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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女秘书倾心相爱 酒后错将军失足

鸡鸣屯成了新解放区。

一天,三嫂快速移动着两只小脚从大门外走来,直奔上房。

“街上写标语了,用笤帚疙瘩沾着石灰水写的,咱墙上也是,对面墙上也是......”

四儿出去一看,只见标语上写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打倒封建地主阶级!”“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等等。

奶奶说:“这共产党来的好快啊!”全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儿爹外逃。四儿不同意,她说:

“奶奶,爹,娘,不用害怕,共产党是讲政策的,不会无故伤害人的。再说。爹一个人在外生活也不方便。”

奶奶和爹全然不考虑四儿的意见。娘犹豫不定。

第二天吃罢早饭,明儿爹挎着竹篮装作赶集,在集上买了20个烧饼,坐上跑买卖的马车去了省城。他没带多少钱,因为家中没钱了,临时变卖已来不及,好像他有一个内弟在省城开药铺。

不几日,村长来到李家大院,说是“抗联”的同志要在西屋住一住。

这“抗联”是抗日联合救国会的简称,是这一地区抗日时期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组织,胜利后,其任务改为领导农民减租减息、土地改革,实际上是土改工作队。

这西屋共三间,在牲口棚对面。原是客房,来了男客,内宅住着不方便,便住在这里。其实这种情况几年未必有一次。在八年抗日期间,不管什么部队,每来鸡鸣屯,其当官儿的必定住李家西屋,每年倒有几次。实际上成了过军招待室了。就是这么三间空房,在这村里还真难找到。

第二天,便有七八个男人住进来。搭地铺,安锅灶做饭,粮食是自带的,烧柴借李家的,言明要付钱。

这是一支小分队,负责附近10来个村的土改工作。

抗联的人没有踏进后院一步。后院住着四个女人(连同三嫂)和一个婴儿。

三嫂每次从外面回来,总要带回一些消息。

“成立农会了,你们猜会长是谁?是咱家怀荫啊!

“成立民兵队了,你们猜队长是谁?是咱家怀藻啊!”

奶奶说:“咱李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东家伙计都是共产党的官。”

“成立儿童团了,成立妇救会了.......”

从早到晚,锣鼓声,口号声,歌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奶奶和明儿娘心惊肉跳,相对叹息。

怀荫和怀藻在外面忙着工作、开会,不大着家。时值隆冬,除了照料几头牲口,也没什么活儿。

怀荫对四儿说:“四儿妹妹,你要多开导开导奶奶和婶子,世道变了,要想开。也不是咱一家,都这样。”

四儿说:“怀荫哥,该怎么做,你多指点指点,有予明这层关系,咱得带个好头儿。”

这天,四儿抱着几个月的小盼盼,来到“抗联”住的屋前,问一个正在做饭的同志:

“同志,你们谁认识黎明啊?”

“我就是李明,”从屋里走出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道,“大嫂有事啊?”

四儿脸微微红一下问到:“你是哪两个字?

“十八子日月,”小伙子答道,“你问的是哪两个字?”

“天刚亮那个黎明。”四儿说。

“不认识,”小伙子摇摇头,“喂,老康,你认识吗?”老康从屋里走出来,问到:“他是哪个部队的?”

“是x纵x师政治部的。”

“是不是30多岁,高个儿,瘦瘦的,大眼睛。”

“是这个样子。”四儿说。

“认识,你是.......”

“那是俺孩子他爹。”

“原来你是黎主任的爱人啊!”老康惊奇地看着四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原来这是黎明同志的家!”

老康,是这分队的负责人。

“你们缺啥少啥只管说,衣服破了我给你们缝补。”四儿以老大嫂的口气说道。

“行,嫂子。”

老康一来便发现这地主家有个年轻女子,气度非同一般,怪不得呢,竟是黎主任的夫人。

“这是小侄吧,长得多精神,让叔叔抱抱。”老康从四儿怀里接过孩子。

老康仔细看了四儿一眼。他觉得这个女人美级了,皮肤白嫩红润,明亮的眼睛含着微笑,仪态落落大方。有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香飘入他的鼻孔,这个未婚男子顿觉神情荡漾,举止有些拘束,不敢正眼和四儿对视。

“康同志,你知道黎明现在在哪里吗?”四儿问。

“不知道。”老康说。

“如果你见了黎明,告诉他家里挺好的,叫他不要挂念。”

“行,嫂子。”

“我家是地主,我想把地献出来,还有房屋.....”

“好啊!”老康以工作队员的口气说道,“你这样做很好,不愧是干部家属,等会儿我和农会说说,你在家听信吧。”

第二天,两名农会会员来到李家后院,见了四儿,说道:“你们家是开明地主,政府欢迎这种做法,明天上午你们到农会来吧。”

奶奶听说,泪水涟涟。虽然这事是经她同意了的,一旦真交了,又有后悔之意。四儿怕奶奶变卦,无法向农会交待,便说:“如果老蒋再回来,这地不还是咱的吗?地契管什么用?”

奶奶觉着也是。叫明儿娘从柜里拿出地契,又叫她拿出祖宗牌位,点着三炷香,地上放上两个蒲垫,她和明儿娘跪下,手捧地契,口中说到:

“列祖列宗在上,孙媳王氏无能,将祖传家产交给外人,这也是出于无奈。祖宗如有灵验,帮子孙后代收回家业。孙媳王氏叩首再叩首!”

