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三斗、周先雨的任命地都在叛军手中,这显然只能遥领。如圣旨所言,佐乾威都督从事,说到底,在这个战争时期,他们都是乾威都督的僚属,参赞军务,这是首要之事,刺史一职仅是代表着帝王对他们的尊重和治世之能的认可。
许桃则身负包括叛军占领的朔阳、河内、武右之责,这个意义又有不同。作为总督六镇的最高长官,三个军镇在叛军手中,里面的政治意义不言自明。新帝是没有干涉许桃,也没有下任何行动指令,但总是要暗示一些东西才好。
许桃不以为意,如何行动,并不是以皇帝本身的喜好为准,而是以当前的形势为准。
帝国与山铎三部的战争,是难以避免要进行的,许桃现在不得不考虑主动的军事进攻问题。在山铎三部遭受军事重创的这个时机,进攻是最有利的选择,进一步击溃对方的防线,将扭转局势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这很有可能导致山铎三部彻底的失败,进而北撤。
于是,下一步的军事进攻被提上了日程。
周先雨同样参加了这次军事会议。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四个年轻人时,一人中榜,三人失意,正自饮酒放歌。当此时,四人,连上他,都已经身居高位,大展抱负。
他坐了多年的太学博士这样的闲散文官,与朝堂的政治相去甚远,这也是右枢对他的保护,当时帝国风雨飘摇,佞臣当道,恐其坠入其中而不得脱,不若寻个无碍的差事静观其变。
他现在知道,老师既是对的,也是错的。对的是对他的关爱,错的是所谓真正的自保之道,并不是偏处一隅,与己无关,而是如这四子一般,无惧无悔,由心的去为,去做,去担当,而不必计较生死。人就是太过于执着于生死安危,而无法得真性情,见真自由。
现今的他,早已脱去了那些文绉绉,在这里饮酒,勤于公务,胡茬满脸,甚至身材都变的魁梧了许多。若是再见他的人,只恐认不出这就是名动天下,潇洒如意的周先雨。
周先雨知道,现在的他,才是真正他想是的他,而不是那个别人口中的风流倜傥。
许桃等人,自然也看得到周先雨的变化,更加干练、果决、实务,连带着外在气质也发生了这种变化。周先雨不仅仅是满腹经纶,更有满腔才华。在他来的这些时日,他与陈奇泰,伍三斗三人,将棘浦县,与太安县、洪治县,联合起来治理,形成了一个政通人和的稳定区域。而这种影响力,正在逐渐扩散,假以时日,这整个关西,将发生彻底的改变。
棘浦县县衙中。
“谋战者必先谋局!”陈奇泰道。
“现今的局,有两个。”
“一个是眼下的战局,山铎军再次后退五十里,据守大城,这说明其恐我军突袭,再次损失力量。力量的损失性,现在已变成山铎在意的重点。其目前的做法,仅仅是为了维持住当前的局势。如果这种局势发生改变,他将再一次变局。”
“另一个局,是政局。山铎从军事方面无法对我们起作用,定然会想其他途径,最有效的途径当然是政治途径。说的直白点,就是利用朝堂的力量分化我们与朝堂,特别是与圣上的关系。以此,逐渐的瓦解我们。”
“这两个局,有一个共同点。”陈奇泰道。
“时间!”伍三斗道。
“不错!”陈奇泰道。
“只要赢得了时间上的胜利,这两个局不攻自破。”
“如何才能赢得时间?”樊天罡问道。
“先雨,你说说?”陈奇泰道。
“我啊,只擅长政务,这军务方面还真是不太懂。”周先雨道。这个倒果然不是他谦虚,虽然他也熟读兵书,但是这方面他能感觉到自己总是存在一些问题,但这并不重要,这里有陈奇泰、伍三斗两个大军师,他更喜欢在自己擅长的政务方面多多进益。
“不过,我觉得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尽快对山铎部形成军事压迫,迫使其不得不退出占据地,这样,无论朝堂有什么样的声音,毕竟国土是拿回来了。而他的维持稳定的局,以谋利的想法,也就行不通了。”
