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鼓楼门口，卫钰木着脸，语气似有几分不情不愿。
墨归长舒口气，自嘲摇了摇头。
先前他为了蒙蔽裴赞，制造不思进取、纵情享乐的假象，一直以浪荡公子哥的形象示人，虽然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让裴赞等人放松了警惕，却也惹来了耿直的卫钰的厌恶嫌弃。好在卫钰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就算再怎么讨厌他也不会见死不救，毕竟中间还有步青衣拉人情。
卫钰并没有过问二人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只简单问了一句是去东阳王府还是到步青衣宅邸，而后便干脆利落地安排人守卫鼓楼、雇佣马车，还是那副绝不多管闲事但总是管闲事的矛盾模样。
“直接送青衣回家吧，她身上热得厉害，得让铅华赶紧抓药喂药，这身湿衣服也得尽快换下。”墨归如之前一般，守着步青衣坐在角落里，一直握着她的手。
卫钰瞥了一眼，微微一样下颌：“你的膝盖，受伤了？”
经他这么一提，墨归方才想起膝盖上的伤，那种钻心的痛又找上门来。他掀开下袍看了一眼，膝盖附近的裤子已经满是血污，浸透了大半条裤子。
“没什么，可能只是皮肉伤。”
“哦。”
耿直的卫钰也不追问，笔直坐在桌前目视前方，尽管他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单调枯燥的墙壁。
派出去的人很快带着一辆马车回来。在几个士兵的帮助下，墨归先将步青衣扶上马车靠坐条椅上，而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轻柔地拉过步青衣头靠他肩膀。
紧接着，卫钰也踏上马车。
“就不劳卫大将军护送了，这车里有点挤。”墨归指了指车外，“还带着这么一大群护卫，好像有些太高调了。”
卫钰根本不理会他的提议，敲了下门板，马车缓缓向前行驶，一队士兵紧跟在马车之后小跑保护。
马车驶过三两条街，厢内始终无人说话，这样的安静反倒让卫钰觉得有些不适应——在他眼里，墨归是那种天塌下来都要调侃几句的话唠，绝不会因为对面坐的人是他而少说半个字，怎么这会儿玩起沉默来了？
“传闻都是真的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卫钰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压低声音简短开口。
对面，墨归搂着步青衣，低着头，没有回答。
“……裴墨归？”卫钰微微皱眉，稍稍提高音量。
墨归还是没有做声，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
卫钰眉头狠狠一皱，起身推了墨归一把。紧紧搂着步青衣不肯放手的身子，就那样顺着他的力道歪倒，咕咚撞在车厢上。
深吸口气，卫钰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他本以为墨归只是膝盖受伤没什么大事，可现在呢？本该照顾步青衣的他居然也昏过去了！
有那么一瞬，卫钰真的很想一拳头下去把墨归敲醒。转眼看到他仍然紧紧搂着步青衣的手，还有膝盖上惨不忍睹的血污，却又生生忍住。
“再快些。”
最终，卫钰只是敲了敲车厢，低声敦促。
步青衣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宅子了，只在昨天沾了家门的边。铅华一个人守在家里，诸事虽说都料理得妥当，却总是担心步青衣在外面出什么事，只要手边没活的时候她就会跑到门口东张西望，等着，盼着，急着，念叨着步青衣早些平安归来。
远远看见一辆马车驶进巷子，铅华立刻激动地向前迎了几步，却又猛地顿住，脸色蓦然煞白。
巷子里只一户人家，马车肯定是奔此来的，很有可能是步青衣回来了。可是步青衣一向喜欢步行，最讨厌的就是坐马车，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不会坐着一辆由士兵赶的马车回来。
除非……她出事了。
铅华的脚步忽地变得沉重，两条腿说什么也没办法再往前迈动，只能眼睁睁看马车越来越近，在她面前咴鸣一声后停下。
车厢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卫钰。卫钰看了一眼铅华，略点一下头，眼神有些凝重，这让铅华的心更加慌乱。随后，卫钰让几个士兵登上马车，折腾一番后，墨归被抬了出来。
“世子殿下？！这是出什么事了？”看到墨归闭着眼睛昏睡不醒，浑身湿漉漉的还有一块块血迹，铅华吓得失声惊呼。
“他受了伤。你们家郡主……算了，你自己看吧，你才是大夫。”卫钰简短作答，而后亲自登上马车，将步青衣抱了出来。
此时的步青衣身子仍然很烫，并且开始浑身战栗，但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原本紧张得双脚发软的铅华，在看到步青衣的情况后忘了害怕，马上化身一名称职的大夫，伸手探了探脉相后立刻有了结论。
“风寒发热累及肺腑，要赶快震热驱寒——快，把她抬进屋里，有准备好的热水。”
在铅华干练指挥下，由卫钰抱着步青衣，一名士兵背着墨归，一路将二人分别送入房中。
步青衣的病症全因淋雨而来，算不上什么大病，根据铅华所说，服了药后发一发热汗很快就能痊愈。倒是墨归的情况，让铅华感慨之余还多了几分担忧。