说罢,又磕了三个头,然后将地契交给四儿。

第二天上午,四儿用一块手帕包着地契,搀着婆婆,来到小学(农会等各群众组织活动的地方),怀荫等人已等在那里。

四儿双手将地契交给怀荫;怀荫交旁边一个人数了数,共7张,360亩。

四儿又将一张家产清单交给怀荫,上写:

李墨林家产清单,计开:

宅院1处,共大小房屋35间;

园子3处,内有破旧草房15间;

场院一处;骡子3头;大车、轿车各

一辆;磨房、碾房各一处;其余农具

等不一一详列。

请农会查收。

怀荫接过清单,说道:“你娘儿俩回去吧,等商量以后,再给你们个信。”

四儿扶着娘退出。她见老康也在场,一直微笑着没说话。

过了一段时间,怀荫带着两个人来到李家后院,对四儿婆媳说道:“360亩土地没收,返还20亩,归你家5口人耕种。这5口人是:王氏、赵氏、郭氏、李天望和革命军人李予明。李墨林外逃,不分土地。后院暂由你家居住,其余家产没收。”

怀荫说完,转身就走。

三嫂急切地说道:“怀荫,我呢?”

“你不是鸡鸣屯人,不分土地。”怀荫说。

“反正我哪里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我就不管了。”

三嫂望着怀荫的背影说道:“哼!才几天就变了样儿,忘了这20年吃你嫂子做得饭了。”

李家地主的这一行动,影响了另一家地主和两家富农,都主动交出了土地家产。

奶奶从此一病不起。

娘倒松了一口气,能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知足了。她后悔不该让明儿爹外逃,到如今也没捎个信来,这大冷的天身上又没钱可怎么过呀!

四儿对这一结局挺满意,以后见了予明,可以有个圆满地交待了。但心里又觉得不踏实,难道就这样完了吗?土改就这么简单吗?

1947年5月,在三省交界的广阔的大平原上,驻扎着一支大部队。这是一支与日寇浴血奋战八年又与蒋军鏖战近两年的铁军,如今在这里休整。待机而动。

在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野上,一支10余骑的小分队在疾驰,这是师政治委员黎明和他的警卫战士在野战军总部开完三级干部会之后返回驻地。

三天的会议,黎明的心情始终处于激奋之中。在会场上,野司首长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不是小黎吗?延安一别,有8年了吧?”首长说。

黎明站起来:“报告首长,8年两个月零三天。”

全场笑了起来。

首长个子不高,声音洪亮有力,他讲到:

“我们这次会议的中心内容是学习新华社五一社论:《全力准备大反攻――纪念五一节》。目前战争形势是:由相持改变为蒋军全面防御、解放军全面进攻。揭开战略进攻序幕的是那个部队呢?就是我们这个野战军!”

首长停顿了一下,下面一阵掌声。

“休整之后,我们将突破敌人防线,强渡黄河,挺进中原,直捣长江边,威逼南京,震慑武汉,像一把钢刀插进敌人的胸膛,他蒋光头的觉就睡不安稳了......”

回到师部,黎明向师党委传达了会议内容,并详细研究了贯彻意见,党委决定,立即召开师、团、营三级干部会议,认真学习文件,统一认识,纠正各种错误思想,并立即掀起大练兵热潮。

他回到住处,喊道:“宫红!”

“有!”一个年轻女军人走进来。

“这份文件存档,通知各团政委明天早8点师部开会。”

“是,首长。”

黎明觉得疲劳极了,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忽听院外有战马嘶叫声和嘈杂的马蹄声,随后有人大踏步走进他的房门。

“啊呀!黎政委,打扰打扰!”来人大嗓门,气派不小。

“哟,马师长,欢迎欢迎!”

通信员过来倒水,客人摆摆手,并示意其退出。

“老黎呀,正好路过你这里,有件事要拜托你了,哈.......”马师长纵声大笑。“开门见山吧,你老弟看我有多大岁数了?”

这马师长是本纵队兄弟师的一位师长,战斗英雄,大功小功立过多次,身上负伤多处,最显眼之处是左眼被弹片炸伤失明,落下一个疤。黎明知道他40岁了,但是多年征战生涯看上去好像有50岁了。

“你35岁了吧?”黎明故意说的小些,他好像知道越是长得老相的人,越不愿意别人说他老。

“那5岁算谁的呀?老弟呀,你是知道的,你老哥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啊!”老马有些伤感。

“是啊,你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呀,你身边那个宫红,满聪明满不错嘛,给我介绍介绍?”

黎明心想:不般配,不般配!宫红不会同意的。但他又不好直说,便说道:“那我和她谈谈。”

“那就先谢谢你了。”他向屋外喊道:“警卫员!”

进来一个战士,递给他一个挎包;他从包里掏出两瓶酒,放在桌上。

“不行不行,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喝你的喜酒呢?”

