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课间时间是很短暂的,两人也就是说一会儿话的功夫,唐舍元就回来了,唐昭寇只好意犹未尽地离开,他们两人的下一次见面,最近也要到中午的时候。以前没有宋胥,甚至连方文絮也没有的时候,唐昭寇自己一个人也悠然逍遥,但不知怎的,如今却有些坐不住,总想着往后屋跑,去寻宋胥,宋胥无空的时候就去找方文絮聊天,总之是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仿佛一个人待着,心中就会冒出些不可捉摸的影子围着她。
午饭前,她照例在郑叔那儿转转,这是自宋胥来了以后她就有的习惯,看到有什么好吃的菜,她就会想着给宋胥添一份。今天中午有一道枸杞乌鸡汤,鸡骨头炖得酥烂,汤汁鲜香宜口,在砂锅里闷着,等到郑叔将饭菜端给学生们,唐昭寇就打了一碗乌鸡汤,放了一只鸡腿送去给宋胥。对于她的到来,众学生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抬起眼皮子看一下,便继续吃自己的饭。唐昭寇将汤碗搁在宋胥面前,说话是一贯的命令口吻,“你把这个喝了,正好你咳嗽,润嗓子。”
宋胥接过碗,有几分哭笑不得,口中亲昵地称呼唐昭寇为“大小姐”,每次他这样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像是无条件的宠溺和纵容,“我的大小姐,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哪回送过来的东西我没有吃。”唐昭寇想了想,事实好似的确如此,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换着理由给宋胥送汤汤水水。
木耳猪肚汤——“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应该让猪把肥膘分你一些。”
鲫鱼豆腐汤——“别看新鲜的小鲫鱼肉少,但是郑叔说了,炖汤味道鲜,营养好。”
肉燕鱼丸汤——“鱼肉多少有点腥气,做成鱼丸就不会了,你尝尝。”
此类种种,让宋胥每日不得不少吃两口饭,留出肚子来喝汤,虽然没有胖起来,但是气色却好了不少,让唐昭寇对自己“努力”的成果颇为满意。宋胥和她也达成了一种默契,有的时候唐昭寇没来找他,他也会从郑叔那里拿一碗专门留给他的汤配饭吃。其他的学生看在眼里,馋在心里,但是毕竟没有万辅那样好嚼舌根的,所以宋胥耳边还算是清净,只有时候不带恶意的打趣反而让他生出几分窘迫。
距上次咸怀吉来岘山村提醒宋铁柱和宋胥已经过去了些日子,见始终风平浪静,未生事端,宋胥已然快要忘却,但就在这时候,他在回岘山村的路上被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拦住了。那已是荒郊,地处偏僻,两个青年其中的一个剃了光头,额头上还有一道疤,另一个即便是春天,也穿着黑色紧身背心,露出自己的大花臂,朝向宋胥的脸上写满了恶意。
“喂,小子,你是叫宋胥是吧?”花臂先开口了,宋胥目光一凛,他比花臂要高,站在那儿看着花臂,是半带俯视的角度,气势丝毫不弱。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听着光头接着开口,“有人花钱买你的一条腿加一只手,给你个机会,自己挑是哪只手哪条腿。”
宋胥依旧没有说话,他的沉默激怒了二人,光头扬起拳头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花臂略微拦了拦光头,“小子,这一截你是躲不过的,咱兄弟脾气也不好,你爽利点,我们给你一个痛快。”
宋胥会坐以待毙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开口应付二人说给他点时间想一下,但趁二人放松警惕,转身径直就跑。他赌的就是这二人速度没他快,对这里的地形不如他熟悉,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顺利逃脱。
见他撒腿就跑,光头和花臂也是一愣,但是他们在道上混的,什么架势没有见过,也不过就是一瞬的怔愣,立刻追了上去。花臂的爆发力不如光头,和宋胥落开一段距离,但光头眼看着就要追上宋胥,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胥将自己肌肉里的力量提升到极致,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地缩短。突然——
——一道身影从半路上杀了出来,对着光头就是一脚飞踹,猝不及防的光头猛地一刹,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后面的花臂马上赶过来,光头拽住了踹自己的男子的脚踝,起身要给那个蓦然插手的陌生人一拳,却被那人甩开了,并且鞋底踩住他的手碾断了他的指骨。光头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痛得冷汗涔涔,花臂见自己的兄弟受伤,怒不可遏,直接和男子打了起来,但却在过招之后被撂倒在地,折了脚腕。男子蹲下,俯身在光头耳侧说道:“带着你的兄弟回去,宋胥是霸鲸帮要护的人,你们聚虎会少打他的歪心思。”
