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议论声，搬东西发出的嘈杂声。
所有声响在那一记耳光之后戛然而止，整个景灵宫仿佛陷入凝滞，若不是间或有三两朵雪花飘落，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时间在此刻被剪断。
包括步青衣在内，在场的子弟千金们都没想到，朱昌洋真的敢对雷云蔚动手；雷云蔚本人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一只手捂着红彤彤的脸颊，目瞪口呆看着朱昌洋，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雷云蔚是雷将军的小儿子，自幼被当做宝贝一般宠爱，别说挨打，就连语气重一些的呵斥都没挨过，哪里受得了朱昌洋这般对待？震惊过后他陡然发出一声怒吼，一把揪住朱昌洋衣领，双目通红。
“你敢打老子？！混账东西，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一直站在朱昌洋身后的几名学宫管事见情况不妙，赶忙上前将雷云蔚拦住，低声下气不停劝解。朱昌洋冷笑一声，一把拍开雷云蔚的手，微微仰头直直与人高马大的青年对视。
“都放开，让他打。我倒要看看雷府的小公子究竟有多大胆子！想你们雷家世代忠良，也不知那累累功勋能否抵得过违逆圣命的罪名，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吧！”
朱昌洋的话对学宫管事来说是不可违背的命令，几人犹犹豫豫放开雷云蔚，不安地看向朱昌洋。雷云蔚仍是满面怒色，高高挥起拳头作势欲下，却在距离朱昌洋的面孔还有两拳的距离时停住，颤抖着，不敢再往前。
两相对比，果然是朱昌洋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僵局之下，柳潇忆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推了一把雷云蔚：“行了你，为了这点事值得吗？再说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让朱司丞打一下又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就是，算了吧。”
“咱们是来这里进修的，有错就得改，还是听朱司丞的吧。”
周围其他子弟也纷纷开口劝阻，雷云蔚借势而下，板着脸冷哼一声收回拳头。
“不服气是吗？不服气就让自己再能耐一些，把官做到我头顶上去，到那时你想怎么打我都没人敢管。”朱昌洋继续负手踱步，语气照旧冷肃，“你们以为，圣上送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娇纵你们那些纨绔习气？还是让你们来这里休闲享乐？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们，在这学宫内，你们要经历的不止是艰苦进修，还有很多磨练意志心性的折磨。觉得自己吃不了苦的人，我劝你们尽早离开，免得闹到最后毫无收获还得难堪收场。”
朱昌洋的表情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折磨二字更是触动了一群公子千金们的神经，让每个人的表情里都多了几分惊惶之意。
这朱司丞倒是有些魄力，或许当真是这些娇贵子弟们的克星。不过他毕竟是皇帝钦点的人，步青衣觉得，他是敌非友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步青衣撇撇嘴，一副无所谓表情。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朱昌洋注意到步青衣的表现，冷冷问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觉得朱司丞刚才说的话不太现实。”步青衣一耸肩，“我们来学宫是迫于圣上的旨意，而非自愿，要是真的依着我们的想法想走就走，那我其实挺不想留下的。”
朱昌洋转过身面对步青衣，定定地盯了她半晌，而后才缓缓开口：“报上你的名字。”
“步青衣。”
“果然是青襄郡主，看来我猜得没错。”朱昌洋丝毫不感到惊讶，口吻中反而带着几分轻慢，“赴任之前就有人提醒过我，青襄郡主是诸多子弟中最不守规矩的一个，我对郡主你可谓期待已久。”
“是吗？那我真是荣幸之至。”步青衣淡淡一笑。
不守规矩？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是不守规矩的人呢。
她是专门打破规矩的。
“朱司丞，时辰不早了，还有不少人没有录入名册之中，咱们是不是……”朱昌洋身后，一名年轻的学宫管事小声提醒。
朱昌洋沉默半晌，微微一抬手：“已经录过名册的，到给事房去领你们的服装被品；还没有录入的，排好队一个个来。”
朱昌洋带着几个管事返回房间，人群一哄而散。柳潇忆用力推了一把脸憋得通红的雷云蔚，咯咯笑声如铜铃般清脆：“我说你啊，没吃过熊心豹子胆就别乱惹事，你爹一天得替你操多少心？”
“要、要你管？”雷云蔚脸色一红，竟有几分语无伦次。
这么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居然也是柳潇忆的暗恋者？这就有意思了。
步青衣正打算暗搓搓看看热闹，冷不防被白月朗重重一拍肩膀：“青衣，你还没去填名册吧？赶紧的，填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跟你个五大三粗的木头有什么可聊的？”柳潇忆一把挽住步青衣手臂，朝白月朗做了个鬼脸，“在学宫期间呢，青衣姐就归我了，你们谁也别想跟我抢！”
