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开堂以来,一向默不作声的御史大夫毛将军沉稳的声音传出。不错,这位奇葩的御史大夫名字就叫做“将军”,只怕其父令其志在边关,却最后来了这庙堂之上。
差役们立住不动,上座这三位大员,虽以刑部尚书官衔最高,但另两位也不过是低了半品,神仙打架,他们最好留步!
大理寺卿莫刻动了动眼皮,没有说话。虽说是三司共理,在做的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他可是刚从左枢府出来的,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这个刑部尚书严同寿简直水火不侵,不是一般的圆融,看起来跟左枢近,却又跟着新帝走,又不想得罪右枢,真是个滚刀肉。
至于这个毛将军,是个铁铁的保皇党,原本就是新帝为太子时,太子府里出来的,他就算是想走别的路,谁敢要?
此刻,他的话代表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林,本官问你,果真无人主使?”毛将军目光灼灼的道。
“本姑娘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再看看满朝文武,谁能主使本姑娘?”林林昂然道。
“严大人,本官以为林林已然认罪,其缘由在于林东阳嫌疑弑君之事。”毛将军向着刑部尚书缓缓道。
“是啊,毛大人说的是啊!”严同寿捋须道。
“两位又如何断定这个犯人无有替人受过之心?”莫刻问道。
“事实俱在,难道严刑之下令其胡乱攀咬?”毛将军不悦道。
“岂非枉法?”毛将军看向严同寿。
严同寿此刻五味翻陈,概本帝国律政,唯有这刑具最难!若是用刑过度,犯人往往胡乱认罪,甚至攀咬已避过拷打。若是不用刑,又有那罪犯嘴皮子一流,半分话也套不出来。量刑拷之难,皆在此处,一个拿捏不好,便是一桩冤假错案!
此时此刻,让我这个刑部尚书夹在中间,岂非难受?
“两位大人,既然此犯人已认已罪,否认共犯、主使,我等可具折上奏天听,如何?”严同寿拿定了主意,好人坏人都不要做,做个中间人,这刑部尚书的凳子,现在是越来越难做啦,想着想着,顿觉戚戚焉。
莫刻冷冷看了一眼毛将军,站起身来,“哼”,扬长而去。
毛将军不着痕迹的冷笑一声,严同寿干咳两声,一时间,堂上不知为何静的出奇。
严同寿的奏折,御笔批注下来了,没有一个字,只是在林林的名字上,朱笔轻轻划了一道。严同寿叹了一口气,他那个刚纳的小妾在身后垂着他的背道:“老爷,如何叹气?”
“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啦!”严同寿念念道。
“老爷,这话哪里来?”那小妾乖巧的很:“有句俗话说的好‘不是三台命,莫进朱门来’。进的了这朱门的,就有这命,连奴家我,不也是凭着老爷这命,我才有了这命吗?”
“老爷难处在庙堂,在安天下,寻常百姓难处在吃一口饱饭。”小妾停下了按肩,端起茶杯,款款行李,敬给严同寿道:“有人给老爷举杯,老爷还觉得难吗?”
“哈哈!”严同寿忍不住拍着大腿大笑:“哈哈!”
“果然,果然,老爷没看错人!”
“老爷什么时候看错过人啊!”小妾娇笑道。
次日,林林被判斩立决!
青尾利箭与人有一点不同,人拿出去的手,可以收回来,而青尾利箭则彻底了释放了自由,它们这一生,可能也只快活这一次,所以,它们肆无忌惮,恣意的飞翔着,所有一切胆敢出现在它们面前的东西,都要破碎粉裂,谁阻挡,谁灭!