“成不成,酒一瓶嘛,哈......”马师长说着起身,“我还有点急事,老弟多帮忙。小宫若有这个意思,你把她给我调过来。”

马师长走后,黎明立刻把宫红叫来。

“小宫啊,你坐下,坐这边,”黎明指着一个离他最近的方凳,态度挺和蔼,像个大兄长。

以往黎明总是威严地喊:宫红!从来没有客气地给她让座。宫红有点莫名其妙,政委这是要干什么。

“小宫啊,今年多大了?”黎明说。

“首长您忘了,属狗的,您是大狗,我是小狗,您今年37,我25啦。”

黎明不记得有什么大狗小狗之说,但他还是点点头:“对对。”

“宫红啊,25岁,大姑娘啦,该找对象了,现在有人托我做媒来了。”

宫红是有10年军龄的干部了,比较老练,但作为姑娘,提起这事,仍不免有些脸红和心跳,她急切地问:“谁?”

“就是刚才那位马师长嘛。”

“啊?!”宫红心中叫道。马师长她是认识的,刚才她在黑暗中见他来过,还以为是什么军务大事,原来打上我的主意了。

“他可以做我的爹了。”宫红脸一沉。

黎明说:“其实他只有40岁,多年军旅生涯,显得老相一点,脸上还有个疤,眼睛一只失明了,不过这正是他光荣之处。我们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他打不打光棍我不管,谁愿意跟他谁就跟,反正我不同意!”

黎明想,把话说透,做到仁至义尽吧。他说:“小宫啊,爱不爱无产阶级的英雄,也是个阶级感情问题.....”

宫红打断黎明的话:“什么阶级感情?张部长的遗孀才35岁,他嫌人家是农村妇女,长得不好看,他这是什么感情?”

黎明想,这姑娘平时很温顺很服从的,生起气来倒是挺厉害的。看来是没希望了。其实他也没抱什么希望,只不过受人之托,走走过场罢了。

“好了好了,不同意就算了,不过,也该找对象了。要什么条件的,我给你踅摸着点儿。”

“嗯......”宫红歪着头儿想了想,睁大两只杏眼微笑着看着黎明说道:

“就像政委您这样的呗。”

“哈......”黎明笑起来,“这小鬼,我有什么好?瘦瘦的长脸像个驴,大嘴一张像蛤蟆。”

这一刹那他觉得宫红就像顽皮的小妹妹。可惜他没有妹妹。

宫红觉得脸在发烧,她想可能通红通红的了。她站起身问道:“首长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后天开三级干部会,你做好准备。”

宫红15岁初中毕业,由她的姨父把她带出来参加了革命。她有些文艺才能,人又漂亮,便做了文工队队员。部队女同志本来就少,出色的更少,宫红理所当然的为众人所瞩目。相中她的人大有人在,马师长只是其中一个而已。黎明是师政治部主任时,她是宣传科副科长,黎明升为师政委时,她是正科长。黎明的秘书牺牲后,她要求做黎明的秘书。黎明见她聪明能干,写得一手好字,便答应了。其实,宫红另有隐情。她内心一直崇拜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师首长,他有学问,有魄力,有修养,就连他的生活习惯她都十分欣赏,如不抽烟,不酗酒,不说脏话,讲究卫生等等。在同级干部中,可谓鹤立鸡群。她在想,如能和这样的人结合,真是不枉此生了。

她回到宿舍,见同住的机要员小王已睡着,便吹灯睡下。她心乱如麻,今天来了个马师长,明天再来个牛师长,说不定来个组织包办,你哭都找不着地方。必须快速出击并占领阵地。第一个障碍自然是黎明已经有了妻子。这是一个问题却又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黎明愿意,可以封建包办为理由离婚,一个报告便可解决问题。关键在于攻克黎明那颗心。据说黎明的妻子贤惠美貌,还是同学,感情甚好。但,她毕竟是家庭妇女,论哪一条我也不比她差,感情是靠人培养的,相信我宫红有这个本领。上海滩的一个三等女戏子能傍上大老板,难道我不能俘获一个师政委。

第二天,文工队员来找她,说三级干部会结束的那天开文娱晚会,请她出节目,宫红爽快地答应了。

由于黎明工作繁忙,很少看文艺节目,不曾见过宫红登台表演。宫红想,这次一定要让黎明看到自己演出,她要充分展示她的美丽和艺术才华,以打动他的心,至少对她有个好感。她的节目是《兄妹开荒》,很成熟很叫好的。几天来她认真做了排练,力求完美无瑕。那时候演出服装都是七拼八凑的,她跑了好几个老乡家,终于借到一件漂亮的花褂儿,有点肥,往里杀了杀,穿在身上紧贴着肉皮,充分显现出她那隆起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两条小短辩儿系上红绸带,扭起陕北大秧歌,那身段,那舞姿,那歌声,真是美极了。那些小文工队员个个咂咂称赞不已。

她还专门骑马跑了一趟县城,买了一瓶叫蝶霜的高级雪花膏,搽在脸上,照照镜子,果然更加白嫩细腻。这天早晨,她自己不搽,却叫小王搽,她站在旁边,一股清香从小王身上飘来,令人神清气爽。她想,如果这香味儿来自漂亮女人的脸,一定能撩动男人的心。部队是不允许用这类化妆品的,演出自然是可以的。

“报告首长,”宫红说,“今晚演出您一定要参加啊,有我的节目呢。”

“呕?是吗,争取吧。”

“不,是一定!”

