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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影子

人有种很奇怪的韧性。

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纵是遍体鳞伤、步履艰难,仍能凭借意志信仰之类屹立不倒;待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境之中得到一线生机,又或者漫长坚守终于有了结果后,却是最容易崩溃瓦解之时。

从冰棺中苏醒被苏幕遮带入都城,到巧妙设计终重创裴赞,这期间足有大半年的时光,步青衣连两度入狱、身染恶毒都咬牙挺了过来,却没能捱过一句无心的埋怨。

墨归那句话,如一把锋利的刀,在她心头剜了一道深深的,鲜血淋漓的口子。

步青衣对凤落没有任何厌恶之情,可她实在受不了被人拿来做对比。那一瞬她的理智突然崩塌,所以才会说着讥讽的话,做着负气跑开这种幼稚的举动,就好像顾朝夕还在她身边时那样。

她的小脾气,从来都只对他一个人发作。

遇见墨归后,曾被墨长亭笑成本性难移的她在一点点改变,而她无法确定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他和颜悦色温润浅笑时,她觉得没什么特别;他皱起眉头斥责不满时,她却格外地烦躁愤怒,尽管他的言辞并不激烈,也不是什么侮辱谩骂的口吻。

可她就是烦闷,躁郁,不甘。

或许……还有一丝委屈?

空白的脑海没有给她指明方向,当她回过神时,已经身在皇陵之内,背靠顾朝夕的墓碑,愣愣地坐在滂沱大雨之中。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偏栽在名为墨归的阴沟里?

步青衣不是想不通,只是无法释怀。

颓然地任由大雨打湿衣衫,她只想与顾朝夕聊聊天,问他一些注定得不到他回答的问题。

他是他的影子吗?

她又是谁的影子?

她眼中的墨归究竟是真实的墨归,还是注入了顾朝夕性格感情的墨归?

墨归眼中的她究竟是真实的她,还是顾朝夕用回忆织就的绚丽图画中一则没有灵魂的剪影?

曾经她以为儿女情长都是无聊的笑话,是无事可做的人用来消磨时光的游戏,是顾朝夕炽热温柔的眼神让她开始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也是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墨归的出现则让她明白,她也是肉体凡胎不能免俗,逃不过恩怨爱恨,贪嗔痴妄。

“你不该造就如今的墨归。”

她记忆里的最后画面,是模糊视线中,她用手抚过墓碑上顾朝夕三个字,低声怨念,却有声嘶力竭的感觉。

“因为你,我彻底分不清了……分不清我喜欢的到底是你,还是他。”

闭眼上,脑海里就会浮现他的种种。

他的笑,他皱眉,他泼皮无赖,他诚挚认真,还有他那些亦真亦假的玩笑。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有他是带着光芒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五官,他的表情,总是笼罩在云雾之中一般看不清楚。步青衣伸出手想要拨开云雾,那些缭绕的青烟却粘着她不放,好不容易彻底驱赶挥散,他却是背对她站着了。

墨归啊墨归,要怎么才能看清你呢?

数步之遥外的背影,仿佛听见了她的无声叹息,缓缓转过身。

迷雾散去,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庞,可那张脸……怎么有种奇怪的陌生,荒唐的熟悉呢?

那张脸微妙地改变了,五分像墨归,五分像顾朝夕。

“阿青。”他笑着开口。

呼啦——

步青衣一瞬惊醒,直直坐起。

没有墓碑,没有大雨,眼前只有熟悉的床帏和锦衾,鼻中嗅得,是有些怀念的药香。

这是……她的房间?

步青衣余光瞥见床边似有人坐着,她缓缓扭头,与正直直看着她的陆景弈四目交对。

“……高记的烧鸡,三条腿?”

步青衣突然苏醒坐起,已经让陆景弈反应不过来,她又这么神来一句,彻底把陆景弈问蒙了,过了好半天方才茫然地发出一声:“……啊?”

陆景弈愣怔的功夫,步青衣已经大概想明白了状况。她又直直倒回床上,抬起一只手臂横在眼前,有气无力道:“铅华啊……铅华……我想吃肉……”

“饿了么?我去叫人买些吃的回来。”陆景弈殷勤起身,“铅华没日没夜照看你三天,累得险些站着睡着,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步青衣拿开手臂,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床帏:“三天……三天?!我睡了三天三夜?!”

陆景弈老实点头:“嗯,三天三夜。要不是铅华妙手神医,你可能还要多昏睡上几天。”

“完了完了完了……”步青衣一迭声哀叹,翻身就要下床,无奈才刚站起身就引得头昏眼花,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陆景弈飞快回到她身边将她扶稳,送回床榻,表情十分无奈:“今早刚刚退了热,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走动,老老实实休息。”

步青衣歪倒在床上,侧身看着陆景弈,满眼可怜巴巴:“帮我把铅华捅起来成么?有急事,有要命的急事。”

“你说的急事,是指去接东阳王府那位先生过来么?”陆景弈倒杯温水送上前,柔声道,“如果是这件事,那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捅醒铅华了——昨天卫九城已经把人接了过来,安排在厢房住着,凤落姑娘正帮忙照顾。”

卫九城办事,步青衣还是放心的。

她暗暗松口气,放松力气软软躺平,想了想又道:“是谁找到我的?”

