,不过缺的是掌印监,你能胜任吗?”

隆庆帝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无讥讽之意。不料陈洪当即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奴才谢皇上!”

隆庆帝愣住了。心想,这陈洪还真能顺杆子爬啊。不管怎么说,是他的话说得不严谨,让陈洪钻了空子。

金口玉言,不能反悔,即便知道陈洪故意扭曲他的意思,隆庆帝也不想让人说他说话不算话。这么一想,隆庆帝仔细打量起陈洪来:圆乎乎的脑袋,胖胖的脸,不高不矮的身材,细眯的眼——长得不令人讨厌,也还算机灵。反正掌印监之位还空着,就让他来吧。至于原有的掌印监人选冯保,还是做秉笔监更合适,毕竟他最擅长书法,也算人尽其才。

就这样,陈洪被破格调到了司礼监,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陈洪和丹阳大侠很早就认识了。当年,陈洪派人遍寻天下能提高性事的秘方时,有人向他推荐了丹阳大侠。丹阳大侠确实给陈洪提供过几个偏方,陈洪给人试用后,也的确有些效果。且丹阳大侠给陈洪的偏方都是白给的,不收银两。

丹阳大侠在陈洪身上的“投资”见效了,陈洪成功当上了宦官之首。

在大明朝廷,内阁首辅负责给皇上票拟,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给票拟过的奏疏批红。各部、各地的臣子们的奏疏,只有经过票拟、批红以及皇上下诏后才能生效。因而,无论是内阁首辅,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大多都愿意强强联手,这样朝廷政事就能尽皆掌握在手里。

陈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也曾想与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联手,可没等两个人走近,徐阶就请辞了。而如今的内阁首辅李春芳,不管是能力还是手段,都和徐阶差得太远,他的首辅之位不会坐太久。因此陈洪与他结盟的念头也就不强了。

有一次,丹阳大侠来京和陈洪见面,从陈洪那里了解到内阁的情况后,心里一动,觉得攀上内阁首辅的机会来了。他觉得,如果自己既能攀上宦官之首,又能攀上朝臣之首,那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可未来的内阁首辅会是谁呢?他想到了陈洪和他说过的话。

“如今的朝廷,首辅不是徐阶就是高拱。”

“这二位不是都请辞了吗?”丹阳大侠问。

“正因为是请辞,才有复职的可能。”陈洪说,“徐阶有朝臣支持,高拱有万岁爷这个后台。这二位都不简单。”

于是,丹阳大侠决定游说其中一位复职。可游说谁呢?丹阳大侠做了一番分析。徐党在朝廷的势力不可小觑,且徐阶能将严氏父子整倒,手段肯定不一般。因而,他先去找了徐阶,可徐阶对他不屑一顾,让他很生气,这才转而去找高拱。

高拱眼神里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让丹阳大侠知道,他来对了。果然,高拱留他在府里住下,且每日好酒好肉地招待他,陪他下棋、聊天。丹阳大侠明白高拱的用意,就是想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一日,丹阳大侠“无意”间说了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的“深厚”交情。

高拱心领神会地笑了,说:“那我高某人的事就承蒙邵大侠费心了。”

“高大人就瞧好吧,在家耐心等着,很快就能复职了。”丹阳大侠信心满满地说。

“此事若成了,我高某人定会重谢。”高拱说,“当然,你去了京城,各方都需打点,这个费用我会为你准备妥当的。”

“这个费用高大人给,我邵某人不会拒绝。可我邵某人自己那份嘛,”丹阳大侠豪迈地一摆手,“免了。不是吹,我邵某人做这些事,不是为了银两。”

不是为了银两,又是为了什么呢?对江湖游士丹阳大侠来说,他更看重的是那份能吃遍天下、手握天下的成就感。某人能当上内阁首辅,是因他的成功斡旋,想想都令人激动。

丹阳大侠没有让高拱失望。他有了陈洪这层关系,又有了那两箱金银珠宝开路,事情办得出奇顺利。

“你回去告诉高大人,让他做好回京的准备。”陈洪笑着说,“此事包在咱家身上。”

陈洪没有吹牛。高拱未离开朝廷时,隆庆帝最倚重的是高拱,而自高拱离开后,隆庆帝最倚重的就成了陈洪了。因而,陈洪在隆庆帝面前不停地说高拱的好话,说到高拱在家里没有一日不想念皇上时,隆庆帝叹了口气,道:“朕也想他。”

“万岁爷既然也想高大人,何不让高大人复职?奴才发现,自高大人离开后,万岁爷就没有开心过。奴才很为万岁爷的身体担心。”陈洪马上说。

“朕何尝不想让他早点复职?”隆庆帝面带难色地道,“可朕怕朝臣们有意见啊。”

隆庆帝如果不是担心这个,徐阶前脚走,他后脚就会下旨让高拱复职。可他怕,因为徐阶在朝廷的势力太大了。徐阶走的时候,就有上百名朝臣上奏挽留,要是让高拱复职,这些人再一起反对该怎么办?