“好,一定。”

可是离开演10分钟了,宫红已化好妆,往台下一看,首长席上黎明的座位仍空着。她撒开两腿跑回师部,忘了报告,便推开了黎明的门。此时黎明正在灯下埋头写什么,抬起头,见一位浓妆艳抹的大姑娘闯进来,倒吓了一跳。

“首长,走走,都开演了。”

“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到。”黎明说完,又低下头。

宫红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黎明的手就走,黎明不情愿的跟在后面,连卫兵看了也觉得可笑。

街上黑洞洞的,宫红挎着黎明的胳膊,身子靠得紧紧的。这成何体统,黎明想。幸好走过来两个战士才解了围。

宫红的演出令黎明耳目一新。他好像发现宫红竟是这样美丽,而且有这样高超的表演才艺,不错,的确不错!

那些团营干部使劲为宫红鼓掌,连连叫好。他们终年行军打仗,难得有这样的精神享受。

宫红下了妆,见黎政委旁边师长的位子空着,便过去坐下,紧挨着黎政委并说些什么,似乎很亲近。她是想给人一种印象:宫红也许是属于黎政委的人了,那些追求她的人退避三舍吧!

第二天,黎明对宫红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艺术人才,打玩了仗,我送你到文化部门去。”

“打完了仗,政委您呢?”宫红问。

“解甲归田,种地去。”

“那我也跟你去。”

“那可不行,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你可受不了那个罪。”

宫红是有意表露,而黎明全然不察。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也觉得自从马师长提亲之后,宫红似乎有点变化,在她面前不再那么拘谨,变得热情和亲近了。继而一想,是啊,相处时间长了,上下级之间理应随便一点。一个15岁的女孩子,跟随部队南征北战这些年,的确不容易,在上级或说大兄长面前放纵一点,撒撒娇,也是可以理解的。

宫红觉得,黎明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严肃和冷漠了,像是有些好感,有时还表现得和蔼可亲。她的第一步目的达到了。

宫红想,必须投黎明之所好,方能在情感上拉近。黎明有一套《三国演义》,跟随他10几年了,粘了又粘,补了又补,始终舍不得丢弃,闲暇时仍然翻阅翻阅。宫红读过《红楼梦》,却没读过《三国演义》;她认为那是男人读的书。既然黎明如此钟爱,她为什么不读一读呢?宫红聪明,记性也好,七八天便读完了。当她把书放回黎明的临时书架时,恰被他发现了。

“看过了?”有人看他的三国,黎明很高兴。

“看了一遍,首长。”

“说说看,有何评价?你最喜欢那个人物?”黎明放下手中的工作。

“当然是诸葛亮了。可是首长,我有个问题,这孔明隐居隆中,自比管乐,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三分,他是哪里来的这些知识呢?那时又没报纸,又没电话,交通又不方便.......”

黎明哈哈笑起来:“小说嘛,演义嘛,就要有虚构和夸张。当然,作者实际上是把诸葛亮神化了。”

宫红说:“诸葛亮是历史上杰出的军事家,打过许多漂亮仗,如赤壁孙刘联合抗曹。可是在后期他的战略战术有时则过于呆板和保守。”

“呕!说下去说下去。”黎明很有兴趣。

“如六出祁山,每次走街亭,在陇西绕个几千里路的大弯子,人员辎重后勤供应都十分困难;而魏军则以逸待劳,这仗如何能打胜?打得持久?魏延曾建议,沿秦岭以东,走子午谷,八百里路十日可到长安。诸葛亮则以为山僻中如有埋伏,全军覆没矣。而魏军则因诸葛亮平生谨慎,不敢冒险走此路,恰恰没设伏兵。若依魏延的建议,长安早就拿下了,历史也许要重写了。可见谨慎也有其坏处,战争总有一定的冒险性,不能等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去打。谨慎过度便是胆小.....”

“好,有见地!”黎明高兴地说,“小宫啊,你把三国读活了。有空儿时,咱们经常聊聊。”

果然,闲暇时或宫红认为黎明烦闷时,便过来聊三国。黎明像是遇到了知音,两人的感情逐渐拉近了,除了上下级关系之外,还像是朋友,有时宫红外出不在身边,倒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这天,宫红把一份传阅的电报送给黎政委,却见他正坐在桌前独自发呆,面前一张纸写的密密麻麻。她放下电报,便拿起水壶往政委杯里倒水,同时斜着眼睛看那张纸,上面反复写着两个字:四儿。

宫红问道:“首长,这四儿是谁呀?”

“一个熟人。”黎明含含糊糊说道。

“很熟吗?”

“当然。”

“是嫂子吧?”宫红柔情地轻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嫂子,谁能让你这么思念!”

“你这小机灵鬼,倒满会猜别人心思的。”黎明有点儿不好意思,把那张纸撕碎扔到废纸篓里。

“首长,四儿嫂子漂亮吗?”宫红抿着脸,歪着头,微笑着看着黎明的脸。

“一般吧。”

“贤惠吗?”

“可以吧。”

宫红说:“四儿嫂子这一辈子真是有福的,有这么好的丈夫,真让人羡慕!”

黎明说:“好什么呀,结婚10余年,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宫红的脸绯红,心在怦怦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她说出一句话:“若叫我呀,在一起生活一天也是幸福的!”

“嗯?”黎明心想,“她果然有这个念头,她怎么会这样呢?这怎么可能呢?”

黎明抬头看见宫红那张含羞带笑红红的脸,真像一朵鲜艳的花,从这朵花里传来阵阵清香,令这位孤身中年男子神志飘忽。但他毕竟是一位成熟的、有把握的革命军人,理智能够控制他的情感。

当黎明再次抬头看宫红时,只见她明亮的眼睛中含着泪水,除了羞涩,还有几分委屈,几分期求......