“他这病一半来自风寒，一半来自心火，寒热纠缠本就不好下方子。再加上他膝上有外伤，用不得性子较烈的快药，想要三面兼顾实在难办，只能服些温温吞吞的药慢慢调养。”忙碌一大圈，铅华顾不得擦一下额上的汗，转身一把揪住卫钰衣领，横眉竖目，凶神恶煞，“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家小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成这幅德行了？”
卫钰被铅华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回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那怎么是你把他们送回来的？就算你没搅合进他们之间那些破事，既然是你送人回来，那也就跟你有关系了！”
之前就听人说过，步青衣宅中有个凶到不可理喻的丫鬟，卫钰还不曾当回事。今日一见，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好友明明喜欢步青衣，却对往她家跑颇有几分畏惧了。
卫钰有些恼火，但他没有推开铅华，还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部下。他缓缓摇了摇头，低道：“郡主和东阳王世子之前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沦落到这幅模样的，我属实不知。今日还是外出时遇上守城门的士兵，听他们说郡主昏迷不醒暂于鼓楼休息，我才带人赶过去的。”
“算了，有没有关系，我家小姐又不会马上醒过来。”稍稍冷静下来的铅华自知理亏，借着卫钰给的台阶松了口，转身拎起药箱准备返回步青衣闺房。才走出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回头，有那么些犹豫地问卫钰：“昨天我听小姐那意思，似乎他们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为时间匆忙我没来得及细问，看他们俩这副模样，应该是挺凶险的，也不知道之后安不安全。侯爷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借给我几个士兵？我一个人在，真有什么坏人上门寻仇的话……”
卫钰不假思索点点头：“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留下。”
“啊？侯爷你要留下？”铅华一愣，连连摇头，“不，不用，你留几个士兵帮忙守着就行。”
“据我所知，昨日东阳王遭人举报牵扯进意图篡位的反案中去，我觉得极有可能是郡主和东阳王世子布的局。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他们面临的危险要比你想象得更严重，几个士兵不足以应付。此趟我带的人马不多，少不得要派人回去多叫些人手过来，这期间我会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家郡主。”
卫钰侧头，看向病榻上沉睡的墨归，有些许恍神。
“此外……东阳王世子有什么闪失的话，有些人会很难过。我不希望如此。”
话罢，卫钰还真的走出门外，铁塔一样在院落中央负手而立，像是一道无人可以撼动的坚固屏障。
有卫钰的特别交代在，步青衣和墨归已经回到宅子的消息并未走漏，只有几个特定的人收到了消息。
日落之前，心急火燎的陆景弈匆匆忙忙赶到。
“圣上那边对昨天的事避而不谈。我摸不清圣上的态度，还要再等等看。不过至少目前为止，圣上没有打算追根溯源，有人提出东阳王或是被人陷害也都被圣上忽略，想来不太可能牵扯到她了。”探看过沉睡中的步青衣后，陆景弈来到院中，一肚子无法与外人谈论的话总算能畅所欲言。
卫钰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直盯着院门，似是在期盼什么人的到来。
“卫钰，你在等谁？”终于觉察到好友的异样，陆景弈停下自说自话，好奇问道。
“没等。就算等来了，那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卫钰似乎有些失望，摇摇头收回视线，转身站在院中石桌边坐下，“近来乱事太多，能不沾身的你尽量少掺和。晚上我回去问问凤栖，看看她知不知道什么——”
卫钰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怒斥从院门口传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阴魂不散！”
陆景弈抬头循声望去，卫钰却没有回头，似乎早料到那人会来。
“你是东阳王世子身边的……没记错的话，是叫九城吧？”与墨归多少算是有些往来，陆景弈对卫九城仍有印象。
卫九城并不理会陆景弈的询问，他径直走到卫钰面前，怒气冲冲：“这宅子里的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请你出去！”
卫钰仍安坐圆凳上，面不改色：“与我无关，难道与你有关？这宅子似乎不姓卫，也不姓裴。”
陆景弈看着二人莫名其妙的争吵，忍不住道：“怎么，卫钰，你们认识？”
“说认识未免太敷衍了。”卫钰抬头看向卫九城，年纪轻轻的脸上竟有几分威严，“九城，你可还记得，你应当怎么称呼我？”
卫九城脸色变了变，过了好半晌才低低两个字。
“……六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