刀斧手没有穿铠甲,他的使役性质,决定了他敞开了心胸去饱饮头颅血。此时此刻,他的嘴里正一口一口的冒着血,他已经眼神涣散,仿佛看到某个恶鬼,啊,几个恶鬼,啊,更多恶鬼,正张着口在饱饮他的血。他想挥刀把它们这些恶鬼都砍瓜切菜般灭去,很不幸的是,不仅刀不听使唤了,连手也越来越僵硬了,无数的生机,正被这群恶鬼给吸去。
“该死的恶鬼,看爷爷手中这口刀!”刀斧手脑海里碎碎念的留下了这么最后的一个念想。
此刻,这里已经变成了血海,没有那么多的厮杀声,只有利箭的破空声,还有人群的惊叫声,踩踏声。
十名裹着白色头套的遮面人,拿着长刀冲了过来,那些差役、卫兵,早就被打死,打散。
遮面人冲到林林面前,一刀砍掉绳索,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此时,十名骑士,带着十余匹空马冲了进来,遮面人迅速将林林扶上马,随后纷纷上马,一行人,马不停蹄,立时飞奔向东门。
这一切,只不过是兔起鹤落的数十息之间完成,虽则仅仅二十人,却整齐如一,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下手狠辣、精准,端的是训练有素之死士一般。
行刑之地离东门本就极近,更兼这些遮面人动作敏捷,马也是百里挑一的健壮,待到城楼示警之时,遮面人已冲到了东门极近处。
那些守门士兵正要起身关闭城门,且城墙之上一些慌乱的弓手正自列队抽箭,遮面人马背之上纷纷搭箭向着城门与城墙士兵射去。遮面人射术极佳,瞬间射落数人,城门守兵射死数人,余人溃不成军。当此之时,马到门前,径直冲了出去。等到城墙之上弓手搭箭射出,遮面人已遥遥而去,早已出了射程。
又是数十息过去,此时,方才见左卫军策马而出,向着遮面人追去。
遮面人很懂得遮掩痕迹,没有数日,再也不闻追兵。方今天下大乱,群侯割据,那些守卫乾州城的兵马不会因为走失了一个并不影响天下形势的囚犯穷追不舍。
众人这日行到一处隐蔽山林,此时,都早已换了寻常装束,林林身受重伤,若不是筋骨根底好,只怕早就经不起如此急行。
林林看去,这二十人无一不是果敢健儿,眼神冷酷,但是她并没有见过他们。
“小姐想必多有疑惑!”其中一人显是这群人的头目,像是读过一些书,过来道。
“小人张小五,我等这些人,昔年曾随林大将军南征北战,都是九死一生残存下来的。其后林大将军调往都城,亲随先帝,左右卫军,禁军,皆非我等去处。如此,若无林大将军,我等残兵,亦不愿留在边军中。故,林大将军在调任前,特准我等各自归乡。”
“原来是各位叔叔冒死相救!”林林忍着疼痛就要行礼。
“林大将军为人,我等甚为清楚,怎会弑君,想必定有蹊跷。林大将军之女,如林大将军一般,我等敢不赴死!小姐切勿再如此说,折煞小人们!”
林林只听得双目泛红,隐有泪芒。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北原之战后,天下大乱,我等兄弟不得不各自背井离乡,最后干脆聚在一起,为阖家老小寻个安稳去处,也好有个照应。”张小五继续道。
“听闻小姐被抓,我等星夜兼程而来,本以为新都守卫森严,拼死也要救出小姐,却没曾想如此懈怠,想是天下大乱所致。”张小五颇有些见识。
“奸贼当道,先帝也是个糊涂的,祸乱!”林林已恢复了往昔豪情,她本就不是女儿般柔软之辈。此时,想起父亲一生为国尽忠,最后和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心生冷色。
“不错!不错!”一个声音在这寂静的将夜的山林中四面八方想起。
“列阵,护住小姐!”张小五一声断喝。勇士们立时抽箭搭弓,成了一个守卫阵型把林林围在了中间,动作极快,然后没有人再言语,而是冷冷的看着四周。
“很好!”这个声音再度想起,一个白衣人,脸带面罩,如履平地般缓缓移动到了众人的视野中。
那明明就是在平飞一般!勇士们心知这是个高手,却毫不为所动。
白衣人不禁轻轻赞扬般的点点头:“你们这等勇士,若到了我手里训练一年半载,那可有大用,不愧是林东阳大将军带出来的兵。”
白衣人这时起了惜才之心,这些勇士各个根底扎实,显然不仅仅是受过严苛的军事训练,更接受过高手的功法指点,身为帝国一等一高手的林东阳,就具有这样的能力。
林林看向白衣人。
“小姐不必疑惑,本尊素闻林大将军之名。今日之事,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林林再不搭话。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你的命?”白衣人反而道。
“本小姐心里清楚。”林林道。此人武功极高,一般人使唤不得,新帝不会用这种江湖之人行事,那只有把持朝政之人,不择手段。
“很好!你也是个好苗子,可惜了!”白衣人道,“现在你应该明白,凭你们怎么可能如此顺利的劫法场。害的本尊白跟了两天,却没有大鱼!”
“生,死,你们选。”白衣人看向张小五。
没有人说话,连原本沙沙作响的虫子们也都偃旗息鼓藏了起来。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际的晚霞并不是那么多,反而有些比日常稀疏,夕阳的光照越发的清冷了。
数十道黑影从树后,从草丛中,甚至泥土里,天空中,纷纷浮现出来,如果不是光线尚在,甚至都看不出他们的存在。
林林功法被废,但见识仍在,这些人看上去都比这些勇士更加强大。
“你们要的无非是我,这些都是为国洒过血的老兵,让他们走,否则你们也会有折损。”林林道。
“本尊手里,只有顺我,逆我两条路。不知这些勇士选哪条?”白衣人并不着急,这二十个勇士的确好手,省去了多少培养功夫。
“小姐,我等兄弟自来新都,决死之心,此生,死也当做林大将军麾下猛士!”张小五无比坚定。
“好!痛快,当饮一碗酒!”林林大笑起来,如此小姑娘说出此等话语,这是另一种油然而生的畅快感,众勇士亦纷纷大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当做则做,何关生死?
白衣人反而面色沉了下来,猛然间尖声咆哮道:“给本尊杀了,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