面对这位多情的小妹妹,一时间黎明感到无可奈何,“恨不相逢未嫁时”吧。

他严肃郑重地、声音却是十分柔和地对宫红说:“宫红同志,我明白你的感情,对不住。请记住:我们都是共产党员。”

7月,蒋军15万人在黄河沿岸布防,并有北犯之势。于是部队决定结束休整,向南突破防线,在中原腹地开花。部队士气高昂,指战员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这天早上,接到纵队司令部电话,要黎明立即前来接受任务,并要宫红一起来。

黎明、宫红及三名警卫员乘坐一辆美式吉普车,一个多小时到达纵队司令部。

一路黎明在想,可能是属于他个人的调动,也许是兄弟师之间,也许是上调总部,无从估计。

宫红凑在黎明耳朵边说:“首长,您接受任务,我跟着干什么去?”

“服从命令,”黎明说。其实他也在纳闷。

吉普车在一个大院前停下。门口站着四个端着自动步枪的战士,一名参谋示意车子开进院来。参谋引着黎明和宫红走进一栋房子,然后退出去并关上房门。

黎明见屋内坐着两个人:纵队张政委和一位地方同志。黎明向张政委敬礼,张政委站起来和黎明亲切握手。

“呀,姨父!”宫红叫道,同时向那位地方同志扑过去。

“我来介绍,”张政委说,“这位是中央分局组织部谷正平部长,这位就是黎明同志了。”

黎明急忙上前敬礼。

谷部长紧紧地长时间地握着黎明的手说:“北京大学的高材生,驰骋疆场的将军,久仰大名!”

“不敢当,首长。”

大家落座。宫红紧挨着谷部长坐下,抱着姨父的一只胳膊。

“她是你的兵吧?”谷部长拍拍宫红对黎明说。

“是,首长。”

谷部长说:“我这个外甥女,从小任性,还有点不讲理,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噢。”

宫红红着脸说:“姨父,那是小时候呀,现在早不这样了。”

于是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谷部长问:“她现在做什么工作?”

黎明说:“原先做宣传科科长,现在是我的秘书。”

“什么级别啊?”

“正营,首长。”

“好啊,小黄毛丫头当了营长啦,了不得!”谷部长高兴地说。

说罢,谷部长看看张、黎二位政委,对宫说:“你出去吧,我们谈谈正事,等会儿你再进来。”

通信员提来大茶壶,每人倒上一碗,随即退出。

因为天热,谷、张二首长每人一把破蒲扇煽着凉,张政委把破蒲扇拽给黎明,自己拿起一张报纸来煽着。

言归正传。张政委说:“黎明同志,经野司党委研究决定,把你的工作调动一下。”

黎明站起来说:“是,首长!只要不调我出部队,哪里都行。”

二位首长对视了一下,然后扑哧一下笑了。

张政委说:“黎明同志,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消灭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嘛。”这是普通战士都明白的道理,黎明不知首长是何意。

“全中国解放以后呢?”

“建设新中国。”

“是啊,打仗不是目的,建设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才是目的。我们中的大部分同志打完仗是要回地方的.......”

谷部长插话:“我是去年脱下军装的。”

黎明想,遭了,完全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

张政委接着说:“前方打仗,物资供应哪里来?兵源哪里来?担架救护哪里来?都要靠地方支援。我们虽然解放了大片国土,可是那里的贫苦农民仍受封建地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没有土地改革,政治上经济上没有翻身,怎么有力量和积极性去支援前方呢?”

黎明插话:“首长,是不是调我去搞土改啊?”

政委说:“人说你黎明同志聪明,真是一点不错,说说意见吧。”

黎明苦笑着:“哎呀,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这让我考虑考虑。”

“思想弯子不好转,是不是?”政委又说。

“首长,这仗我打了10年,也算多少摸着点儿规律了,可搞土改,我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

“要不这样,”张政委笑着对谷部长说,“黎明同志有困难,不接受任务,你和中央组织部说说,换人?”

黎明“嚯”地站起来,“不不,二位首长,我服从命令!”

“哈哈……”谷张二人笑了,张说:“我说嘛,黎明接受任务是从来不打折扣的,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嘛。”

黎明不好意思地笑了:“首长,这个弯子的确转得太急了。”

“好好!”谷部长说:“打仗和土改是两项并行的战斗。不打胜仗,土改无从谈起;不土改,农民不能翻身解放,仗也打不赢。农民从分得土地的那一天起,便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了。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他们会自觉地全力以赴地支援我们。我们的战士是翻了身的农民,而蒋军则是抓来的壮丁,这便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基础。你黎明同志是从战场上退下来而走向另一个战场。”

谷部长接着说:“说到土改,大部分地区还没开展,有些地区虽然实行了,可是很不规范,需要复查。这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右了不行,“左”了也不行。目前我们这方面经验还很缺乏,希望你黎明同志总结出好的经验,训练出一批精干的干部,推向全国。你不是无用武之地,而是可以大展宏图了。”

张政委说:“中央向我野要人,野司首长再三研究,最后选中了你。你黎明同志文化高,接受新事物快,做事稳妥谨慎,原则性强,老实说,党委是忍痛割爱啊!”

