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原来是你!”唐昭寇故作生气的模样,“这只蛇,你得赔我,我还没在手心捂热乎呢,就给你丢了!”她鼓起两颊,气呼呼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屯了食物的小鼠,但眼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又表明她其实并不是那么认真地在计较,更多的像是玩笑的性质,朋友间的亲昵。
宋胥觉得这样的唐昭寇真是像地上的棉花,天上的云,直直软进他的心里去。他不由地话中带笑,纵溺地说:“好呀,赔你就是了。你想要多少条蛇我都给你捉去。”
“我不要蛇。”唐昭寇眼珠子骨碌一转,否决了宋胥的提议,“我还没想好你怎么赔我,先欠我一回。”宋胥点了点头,表示也行,唐昭寇却还是没完,伸出小指,“这样说了不算,要拉勾才行。”这话脱口而出,宋胥小吃一惊,一时没有动作,唐昭寇经不得自己被人冷落,拽过宋胥的手,拿自己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大拇指相抵的那一刻,似有酥麻的感觉从触碰处延伸开来,两人几乎是同时撒开了手,但唐昭寇努力压下去那一点异样的感觉,仰起头说道:“好了,现在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不必前往唐家上课的日子,万辅一觉睡到了晌午,起来就听佣人说万辙来找过他一趟,见他没醒就走了。万辅听罢,也只是过了过耳,并不放在心上,只吩咐佣人说,如果万辙回来了,来通知他一声。
涫城南最大的港口叫汤江口,还未到港口的时候,有一排分布得不算太整齐的屋子,建在离海较远的高地上,其中有一个大院,将矮矮的一片屋子搂住,院子里有几个男子抽着烟闲聊,个个虎背熊腰,身上的穿着在还有些微寒的春日里显得单薄,还有个在露出的手臂上纹了个大花龙。
看到万辙走来,他们的说话声顿了顿,大多看了他一眼,只有花臂仍然抽着自己的烟。万辙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给那个那个花臂,口中喊了声,“龙哥,来根烟不?”被叫做“龙哥”的男子这才点点头,丢掉手中的烟头,大脚踩了上去,猛地一碾,手里接过万辙的烟,在同伴那儿借了个火,“你找我有事?”
“咱们屋里细说?”
龙哥摆了摆手,“今天老大婆娘来了,在里头做饭,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万辙听他这么说,露出了恍悟的神情,“那就不进去打扰嫂子了,反正外头的兄弟们都是自己人,说话也方便。”他伸手挨个给那些人发烟,他们都接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脸上乐呵些,有的不熟的就冷淡多了,但是平日万辙也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菜,一起出海过,所以也都有些交情,当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个弟弟,家里人疼得跟心肝似的,但是前两天在学校受了欺负,我想麻烦各位兄弟帮我教训一下那小子,放心,该有的报酬,我万某一样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万辙说得诚恳,“我可以先把定金给你们。”
龙哥笑了一声,“咱兄弟没有信不过你的意思,说吧,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哪里人。”
“名字叫宋胥,是岘山村的人。”万辙早就从万辅那儿听了一耳朵,万辙还特地去蹲了宋胥,拍下他的照片,加紧洗了出来,现在就交到了龙哥手中,龙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断手还是断脚,不过我先说了,江湖规矩,祸不及家里人,供不供霸鲸帮。”
“这是自然。”万辙从衣服内兜中摸出一张钞票塞给龙哥,“麻烦龙哥这一回了,实在是小弟受不得委屈,家父才让我来找龙哥。”万辙这话将万老爷也扯下了水,在自己这头又添了一重砝码,毕竟他一个人人微言轻,扯上万老爷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会拖欠霸鲸帮的兄弟该得的赏钱。龙哥心里怎么想,他看不出来,但龙哥面上的神情看得出来对他的上道还是满意的,“这钱我收下了,会帮你查清楚的。”
万辙又告诉他平日唐舍元放课的时间,龙哥表示知道了,这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喊,“来吃饭了!”万辅想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霸鲸帮帮主的婆娘,很有眼力见地告辞离开,即便龙哥等人邀请,他也不打算放着家里的山珍海味不吃,在这里用一顿简单的便饭。
