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此时下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只留下一点余阳的尾巴,天际看上似平非平,总是有一点那么突兀。
这个突兀拉长了无数倍投射到了山林间。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斗,黑影人与勇士们全都沉默着,没有嘶吼,没有人声,唯一能听到的是利箭声,刀声,剑声,以及各色奇怪的武器声,在片山林中反而像是一首奇特的奏乐。
如此奇特的奏乐中,一只手在突兀的拨弄着,之所以突兀,因为不断有黑影人莫名其妙的倒下去。
白衣人冷笑一声,指尖一颗珠子弹射而去,只听“砰”的一声,这只突兀的手忽然就不见了。
黑影人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死士,一个个既悍不畏死,又能结一个个精妙的小阵向着勇士们进攻。
但林东阳麾下存活下来的这二十个兵,个个都是良才,守护的滴水不漏,他们现在只能靠战阵支撑,同时寻找时机移动。但黑影人本就功力较高,人数众多,逐渐的二十个兵,出现了伤亡。
晚霞不够红艳衬夕阳,夕阳的最后一丝像是感应到了这里的血足够鲜艳,带着无可奈何,亦或是心满意足,沉落天际。
明天,有的人能看到它,有的人将再也看不到!是永远的看不到!
那只突兀的手又突兀的出现了,每一次这只手的出现,总会有一个黑影人倒下,一个,两个,无法凸显他的存在。担当十余个黑影人倒下时,这只神出鬼没的手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甚至黑影人一边同勇士们战斗,一边要提防着这只手,他的出现仿佛只为了收割生命——人所有一切的依托!
这种提防导致了黑影人的战斗力受到了影响,一时间,勇士们鼓舞士气,防守的更严密,另一方面,黑影人却在持续倒下,此消彼长。这在白衣人看来,绝难接受,这些人的培养,无一不是花费了大力气的,那些可都是银子啊!白衣人此时的眼神中充满了异样的光彩,那很像是一枚圆方的铜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钱衣”。
人变得少,奏乐声反而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因为目标范围更加缩小。
白衣人从原地消失了,他几乎已经预判到那只手会出现在哪里。
钱衣的速度非常快,就在那只手刚要伸出来的一瞬间,钱衣一剑挑了过去,瞬间穿透了那只手,钱衣猛然加多了一层内力,沿着剑刃而下,一转间,一只手被整个挑了出来。
他来不及细看,眼睛的余光已经发现另一个地方,那只手正收割了一个黑影人。
钱衣一瞬间整个人暴走,开始快速的游走。这个小混蛋,等我钱衣抓住了你,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游走数圈,钱衣猛然间加速,一股力不可抗的洪流,葛然拍打在这固若金汤的守护盾上,瞬间出现了数处破绽,黑影人趁机攻入,一时间,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钱衣,更是再不游走,直接向着林林挥剑杀去。
张小五奋力挥刀迎上,那剑却如有双慧眼般,一个虚晃,根本不跟刀交锋,剑尖瞬息而至,林林此时已无还手之力,她的气机甚至已被钱衣的剑气锁定,剑气的锋利甚至已经让她的脖子出现了血痕,再下一息,这把锋利的宝剑毫无疑问刺破吹弹可破的皮肤,饮血而归。
“当”,一声清脆无比的敲击声响彻山林,近在咫尺的林林被震的有些感到晕厥。
钱衣与他的剑如附骨之锥般,追着黑暗闪烁着,“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下都足以震耳欲聋。
钱衣突然把剑向外推出,同时整个人倏忽不见,黑暗中想起一声闷哼,一声重响,如有一人重摔于地。
钱衣拎着剑,剑下是一个穿着粗制麻衣的少年,黝黑精瘦,一头乱发,看起来只比林林略小,手里拿着一面布满了坑坑洼洼凹陷的一只铁钵。
眼见少年命在旦夕,张小五刀略转,向着钱衣劈去。
钱衣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钱衣根本就没有把剑挪开,而是一伸手,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张小五的刀。张小五见机何其快,立时弃刀而去。
“咦!”钱衣轻呼一声。这等果决有勇之人,良才!