黎明听罢,站起身来说:“二位首长,我一定不辜负党的信任和重托。”

又谈了许多具体事宜。黎明说:“我去看看司令员和同志们去。”

黎明回来时,谷部长和宫红正亲切地拉着家常。

谷说:“宫红,黎政委要转地方了,你怎么办?”

宫红说:“黎政委到哪我到哪,黎政委水平高,我愿意在他领导下工作。”

“看看,我这外甥女成了你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了,”谷部长笑着说。“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把她留再你身边当秘书,要让她到基层去锻炼。”

“是,首长。”

部队南下在即,各部已经准备完毕,正待命出发。黎明和新任政委的交接工作也已完毕。本纵抽调参加土改的人员,仍留在原驻地,等待黎明的命令向新的地点集结。

黎明已在边区党委开过几次会,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关于和宫红那段感情纠葛,他认为已经过去了,当然,似乎留下一点对她的歉意。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她好或者不好。

宫红则不同。她认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进,不能退;退则前功尽弃。这层窗纸既然已经戳破,便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若说丢人,也只是丢在他黎明一人面前。她多次回味那天晚上的情景,她觉着黎明对她是亲切的,温情的,理解的,他没有严厉地责备她,没有使她难堪。他说你我都是共产党员,那是碍于党纪军纪,不敢接受我的爱,心里他是爱我的。宫红胸中有一股热流在沸腾,无法遏制。她想,我一定要占有他,一定要获得他。何况天赐良机,姨父来到了她身边,而且是他的上级!

第二天,师直属队就要离开驻地了。黎明率留下的同志列队欢送战友开赴战场。

大部队去了,这个镇子骤然显得很寂静。

晚上,宫红背着鼓鼓的挎包来到黎明屋里。

“首长,今天是什么日子?”

“部队出发啊。”黎明说。

“不对不对,是几月几日?”

“七月七日,七七事变,噢?不对,那是阳历;今天是阴历七月七日。”

“阴历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宫红又问。

“天河配,牛郎会织女。”黎明有些莫名其妙。

“哎呀,不对不对,今天是你的生日!”

建国前,不说公元,所以黎明出生日期是宣统二年七月七日,这宣统二年是公元1910年。宫红替黎明填过表,自然知道。

“咳!我哪里还记得这个?”

宫红说:“若在家,四儿嫂子为你过生日,今晚我给你过生日,我便是四儿。”

说罢,打开挎包,拿出一瓶酒,一包花生米,一包豆腐干,最后掏出一只又大又肥的烧鸡。

“你们女人的心真细,谢谢你,宫红同志!”

“不愿听谢谢二字,若是四儿,你也谢吗?”

“那当然不,你毕竟不是四儿。”

“不行!我就是四儿,过了今晚,五儿六儿七儿都行,今晚你就把我当成四儿!”宫红撒娇道。

“行,就依你。”

他想,怪不得她姨父说她任性,不讲理,平常在我面前还有所约束,今天原形毕露了。

他今天心情好,倒觉得这种娇态挺可爱的。不过他提醒自己,不要做出非分之事哟。

宫红取来两只茶杯,给黎明倒上一杯,自己倒上三分之一。

宫红举起杯:“祝首长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就。”

“也祝你工作顺利,事业有成。”黎明也举起杯。

黎明呷了一小口。他酒量不大,不过四两(小两),集体场合凑凑热闹,个人从不独饮。“醉翁之意不在酒”,倒是在于那只烧鸡。师级干部虽然吃小灶,伙食也并不甚好,今天正好解解馋。于是他也不客气,抓起鸡大腿大吃起来。

宫红从未喝过酒。她想,无论做什么事,这第一次总是需要点勇气的,于是她喝了一点。觉得又辣又呛,连连咳嗽几声,脸都憋红了。

接着喝了第二口、第三口,在宫红侑劝下,黎明一口比一口多。宫红也逐渐加量,她觉得不那么呛了,倒是有一股从未领略过的香味儿。

“宫红,你那姨父是怎样一个姨父?”

“是俺娘的妹妹的丈夫呗。”

“亲的?”

“当然。”

“他调边区党委当书记了。”

“那好啊!”宫红高兴地说。她想,那不成了黎明的顶头上司了吗?那事就好办了。

黎明也想,以后有事让宫红跑跑,也许更好些。这丫头有了这么硬的后台,不可怠慢了她哟。

黎明今天心情轻松,部队走了,虽然他仍身着戎装,可是已经归地方了,可以放松一下了,喝起酒来也就无需顾忌了。宫红则是有意放纵自己,今晚要摆脱一切束缚,充分享受一下人生的自由与快乐。

喝完了第十口,宫红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脚底下软绵绵的,精神特亢奋,特想说话。她说:

“首,不,今天不叫你首长,叫烦了;叫你黎明,不,不叫你黎明,四儿叫你什么来?”

黎明两眼发红,说话舌头也短了:

“叫叫,叫予......予明。”

“对了,我就叫你予、予明。予明!”宫红叫道。

“哎!”黎明应道。

“喝酒!”宫红命令道。

“是!”

于是二人又喝了第十一口、第十二口.....

因为天热,黎明穿着背心.宫红觉得发烧,也脱了素花衬衣,只穿着背心.

宫红用筷子点着黎明说:

“我说予明,你这个人工作挺不错,可、可就是不会生活,不懂感情,特、特别是不懂女人的心。我......早就爱上你了,你知道不知道啊?啊?你说!”