隆庆帝一想到这些,就心烦意乱。

“万岁爷不必为此担心。”陈洪笑着说,“徐党势力确实不小,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徐阶是首辅,可现在呢?徐阶已经离开了。”

隆庆帝想了想,陈洪的话不无道理。“还有,奴才向万岁爷保证,万岁爷下诏让高大人复职,不会有太多人反对的。”

“你确定?”隆庆帝问。“奴才确定。”陈洪说。“你是……”隆庆帝没有再问下去,如果最后问出收买人心之类的事怎么办?还是装糊涂吧。

“再说内阁也需要高大人。如今的首辅,论治国之才,比不上高大人一半。高大人若复职,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且在朝臣心里,高大人是未来的首辅,谁愿意和未来的首辅闹别扭?”

隆庆帝一听这话,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陈洪说得没错,当初那些人之所以弹劾高拱,是因首辅是徐阶。如今徐阶走了,高拱重回内阁,他们若想弹劾,还是要思量一下的。

“那……”隆庆帝停了一下,“让他们联名写个奏疏吧。”

“他们”是谁,隆庆帝没说,陈洪却已心领神会。“万岁爷英明!奴才这就去。”

“联名奏疏送到内阁后,督促李阁老快快票拟,你也尽快批红,这样朕就能下诏了。”隆庆帝说,“高大人若能早早复职,也能替朕早些分担政事,朕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隆庆帝似乎忘了,内阁还有个首辅李春芳。

一切都很顺利。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陈洪便组织了二十多名朝臣,联名上疏要求高拱复职。奏疏一到内阁,李春芳只稍作迟疑便明白了。

李春芳知道高拱复职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说了,内阁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你来,明天他走。对他来说,谁来谁走,由不得他决定,还是坦然接受吧。

李春芳随即召开内阁会议,商议票拟的事。自李春芳任首辅以来,所有的票拟均由他、陈以勤和张居正三人商量决定。陈以勤得知是为高拱复职的事票拟后,酸溜溜地道:“皇上还真是离不开高大人啊!”高拱如果复职,陈以勤升任首辅的梦也就破碎了。别说首辅,就是他的次辅之位都难保。

张居正想,还真被徐阶说中了。同时,他也为徐阶抱不平。徐阶为朝廷做了多少事,可隆庆帝却对他那么无情,不仅请辞时没有挽留,且他刚离开就让高拱复职。当然,让张居正更不舒服的是,高拱复职会让他离首辅之位更远,甚至有可能遥遥无期。

难道他若想坐上首辅之位,也要像徐阶一样,经历漫长的忍耐和殊死搏斗?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可怕了。“大家不反对吧?”李春芳看看沉默的张居正,又看看一脸冰霜的陈以勤,问道。“反对?谁能反对?谁敢反对?”陈以勤小声嘀咕一句,“又由不得我们决定。”李春芳看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你执笔吧。”李春芳对张居正说。张居正执笔,票拟后,奏疏又被送到了陈洪手里。陈洪当即批红,呈给隆庆帝。隆庆帝不等第二日便下了旨。之所以这么着急下旨,隆庆帝是怕欧阳一敬等言官知晓后,又联名上疏,反对高拱复职。隆庆帝此次确实打了欧阳一敬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圣旨已下,莫非他们还要反对皇上,抗旨不成?“他……他怎么还能复职?”欧阳一敬自从得知高拱复职后,就一直自言自语,脸色煞白,“皇上怎么能让他复职?”欧阳一敬一阵眩晕,昏了过去。等再醒来时,他却只是抬起头仰天长叹。

后来,欧阳一敬辞官回乡,途中忧郁而死,从此再也不怕高拱复职后报复他了。可其他弹劾过高拱的言官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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