白月朗嗤之以鼻：“可得了你，还归你？别说你只是个丫头片子，就算你真是个爷们儿，那也比不过人家东阳王世子呀！”
柳潇忆倒吸口气，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瞪着白月朗：“还叫人家东阳王世子，不是都已经澄清了吗？他们不是父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老奸巨猾，我早就觉得他们不像是一家人了！哎，对了，青衣姐，裴墨归不姓裴的话，那他姓什么呀？以后我要是见了他，该怎么称呼才好？直接叫姐夫行不行？”
步青衣有种淡淡的忧伤，只能看着柳潇忆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早在情愫产生之前，有关她和墨归的谣言就已经满城风雨，就算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就算现在她和墨归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那以后呢？以后不是一样吗？
她可不觉得，事到如今还能逃脱他的掌心。
说老实话，被他护在掌心里的感觉，还挺好的。
在白月朗的催促下，步青衣还是早早填写了名册，和白月朗、柳潇忆一起到给事房领了东西。给事房的管事给每个人发了一块牌子，牌子正面写下每个人的姓名，背面则有一组天干地支的计数，这个计数将决定每个人如何分班、去往何处居住。
白月朗毕竟没有什么显赫靠山，他的住处就在景灵宫内，和其他三个子弟同一房间；柳潇忆的身份最为尊贵，她的计数是甲子，住在皇贵妃所在的漫香宫；步青衣为甲未，住处则为薛贵妃的凝露宫。
柳潇忆看到步青衣的牌子吐了吐舌头，一脸同情：“凝露宫……薛贵妃呀？青衣姐，这回有你受的了。”
“怎么，薛贵妃有什么问题吗？”步青衣听出柳潇忆的话外之音。
“她本人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大家都知道的，薛贵妃能有今天地位全靠东阳王帮忙。青衣姐你不是和东阳王有过节吗？东阳王那么小气，肯定会让薛贵妃找你麻烦的。”
“原来如此。”步青衣掂了掂牌子，笑道，“看来这不是巧合，裴赞早就给我安排好一切了，比亲儿子还孝顺。”
白月朗被她逗得笑出声，却又有些纳闷：“我说青衣啊，亏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听说薛贵妃那张脸酸着呢，你到她那边肯定不好过。”
步青衣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究竟谁不好过，看看再说。”
申时三刻，登记在册的所有子弟录入完毕，朱昌洋将众人集合到院中训话。步青衣粗略一数，这批竟然有七十二人之多，分成了六个班，步青衣和柳潇忆都在天字班，白月朗在玄字班，骄傲自负的雷云蔚仗着家世显赫，竟也跟步青衣和柳潇忆分到了一起。
首日报道后并无安排，朱昌洋让众人先行去各自住所熟悉熟悉，次日再正式开始学宫的修行生活。
漫香宫和凝露宫都在一个方向，加上同样分配到凝露宫的另一位官家女子陈穗儿，三人结伴同行。只是这路还没走出几步，前面便出来个拦路的，将步青衣截了下来。
“陈穗儿见过缙王殿下。”
“景弈哥哥，好久不见啦！”
“……你来做什么？”
面对突然杀出的陆景弈，三个女人给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陆景弈客客气气向陈穗儿还礼，又摸了摸柳潇忆的头顶，而后才将目光望向步青衣。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语气却还是那样温柔：“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你极少入宫，有些规矩许是并不了解，我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你一些比较好。还有，宫中的路复杂繁多，你又不太擅长识路，我担心你找不到宫殿。”
虽然步青衣仍将陆景弈视为朋友，但有她那份固执的爱慕之心在，她始终不敢太过热络，生怕陆景弈有什么误解。
“宫中的规矩我会让潇忆教我，平日里往来学宫与住处也有她作伴，不必担心迷路。”步青衣委婉堵死了陆景弈的借口，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缙王殿下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在大理寺那边已经洗脱了嫌疑，真是可喜可贺。”
“没做过的事，他们再怎么栽赃也赖不到我身上。倒是你，在宫里时务必要多加小心，这里要比你想象中想险恶太多。”不等步青衣回答，陆景弈又转向柳潇忆，举止亲昵地捏了捏柳潇忆的鼻子，“丫头，你最聪明了，哥托付给你一件事，你可能做好？”
柳潇忆的目光在路经意和步青衣之间打量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故意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挤了挤眼睛，揶揄道：“景弈哥哥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让我照顾青衣姐吧？你放心，青衣姐是我最崇拜的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那就好。”陆景弈垂下眉眼，一抹轻笑，里面藏了太多太多的柔情蜜意，“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认真对待——她就相当于我的半条命，懂吗？”
步青衣倒吸口凉气，微微皱起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