黎明说:“你、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啊不爱你吗?我若爱你那四儿怎么办?她、她对我好着呐!”

“我保证对你更好,我若对你不好,我是小、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吗。你的嘴儿怪甜,我比你大、大一旬,谁知道你将来对我怎么样,你这臭......臭丫头!”

“好啊,你说我是臭丫头,你闻闻我臭、臭吗?”

宫红说着,摇摇晃晃站起了,扶着桌边儿,一下倒在黎明怀里,差一点跌在地上。黎明一把把她抱住,右手抱住她的腰,左手揽住她的脖子。黎明觉得宫红今晚美极了。黎明简直不能自制。

黎明是一个坚强的战士,在一次阻击战中,他带领一个营抵挡一个联队的日寇,坚守两昼夜,保证了整个战斗的胜利。一个营的兵力剩下不足一个排。一颗子弹从额角擦过,留下一个疤,另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而今晚,在这个小女子面前,从一开始便处于被动状态,节节败退,最后全线崩溃,做了俘虏。

有一名叫王二旺的通信员,十分尽职,每天总要看着首长的灯灭了,才上床睡觉。而今晚,他知道首长和宫秘书一直在工作,首长的灯灭了,可是宫秘书没有走出来。

上半夜,黎明沉沉睡去,宫红何时离去,他一点不知道。下半夜觉得有人给他盖被单,并听见有人说话:

“下半夜天凉,要盖点东西。以后喝酒不可过量,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注意。”

显然是四儿的声音。他一跃而起,用手电筒照,室内没有人,身上也没有被单,原来在做梦。他重新睡下,似睡非睡,四儿的影子老是晃来晃去。

清晨,他按时起床。吃过早饭,坐下来工作。

他觉得头隐隐作痛,明白这是酒喝多了所致,不用管它,自然会好的。他心里挺乱,无法集中精力进入工作。

“荒唐!太荒唐!你这混蛋!”他暗骂自己。

宫红得到了极大满足,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一切按计划进行,一切如愿以偿。就是受点处分也是无所谓的,何况现在归地方了,不过是生活作风罢了。再说并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最关心的是清醒后得黎明对这件事的反映,是懊恼反感,还是内心欣然接受?对她宫红是什么看法。她告诫自己,决不能像泼妇**一样赖上黎明,那样效果适得其反。她要的是黎明那颗心,而不是他的身躯。

“宫红!”忽然她听到黎明的喊声。

宫红连忙习惯地整整着装,来到黎明门前。

“报告!”

“进来!”

“首长有什么事?”宫红行过军礼问道。

黎明递给宫红几张纸,说道:“把这几个文件给

我找来,没有的到地方政府去借;这个通知发下去。”

“是。”宫红接过纸,仍立正站着不走。她见黎明的脸沉沉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还有事吗?”黎明说。

宫红半低着头,低声说:“首长,对不起,这事全怨我,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着,掏出手绢擦眼泪。

见此情景,黎明心软了。他想,这个姑娘还是挺单纯的,难得她对我如此痴情。

他说:“不要哭了,我也有责任。”

“首长,你没生气吧?”

“没有。”

“首长,你是不是笑话我?”

“谁笑话谁,彼此彼此吧。”

宫红见没有人,跑过去往黎明脸上亲一下,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这是一所县立初级中学,因为战乱,已停课很久,院落显得十分荒芜。土改集训团便设在这里。

集训团成员由原有土改队员、政府部门抽调的干部和来自部队的干部战士组成。首批队员600余人。

边区党委常委、土改工委主任黎明,领导这支队伍。

集训时间为两个月。学习重点为:1、充分认识土地革命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中心任务,为推翻国民党统治,必须坚决彻底进行土地改革;2、整顿队伍,克服组织不纯、阶级路线不清;3、学习政策,纠正“左”和右的倾向。

雄心勃勃的黎明,决心要搞出点名堂来。他以为,最难操作的是第三条,即排除“左”右干扰,正确贯彻执行中央政策。在人们头脑中,普遍存在着一种思潮,那就是“左”比右好,“左”是方法问题,右是立场问题。一提立场问题,令人胆战心惊。所以,宁“左”勿右便成了执行者的一种准则。黎明以为,必须在队员中清除这种观点,方能使运动沿着正确的轨道健康发展。但是,这里又有一个问题。黎明出身地主家庭,而其家庭又在他的管辖区域内,“瓜田李下”,就有个避嫌问题。就是说,他必须十分慎重,不能犯右倾错误,不能给自己弄顶右倾帽子扣在头上。想到此,黎明不禁哑然失笑,他的这种思想实质不正是宁“左”勿右吗?自己尚且如此,怎么教育别人?他处于一种矛盾状态。思之再三,黎明心中(不公之于众)定下一个原则:力求正确,允许略偏“左”。正如打靶,目标是10环,可以偏左一点,但不能偏出8环以外。不能偏右,半环也不行。

在繁忙工作的同时,有一桩事令黎明极为忧烦和困窘,那便是他和宫红的关系,他必须在宫红和四儿两人中做出抉择。

学习就要结束了,学员们即刻奔赴各自单位。宫红明确表示,在她走上新的岗位之前,要他表个态,确定这桩婚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浑地拖下去了。

黎明心中有个天平。一端是宫红,部队干部,共产党员,机智能干,而且年轻美貌,多才多艺;另一端是四儿,少年时的知音,贤慧的结发妻子,十几年的苦苦等待,旧情难舍。天平两端平了。