霸鲸帮的帮主帮着自己的妻子从灶间端菜上桌,几个小弟也纷纷聚拢过来,盛饭的盛饭,拿筷子的拿筷子,一个个都笑得在脸上挤出花来。一群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边吃饭,大盆的菜,大块的肉,帮主还斟了点小酒,难得兄弟们不在海上漂,聚在一起吃顿好菜也是应该的。吃了几口,大家都纷纷赞叹帮主夫人的手艺,那个和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上去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妇人听到后羞涩地笑了,就在灶间里没再出来。
吃完饭后,伏龙打了个饱嗝,对帮主说道:“咸哥,刚从万家少爷那里接了笔单子,我要去岘山村一趟,打听打听一个叫宋胥的人。”
咸怀吉搁下了酒杯,“姓宋的?岘山村的宋家人?”他用仅存的那一只看得清东西的右眼盯着伏龙,锐利如鹰眼,“这笔单子我们霸鲸帮不接,你和万家那小子把话说清楚。”伏龙有些不解,“为什么啊,咸哥,这笔单子赚头大,活儿又轻省,那个叫宋胥的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小鸡崽子似的,好下手的很。”
咸怀吉点了一根烟,在嘴中啜了一口,悠悠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渐渐扩散到拳头那么大,然后愈发得浅了,最后在他的脸那样的大小时被他的呼吸吹散了,“我有我的规矩,我不对宋家人下手。”伏龙一脸茫然,“哥,这是什么时候立的规矩,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啊?”咸怀吉夹着烟,“很久没听过岘山村的宋家人了,我以为岘山村已经没有姓宋的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还要从十几年前讲起。那时候还没建国,天下乱的哦,到处都是军阀,我当时左边眼睛还是好的,参了国军,和我一起上战场的,就有一个叫宋庆的岘山村的人。我们哥俩挺好,是一个队里的,是一起扛过枪,打过敌人的兄弟,但是我命不好——也不能说命不好吧,至少我活下来了,我这条命就是他救的,我当时受了重伤,是他硬撑着把我带回去的,后来命保住了,我这只眼睛也就瞎了。我回涫城来了,他继续当兵,他说以后他会回涫城来养老,如果他回不来了,那就让他的儿子,他的孙子回来。岘山村姓宋的统共就两家人,百十年前都是一家子,宋家人我是不会动的。何况他的儿子要是真回来了,也该与我的小虎一般大了。”咸怀吉说着说着,有点想起他出海的儿子了,又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酒去。
伏龙摸摸揣在裤兜里的钱,有些心疼,毕竟万辙一向出手阔绰,但是跟着咸怀吉混了这么多年,他颇敬重这个大哥,也不会忤逆他的意思,只是“哈哈”干笑了几声,“没想到还有这个故事在,说起来,我们也都得谢谢宋大哥,没有他救了大哥,也没有我们的今天。”
咸怀吉给兄弟们都倒了酒,“既然和你们说了,你们也管束着下面的兄弟点,不要让不长眼的心浮气躁又接下这笔生意对那个姓宋的年轻人出手。”
伏龙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万辙给他的宋胥的照片,他递给咸怀吉,“咸哥你看看,你那位大哥的儿子要是在咱们涫城,想必也同这小子一般大了,你看看,长得像不像?”万辙给伏龙的照片是宋胥的一张半侧面,分明的轮廓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平日更硬气,咸怀吉接过来,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嘴中不停地砸吧着烟,“像,长得还真挺像的,不过这小子要更好看几分,也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哥,这该不会就是你那位故人的儿子吧?”伏龙问道。
“有这个可能。”咸怀吉也拿捏不准,他已经太久没有宋庆的消息了,如果不是万辙这件事,宋庆的身影已经淡出了他的记忆,但是此刻乍然想起,心头不免澎湃万分,甚至生出毛头小子一般的冲动——想要去找宋胥,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得同宋庆一样。
“改日我去趟岘山村吧,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这么多年都没打听打听我那位大哥的情况,这次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如果真的是的话,也能了一了这么些年无以报恩的念想。”咸怀吉长叹一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朝向他递烟的伏龙摇了摇头,后者收起烟,对他说:“那我迟些时候就去找万辙那小子说清楚,把钱还给他,省的说我们霸鲸帮拿钱不办事,坏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