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小喽啰报上山来说:“济州府差军官带领一千人马,驾大小船四五百只,已经在石碣村湖荡里屯驻,特来报知。”晁盖大惊,请军师吴用商议。吴用笑着说:“兄长不须挂心,吴某早就估计到有此一着,已经和公孙先生商量好对付的办法了。”随即叫过阮氏三雄来,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又叫林冲、刘唐上来,当面受计。再叫杜迁、宋万上来,也吩咐了。
济州府知府见何涛出兵,损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命回来,还被割去了两只耳朵,十分恼怒,又差团练使黄安和本府捕盗官员,带领一千官兵,就石碣村湖荡拘集本处船只,分两路来攻梁山泊。
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来。看看渐近滩头,听见水面上画角呜呜呜吹响。黄安就把船分作两路,到芦花荡中泊住。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只船划来,每只船上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着双橹,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头带绛红巾,身穿红罗绣袄,手里各拿着留客住。三只船上的人,都一样打扮。有人认得的,对黄安说:“这三只船上站着的三个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黄安当即下令:“你们一齐努力向前,拿这三个人!”两边有四五十只船,一齐发着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船唿哨了一声,一齐往回划。黄团练大叫:“谁杀了这贼,我有重赏。”官军船上乱箭纷纷射去。三阮从船舱里各拿起一片生牛皮来遮那箭矢。后面官军的船只得拼命往前赶。
赶了二三里水港,黄安背后一只小船飞也似地划来禀报:
“不要赶了!我们那一条杀进去的船,被他杀下水里去,把船也夺去了。”黄安问:“怎么会着了他们的手?”小船上的人答:“我们正划船,见远远地两只船划来,每只船上各有五个人。我们并力划过去追,不过三四里水面,四下里小港中钻出七八只小船来。船上弩箭飞蝗一般射来。我们急忙把船头掉回,来到窄狭港口,见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我们正要向前砍那竹索,岸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一般打过来。众官军只得弃了船只,下水逃命。我们几个逃出来,到旱路边一看,岸上人马都不见了,马也被他们牵去了;看马的军人都被杀死在水里。我们在芦花荡边找到这只小船儿,赶紧来报告团练。”黄安听了,叫苦不迭,忙把白旗招动,下令众船不要去追,暂且回来。
众船刚刚拨转船头,还没行动,背后那三只船又引着十几只船,都只有三五个人,摇着红旗,打着唿哨,飞也似赶来。黄安正要把船摆开迎敌,听见芦苇丛中炮响,四下里都是红旗摆满,不由得慌了手脚。后面赶来的船上大叫:“黄安留下了首级回去!”黄安下令把船摇到岸边,两边小港里钻出四五十只小船,船上弩箭如雨点般射来。黄安下令从箭雨中夺路而逃,只剩下三四只小船了。黄安跳过快船内,回头一看,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跳下水里去了。也有连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杀死。
黄安驾着小快船正走,刘唐驾一只船追来,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船,托地跳过来,一把拦腰揪住。识水性跳下水的,被箭射死;不敢下水的,在船里都被活捉了。
黄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地晁盖、公孙胜山边骑着马,挺着刀,引五六十人,二三十匹马,齐来接应。一行人生擒活捉了一二百人,夺的船只,尽数都收在山南水寨里。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把黄安绑在将军柱上。晁盖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团团坐下。取过金银缎匹,赏了小喽啰。这一仗,共夺得六百余匹好马,这是林冲的功劳。
东港是杜迁、宋万的功劳。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劳。捉得黄安,是刘唐的功劳。
众头领大喜,杀牛宰猪,山寨里筵会。自酿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和鲜鱼,山南树上,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自养的鸡、猪、鹅、鸭等品物,不必细说。
正饮酒间,小喽啰来报:“山下朱头领差人到寨。”晁盖叫上来问有什么事。小喽啰说:“朱头领探听得一起客商,有几十人,连结一处,今晚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晁盖说:“正没金帛使用,谁领人去走一遭儿?”三阮道:“我弟兄们去。”
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回。”三阮下厅去,换了衣裳,挎了腰刀,拿了朴刀、攩叉、留客住,点起一百多人,别了头领下山,就金沙滩上船过朱贵酒店里去了。
晁盖怕三阮对付不下,又叫刘唐点起一百余人,下山去接应,吩咐:“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刘唐去了。晁盖等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令杜迁、宋万引五十余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等到天明,小喽啰来报喜:“三位阮头领得了二十余车金银财物,还有四五十匹驴骡头口。”晁盖问:“不曾杀人么?”小喽啰答:“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势头凶猛,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初到山寨,不可伤害人命。”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啰。就叫抬了酒果下山,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正把车辆财物扛上岸来,又撑船回去载头口马匹,众头领大喜。把盏道贺之后,叫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
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到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儿①坐定。叫小喽啰把财物抬到厅上来,一包包打开,把彩帛衣服堆在一边,