光头和花臂能说什么,顶多是在心中暗唾一声流年不利,惹上了霸鲸帮的人,而且看这身手,估计在霸鲸帮也不是个小人物,不是他们这些喽啰能惹的。再者,聚虎会对霸鲸帮,本来就弱势,一个是势力仅在涫城边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新兴混混势力,一个是有着自己的经济来源,海陆双管辖,人脉广路子宽的老牌势力,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光头就只能连连点头哈腰,搀起伤了脚的花臂离开。
等二人的身影远去了,宋胥也走到了男子的身旁,向他郑重地道谢。如果没有男子的出手相助,他今天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还很难说。男子摆了摆手,将自己的帮助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宋胥还是告诉他,这个恩情自己记下了,他日如有用处,定当涌泉相报,在所不辞。
男子咧开嘴,笑得爽朗,“小兄弟,知道我是谁吗?”意料之中的,宋胥摇了摇头,男子又问,“听过霸鲸帮吗?”这次宋胥点头了,霸鲸帮在涫城不说是人尽皆知,但没有几个男儿会对它的名号感到陌生。
男子向宋胥介绍了自己,“我是霸鲸帮的二当家咸大虎,你应当见过我的父亲咸怀吉。之前他去你们家提醒过你们一回,我们也和聚虎会打过招呼,但是显然,聚虎会下面还是有人没扛住钱的诱惑,依旧对你出手了。不过父亲早就料到了,所以让我护送你一段时间。你也不必太感谢我,这是父辈的交情纠缠,我们做小辈的,乖乖受着就好。”
宋胥再次向咸大虎道谢,他心中父亲的形象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像唐舍元那样的文豪、政治家,与父亲是友人,像咸怀吉这样的江湖帮主,与父亲也有故旧,虽然可能是错认,但从咸怀吉斩钉截铁的态度来看,怎么也沾一点边。不过此刻宋胥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和他有这样的仇怨,要断他的手脚。
他向咸大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咸大虎摇了摇头,“那个人原来也找上过我们霸鲸帮,江湖规矩,我不能透露他的信息,只能告诉你,对方很有钱,用钱砸死十个你都不在话下。”宋胥颔首,也不让咸大虎为难,“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再谨慎小心些的。”
“其实也不能这么想,很多事情是防不胜防的,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也可能招惹你。我咸大虎是个粗人,就这么和你说吧,苍蝇就是喜欢叮蛋,蛋再怎么小心它也是个蛋。”看着宋胥面色渐渐凝峻,咸大虎又提出一个主意,“这样吧,有空的时候你来汤江口找我,我教你点把式,如果我不在,我父亲大概也会愿意教你,你底子还不错,学一点防身,总好过什么也不会。”
咸大虎这个提议直戳到了宋胥心里去。唐舍元一周只上五天课,有两天时间休息,他可以去汤江口找咸大虎,只是要麻烦咸大虎了……他想着,投给咸大虎一个歉意的眼神,咸大虎却误会了,朗笑着告诉他,“不用这么看着我,来找我学武,管饭,你要是乐意,管住也行。”宋胥忙解释清楚,咸大虎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告诉他不必在意。
宋胥想得很好,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周五的课业结束后,唐昭寇找上了他,“宋胥,答应我个事儿呗。”直截了当的开口,是唐昭寇一惯的风格。
“你先和我说说,是什么事儿。”宋胥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开口,想看看这位唐大小姐又要整出什么花样来。唐昭寇却不按着他的话走,甚至话音里还带上了些许娇嗔,“不嘛,你先答应我,答应人家,好不好?”她知道宋胥拿这样的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眨得宋胥的心也跟着悸动起来,但是宋胥这回硬下心肠,就是要让唐昭寇先说出自己的意图。
唐昭寇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但还是说了,“明天我想去涫北马场骑马,文絮姐姐回家了,你陪我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