陆景弈有一瞬犹豫,而后道:“是卫钰把你送回来的。”

“哦。”步青衣一声敷衍,再次陷入沉默。

如果是卫钰发现的她,那么肯定是凑巧,毕竟他并不知道她与皇陵有什么渊源;再说他是皇帝十分青睐的武官,奉命去巡查皇陵在大雨后是否需要修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没有询问陆景弈有关墨归的事,甚至,不愿提起这个名字。

此刻,他应该在凤落身边,有说有笑一起照顾墨长亭吧?那样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就算只用脑子想一想都觉得般配,玉人一般。

“……姑娘?步姑娘?”

步青衣愣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陆景弈一直在叫她。她歪头,一脸客气笑容:“我已经没什么大事,麻烦缙王了。缙王应该很忙吧?那我就不留缙王吃饭了,改天有机会……等有机会再说吧。”

如此明显的逐客之意,陆景弈半点怨言都没有。他顺从地点点头:“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步姑娘多休息,如有需要可随时派人去找我。”

目送陆景弈离开房间,步青衣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转。

她不是没注意到,陆景弈对她的称呼又回到了最初相见时的“步姑娘”,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固执纠缠。

陆景弈的转变意味着什么,她没有细想。稍作休息后她慢慢爬起,推开房门,在门前宽阔的木板缓台上席地而坐,看着冷清的院落里一阵风掠过,桂树簌簌抖叶而落。

已经快到秋天了啊!

见过了帝都的冬雪与初春,又在帝都赶上了盛夏的尾巴,如今倒有些期待,想看看秋日里的帝都是怎样的景色。

也如漱玉林一样,萧索却不孤单么?

“步姑娘醒了?”卫九城从抄手游廊走进院中,看到步青衣呆呆坐着,不禁有些惊讶,“怎么没喊一声?我就在前院熬药呢。”

“有什么可喊的,惊了树上做窝的花喜鹊可怎么办?我赔得起么?”步青衣撇撇嘴,单手托腮,看着卫九城手中端着的药碗颇为不情愿,“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不喝药?我觉得铅华是想报复我,她每次煎药都有一股臭脚丫子味儿,酸酸的,还有一点咸咸的。”

过于形象的描述让卫九城脸色一青,反呕一声差点吐出来。

“姑奶奶,您就别折磨我了,这药又不是给你喝的,饶了我行不行?”卫九城原地转身,一边看着步青衣,一边抬脚往厢房走去。

步青衣微微一愣:“啊?我不用喝药吗?那这药是给谁的?长亭哥么?”

很显然,卫九城对于“长亭哥”这个称呼也很难适应,古怪着表情尴尬答道:“前辈的药有凤落负责,不用我管。这药是给主子的,也不知道他醒没醒,反反复复熬废好多碗了。”

步青衣猛然呆住。

墨归?他喝什么药?

“你家主子怎么——不对,你家主子怎么在我这里?”步青衣一时间有些抓不住重点。

“不在这里,难道还能背回王府去?”卫九城颇为不满地一声闷哼,“步姑娘是不是睡糊涂了?你忘了是主子一步步把你从皇陵背回来的?说起来我还想问问你呢,主子膝盖怎么伤成那样?别告诉我你们俩在皇陵打了一架——哎?你干嘛去?喂!主子还没醒呢!”

步青衣根本等不到听卫九城把话说完,一个“伤”字,与墨归联系在一起,足以让她瞬间方寸大乱忘记什么叫冷静。

嘭地一声撞开房门,屋内并没有人抱怨。残余药香的房间里光线不太明朗,床帏上的隔纱放下一半,恰好将病榻上的人上半身遮住,但那双无力横在榻上的苍白手掌无声地张扬着病色。

步青衣放慢脚步,缓缓靠近床榻边,双手死死攥成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她有些恼火自己的愚蠢——哪会有什么人凑巧到皇陵发现她?那样磅礴的大雨,那样泥泞的道路,就算是卫钰也不可能跑到皇陵去。可能把她从皇陵带回来的,就只有一个人。

“墨归……?”她低低轻呼,期盼着,病榻上的人能给她只言片语的回应。

可惜,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外,什么都没有。

撩起纱幔,轻轻坐在榻边,步青衣终于能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向充满活力的他很少像这样憔悴,双目紧闭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比起记忆中,竟生生消瘦两分。

可不是么?自打相遇后,他大概再没有过上一天消停日子。

所有一切,都为了她。

卫九城端着药不敢快走,好不容易慢吞吞走到打开的房门前,探头想要问问墨归是否醒来,却在看到步青衣的举动后,默默选择退出房间关好门,转过身一阵窃笑。

无人打扰的房间里,步青衣轻伏在墨归胸口,长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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