黎明眉头拧成疙瘩,倒剪双臂在屋里转着圈儿。然后走出屋门,在院子里转着大圈儿。队员们见了以为首长在思考问题,悄悄走过不敢打扰他。

“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不能做陈世美!”于是四儿这端重了,宫红那端翘起来了。

然而,宫红是一个外柔内刚而且有心机的女人,她的行为不是轻率的,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此事一旦张扬出去,他将如何面对首长和战友!何况她还有个坚强的后台在那里。

宫红这端重了,四儿翘起来了。

四儿,我对不住你了,三位老人我给您们添麻烦了。

主意已定,反而觉得轻松了,眉头也舒展开了。在走回来的路上,一个队员向他敬礼:

“首长,还记得我吗?”

黎明看了一眼对方,摇摇头。

“三年前,我听过您的报告,还向您回报过工作。”

“你贵姓?”

“姓康,康健民。”

黎明“噢”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我在鸡鸣屯搞过土改,”老康说。

黎明打量了一下老康:“你跟我来。”

黎明询问家中情况,老康说:“老太太已于今年春天去世,大叔去年冬天逃往省城去了,大婶看来身体挺好的,四儿嫂子去年八月十五生了个男孩,起名天望,小名聁聁。”

黎明静静地听着,说到生了个男孩时,心中十分喜悦,并在心中念叨:天望天望,天天聁望。

“说下去说下去。”

“工作队进村以后,四儿嫂子和大婶首先带头把地契和财产单子交到了农会,农会返回20亩,其中包括您的一份。内宅仍由她们娘几个和三嫂居住。四儿嫂子带了个好头,另一户地主和两户富农照着做了。”

“噢,往下说。”

“接着就是平分土地以及牲畜农具等。”

老康停下来。

“完了?”黎明问。

“完了,不久工作队就撤出了。”

黎明心想:不行,经济上既不彻底,政治上也没有斗掉地主阶级的威风,怪不得上级提出要复查,从我家的情况可见一斑。

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希望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儿子能平安渡过这一关,不致受到伤害;而从党的利益出发,他必须迅速把这场烈火点燃起来。

儿子的出现,使四儿这端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宫红翘起来了。

晚上,宫红送来一份材料,请黎明审阅。

她让黎明坐在床上,伸出一只脚。她蹲下身子,脱下黎明的鞋和袜子,然后从挎包中掏出一只新织的毛线袜子,穿在黎明脚上。左比量,右比量,说是短了,还得再加10针。同时,随手“呱”的一声打了一下黎明的大脚丫子,说脚该洗了,我不催你,连脚也不知道洗。

黎明心里觉着温暖,身边又有了一个四儿。

黎明告诉宫红,一个叫康健民的队员说,四儿生了个男孩,算来快一周岁了。

“好哇!我带。”宫红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后娘差不了。咱们雇个保姆,反正公家花钱。不能把孩子丢给四儿姐姐,她一个人生活不容易。”

宫红非常自信,俨然已是黎明的妻子了。

原来,宫红把她和黎明结婚的事,向姨父即谷书记做了回报。谷书记认为不可,因为黎明是有妻室的人了。宫红又哭又撒娇,缠磨再三,还是不同意。而她姨父这一关是一定要通过的,因为黎明结婚是要边区党委批准的。宫红无奈,只好去找姨母,并把她和黎明的事儿如实说了。姨母40多岁了,是旧式家庭小脚妇女,听罢十分生气,说这么大姑娘了也不知害臊,竟然做出这种事来。着实把她数落了一顿。可是既然和人家男人睡了觉,就得嫁给人家。于是,和丈夫商量了一番,谷书记也只好同意了。但有两条:第一,黎明要真正从思想上同意,不能只凭一时感情冲动;无深厚感情基础而勉强成婚,婚后不会幸福的。第二,要做好原配的工作,征得人家同意;不能做到完全同意,至少不能又哭又闹,这里找,那里告,那样影响不好。

宫红算是有了尚方宝剑了;虽然使用它是有条件的。

“告诉你吧,我姨父同意咱们的婚事了。”宫红说。

“你告诉谷书记了?他怎么说?”黎明没料到宫红这么快就捅到上面去。

“姨父说,封建包办婚姻嘛,离就离吧,组织会批准的。”宫红篡改了谷的意思。

关于黎明要真正从思想上同意这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她明白,黎明至今仍脚踩两只船。

“首长还说什么?”黎明问。

“首长说,”宫红迟疑了一下,本不想说,觉得不说不行,还是说了,“要做好原配的工作,最好本人同意。”

“谁去做四儿的工作?我是不去的,我没脸见四儿,我张不开口。”黎明说。

“为什么?”

“你不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回家,我还对她立过誓言,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决不背叛她......”

宫红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原来是夫妻之间的山盟海誓,那算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还没有我们这层关系,四儿姐姐若是真爱你,就该以你的前程和幸福为重,同意和你分开。”

黎明连连摆手:“不可能,绝不可能......”

黎明把宫红派到自己家乡所在的县任土改工作大队长,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宫红在不违背政策的前提下,对他的家庭给予关照,至少不致做出过激的事情。他当然没向宫红说明,这是不言而喻的。同时,两个女人见见面,也许会出现解决问题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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