钱衣在转着脑子,但手上一点没有耽搁,眼见就要刺穿麻衣少年,麻衣少年忽然平地轻轻挪移了一丝,仅仅就这一丝,却奇异的躲过了钱衣利剑,顺势一挺身,麻衣少年猛的站了起来。
钱衣愣在了那里,看着那柄犹在指地的剑,面色凝重,再没有方才的浑不经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功法,那柄剑他很笃定刺的是麻衣少年的胸口,无论少年怎么躲,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距离脱离开他的剑,必定会受伤。何况他的剑气早已锁定了他的气机,覆盖了他的身体。但是这个麻衣少年,只轻轻的挪移了一丝,就奇妙的脱离了他的剑气,更加奇妙的是身体脱离了利剑的控制范围。这怎么可能,不可思议,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愣神。
“活捉她!”钱衣一指林林道。此时此刻,麻衣少年已成为了他的首要目标,他身上的功法充满莫大的吸引力。他很笃定,这个麻衣少年不顾生死的如此,定然是为了林林。这说明林林对他很重要,只要抓住了她,那么,嘿嘿,不愁这个小子不就范。
乱发遮住了麻衣少年的面部,在这正夜的时分,黝黑的面部恰似与夜融在了一起。
他已经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机笼罩在他周围,他的每一动,都会暴露出破绽给这个气机以机会。那个叫做张小五带领的一帮勇士与黑影人乱战在一起,战阵已残破,血与断裂的肢体横飞,这令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杀声震天的记忆中,因为,那里,残阳如血!
现在,他必须做点什么,张小五他们的力量在逐渐被灭散,他没有时间等待。钱衣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钱衣一直没有动,谁等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于是他动了,他笔直的冲向了钱衣,风声灌入铁钵中嗡嗡作响。
钱衣冷笑着,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这个麻衣少年有诸多诡异的地方,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最大的破绽在哪里?外放的气机立即判定了在他的脚下的空间出现了一个弱点。最高明的武功,从来都不是直取对方,而是料敌之先,处处领先,对方就会处处受制,受制,就会失控,失控,就会灭亡!
少年笔直的冲来,钱衣的利剑却向着少年前方低处的一个空间点去,下一个瞬间,少年的脚就会落在那里,如果没有落下呢?没落下,那更没有关系,他被迫收脚,露出的破绽就会更多。
少年的脚眼看就要与剑亲密接触,可是奇怪的是,少年的脚凭空定格了一般,纹丝不动的定在了利剑上空一寸之地,而他的整个身体却依然在移动着,看起来很慢,却反而快的不可思议,他整个身体开始横飞,铁钵飞出了他的手,向着钱衣击去。铁钵中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此刻突然都飞了出来,震耳欲聋,以远比铁钵更快的速度,袭向了钱衣出剑时露出的两个破绽之一的侧面空中,而铁钵本身却是实实在在的击向了另一个破绽:腰际的飘带!
不错,一个小小的飘带,这时却成了钱衣的破绽,任何的迟滞,都会让对手占据先机。
钱衣不得不微侧身避开那震耳欲聋,宛如实质的音波,那铁钵极重,带着风声,击在了飘带端头,衣衫一震!
钱衣心中一沉,就这么极短的瞬间,这个小子就利用音波与铁钵分体连击,强行将被动化为了短暂的主动,真是该死的!钱衣有一万个念头要咒死他,明明他功力比这小子高深的多,却总是占不到便宜。
念头刚生,身体刚动,麻衣小子已一种不可测的如鬼魅的速度冲入了战阵中,林林不及反应间,只觉一股莫大的冲力带着她生起刺骨的风,甚至肋骨都感到折断了一般,整个身体如一个不受控制的布袋,猛烈的冲走。
风中只留下猛然间咳出的血丝,飘飞,而后落下。
这一切,快的不可思议,就如闪电一闪而逝。
钱衣亦早已反应过来追了过去,好狡猾的小子,我就不信你扛着个人能跑多远。剩下的张小五他们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注意范围内,他只要这个小子,这小子越是诡异,身上就越是藏着诱人的秘密。
为了躲避追兵,这片山林,本就崎岖,时有山涧断崖,不宜行进。
钱衣全力施为,如履平地,黑夜之中,那个扛着个人的身影速度丝毫不见变慢,反而隐隐然更有加速之势,一时之间,钱衣的全速之下,竟追之不上。
“好小子,看你能坚持几分!”钱衣暗道,亦越发惊奇。
麻衣少年此时的心中,仿佛忘记了肩膀上扛着一个人,亦忘了她此时是否痛,是否舒服,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想,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念头都没有,因为他要把所有的力气,哪怕是动动脑的力气,全都毫无保留,压榨着从身体到灵魂的每一丝气力,所有,全部都用到了全速冲刺上,是,不是飞奔,是冲刺,毫无保留的冲刺!
他知道,只有这样,他和她才有希望!
希望,不就是这么毫无保留的冲刺出来的吗?