①簸箕掌栲栳圈儿成马蹄形三面包围。簸箕和栲栳都是竹制的农具,用来装盛簸扬粮食之类。
货物堆在一边,金银财宝堆在正面。众头领见打劫得许多财物,心中欢喜。晁盖叫掌库的头目,每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剩下一半分做两份儿: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份儿;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份儿。把抓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强壮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说:“我等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当一个小头目;多感林教头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了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捉了黄安;第二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这都是众弟兄的功劳。”众头领说:“都是托大哥的福荫,所以得彩。”
晁盖对吴用说:“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今天的富贵安乐,都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早晚拿些金银,派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儿,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去救他出来。”吴用说:“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策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并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待山寨粗安,早晚必差一个兄弟去走一遭儿。白胜的事,可叫陌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先宽松他,再图脱身。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晁盖说:“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安排。”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
没过多久,吴用派人买通了狱卒,白胜就从狱中逃出,上山入伙来了。
【简评19】这一回是过场戏,写晁盖上山以后的作为,但都没有展开来写。活捉黄安的情节,仍和上回一样,把敌人写的太笨了点儿。整部《水浒传》,最善于写人和写情,最不善于写战争。《三国演义》的历次战事,不单有史实可据,而且可供军事家参考;《水浒传》中写的战争,大都是纸上谈兵,想当然的因素太多,可信性太少。如果也有人按照《水浒传》的战例去打仗,那可是要全军覆没的哟!
附录:《另眼看水浒(十篇)》之十
晁盖被林冲推为山寨之主,旋又大破来剿的官军,可谓喜事连连,好运不止。这日正在山寨中摆开筵席,大吃大喝,“正饮酒间,只见小喽啰报道:‘山下朱头领使人到寨。’晁盖唤来,问有甚事。小喽啰道:‘朱头领探听得一起客商,有数十人结联一处,今晚必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晁盖道:‘正没金帛使用。谁领人去走一遭?’三阮道:‘我弟兄们去!’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来。’”
上山才不久,又有先前劫来的“生辰纲”,却也挡不住“一连吃了数日筵席”,才这么短的日子就“没金帛使用”了。由此可见,山寨头领们的日子着实逍遥快活,一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先使劲儿花再说,所谓消费促进生产,所言当真不假。此等“今朝有酒今朝醉”比之李太白竟更有胜之,妙处就在于不必把甚么“五花马,千金裘”这等的好东西“将出来换美酒”。只要一声令下,那位头领带一百小喽罗出去走一遭就OK了。这不,“亏得朱头领!得了二十馀辆车子金银财帛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财物到手,接下来就是分赃了:“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啰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这一半分做两份,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份,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份”。
这里按当下的计量标准来说事,做个假定,此次抢到的财物共计10万元,那么,留下5万元归公,其余的5万分为两半各2.5万,十一位头领均分一份,也就是每人约2273元,剩下的最后一份方轮到喽啰们;再假定梁山寨中小喽啰共有五百,平分的话每人就分50元,这还未考虑喽啰们是不是也分等级,比如班长、排长之类按级别是否会多分一点儿?就统统忽略不计了。如此一来,十一人所得等于其余五百人所得,分配上的差距超过45倍,如此“均贫富”,是不是有点儿令人瞠目结舌?如果梁山始终是这种分配制度,呵呵,忠告诸位最好别上梁山,如果没法混进那“一百单八”个席位中的话。
至于晁盖,当然就不用去趁热闹了。既为一寨之主,剩下的那50%还不由他自由支配?如把梁山视作一个小社会,一个小王朝的话,其与那个把他们逼到这儿落草为寇的大社会、大王朝并无政治制度上的不同。当然,体制上的改革还是有一些,比如像“集体领导”,几位领导核心吴用、公孙胜、林冲都有参与决策的权力,又比如像山内头领的小民主,凡大事均由十二人会议商议决定(虽说实际上也就核心圈说了算)。当然了,山寨中晁盖的领袖地位和权威,那是不容窥觑,不能动摇的。
现下的学界有一时髦话题,就是“革命有害论”,其中不乏对中国历代****的反思。不过以在下看来,若以构架的根本变化而不是政权兴衰更替来定义政治意义上的“革命”的话,中国从古到今并无真正意义的革命,有的无非“你方唱罢我登场,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帝王戏而已,新兴的颠覆者也无非一个得志了的晁盖罢了。更何况,一旦晁盖真的得了志,大柄在手的话,放出去的那点儿权力和小民主也定会收回的,或以荣华富贵,封王进爵的方式,也或以鸟尽弓藏,斩尽杀绝的方式,视晁盖的性情喜恶以及昔日诸兄弟,众好汉此时可能会有的潜在威胁大小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