林林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疼痛也变的麻木,疾速之下,那些树枝,甚至绵软的草叶,都突然之间变成了杀人利器一般,她的衣服,她的皮肤,正在被这山林里的天然小刀割裂着。
她能感受到他的脉搏,他的律动,他那充满了完全爆发力的肌肉,甚至于他的呼吸都变的几无。她知道,他这是在做一般武者都很难做到的潜能无限冲击。想要做到这一点,难的并不是身体,身体说决定的无非是潜能的多寡。而真正能将潜能无限激发冲击的,只有一种:意志!
身体的疼痛和割裂,变的无所觉,她感受着这潜能的波动,那些潜藏在身体里的能量,特别是她被废的穴位里残存的能量,他奔跑的越激烈,潜能的波动越强,她受到了的激发就越强烈。这些细弱的能量,在逐渐的涌动,在逐渐的试图彼此连通。
他飞奔着,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他的双目已经圆睁,他的脸上被树枝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只因他已把护体的气机全都收纳于体内,超出了极限的在奔!
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他甚至已经忘了身上扛着一个人,他更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飞奔,他只知道,永远不要停下来,永远不要慢,只有更快,无论前方是什么都不要停下来!
所以,他飞了起来,远远的飞了起来,因为他的脚下已没有了山林大地。远方高空一轮硕大的明月升起,站在远处望去,很像是半轮月亮填满了山崖之间的空隙。
一个人就这样笔直的从这个山崖飞射而出,踏着空气,映着明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打破了山崖之间巨大的隔空,但他终究还是出现了弧度,没有能够笔直的冲到对面的山崖。
“轰!”沉闷而沉重的撞击声,让山林震动,栖鸟乱飞。
钱衣及时收住了去势,深深喘口气,这一路全力飞奔,他的衣衫划破了数道口子。
他站在山崖边上,崖底看不清多深,这两座山崖相距极远,纵然是以他的功夫,也绝无可能到达,更何况这个扛着个人的小子,他是亲眼看着他撞向了对面的山崖下方,那撞击的声音依然在山崖之间回荡,泛起的烟尘在月色中弥漫,纷飞的鸟吱呀吱呀的乱叫。
他和这个小子之间,其实一直只是隔着一息的距离,这小子但凡慢上一丝,他就会追上。现在,就是这一息之间的距离,他和这小子,彻底的拉成了真正的距离。
“能活下来就算你强!”钱衣知道这次撞击的力量有多重,不死也得重伤。
虽然看不清崖底,月光照耀之下,他决定还是要试一试,他抽出一把短剑,纵身沿着山崖跃下。
麻衣少年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崖壁的藤蔓,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林林。
方才的撞击中,麻衣少年幸好抓住了一支藤蔓,减缓了撞击在石壁上的冲击力,林林不可避免的承受了相当的撞击力,差点从麻衣少年肩膀上滚落山崖,被麻衣少年一把抱住。
那支藤蔓承受不住断裂,麻衣少年下坠中,紧紧抓住了另一支藤蔓,在空中打晃。
麻衣少年此刻浑身是血,却不吭一声,单手发力,缓缓的向上攀爬,一寸一寸的逐渐接近崖顶。他知道,时间就是一切!
夜中的山风清冷,麻衣少年与林林浑身的血迹湿冷,不要说温暖,此时都已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那些知觉都是多余的存在。
麻衣少年用尽气力,搂着林林跃上了山崖,站定喘口气。
两人忽然间有点尴尬,林林比之麻衣少年足足高了半头,这一站定,搂着倒像是手臂攀爬于腰际,且衣衫褴褛,皮肤上都是划痕,当真是惨不忍睹。红血覆体之下,倒也省去了遮蔽的烦恼。
林林决计是无法行走,在这种形势之下,亦不容多做停留。麻衣少年略一弯腰,也不管林林如何,扛在肩膀上飞奔起来。他也只剩下残存的一些力气,生存的本能,让他持续的激发着。他这次撞击之下,同样伤势较重,只是幸好没有伤到手脚,只要还能奔跑,那就一直奔到跑不动。
这山崖走不远处,分出三条方向各异的不甚明显的小路来,约摸是有采药人来此。
此时两人身上血迹已干,麻衣少年想都没想,直接奔着山北小路而去。
明月之上,不知何时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云,世间的光,一时间暗淡下来。
这崖底还算不难通过,只是耗费了不少时间,钱衣循着方才撞击的位置,沿着那支藤蔓而上,站在三岔口,心下不禁喟叹:“这小子命好硬!今日不死,将来……”
钱衣此时有些懊悔太过大意,贪心,如若不然,再来一次,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中之卵。
麻衣小子没有留下印记,钱衣无从判断他走了哪条路,当下死马当活马医,向着山南小路而去。
选择,是如此奇妙,谁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呢?所以,只有一种答案,只要选择了,那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