“先雨说的是极!”陈奇泰道:“他现在就是怕我们进攻,越是怕,我们就要越打到他怕。”
“现在需要看看如何布局进攻!”许桃道。
“布局一定要找到核心影响!譬如山铎攻取武右,对帝国造成了重大的影响,不得不彻底转变到军事防御状态。我等进攻的核心目的是什么?”许桃问道。
“需要看到,山铎三部虽则刚刚损失惨重,但其根基还在,兵力雄厚,若是一味的打,只恐其不顾一切。现在的诸军都处于防御状态,很难转化到进攻态,如此,我们将负责起主要的进攻,以帝国之广大,我等即便纵横驰骋,也做不到全面影响,这需要的时间太多了。”陈奇泰道。
“还有一点,叛军三部加上各地守军,加起来足有数十万,难道我们要将其杀干净?虽则叛军,毕竟生灵!”伍三斗道。
“如果仅仅是靠杀人,这个互相仇恨与厮杀的过程只会无限的重复下去。重点并不在于杀了多少人,而在于如何确保不再仇恨和厮杀,否则,双手沾满鲜血又能如何?帝国的未来如果仅仅是建立在这六百棘浦军之上,那么但棘浦军不存在的时候,帝国将如何?”许桃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个目的看来比较清晰了:将山铎三部赶回他们的老窝?”樊天罡道。
“不错,目前宜尽快争取时间,恢复山河故地,如此,无论我等将来与朝堂、帝王面临何种问题,都将不至于将收复河山的大业耽搁。将这三部集于一方,即便战争,那也是更易了。”陈奇泰道。
“深以为然!”周先雨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恢复帝国的疆域,否则,这朝堂复杂,若生肘腋之变,那山河之恢复,不知何年何月了。
“因此,我意进攻朔阳,而后东进,威胁取关北。如果山铎还想保存实力,其必令大军北撤,经关北北归。如此,山河自复。”许桃道。
“如若不然,我将直取关北,截断其北归之路,杀他个片甲不留。”
新帝最近又开始不愉快了,因为朝中议论纷纷,御史们弹劾许桃的奏折又活跃了起来。
这次的罪名是私纵敌军,不事进攻,误国误民。
还有一条更狠毒的:拥兵自重!
当真是一个个凶神恶煞!
私纵敌军?你如果能率领六百人杀了十万人,还能再有力气战胜对方的八万铁骑,我就把皇位让给你,新帝有些义愤填膺!当真是无耻至极!
不事进攻,误国误民?当真是无知啊,难道你们以为许桃只是军力强盛?没有谋局布力,专打核心战役,你们以为仅凭一场仗就能左右战局吗?这每一场仗,都是谋划出来的布局。
拥兵自重!嘿嘿,朕真是心服口服,自愧不如!自古以来,哪个朝代,国难当头,哪个大将不是手握重兵!又想用人取胜,又怀疑对方怀不臣之心,那这仗真就不用打了。山河收复,也就永远只能在这庙堂上听你们这群人空谈了。
你们以为你们不停的弹劾,朕就会听到耳朵里?那你们也太低估了朕这个在朝堂政治漩涡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皇帝!
朕是天子,是皇帝,不仅仅亿万黎民是朕的,连你们这帮无耻小人朕也是要容纳的,谁让你们也是朕的子民呢!所以,朕不怪你们,只等收复山河,慢慢给你们清净!
朕听说了,坊间编造流传的,说许桃是魔王,杀人不眨眼,挖人心,吃人肉;说朕是蒙了心,不辨忠奸!
雕虫小技,以为朕就怕了你们?
嗯,许爱卿好像还没有婚配。这个要好好考虑,朕要从公主里面寻一个合适的。不过这个许桃看来行事独特,不事权贵,对于政治联姻,也未必在心,朕可不是那些迂腐的老皇帝,这个还是要看看许桃的心意。所谓信任与关联,也未必就通过联姻。
不过没关系,他的那些帮手们,可都是栋梁之才,一些联姻或可两全其美!
启元七年秋。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支三百人的乌甲骑军绕过了数州,突然就出现在了朔阳军事重镇河朔城外。
这是一座军事大城,与关西、河内呈现犄角之势,涂陀部主力军既驻扎在此。
阿斯罗站在城头上冷冷的看着城外的三百乌甲军,阵前立着的又是那个黑白相间头盔的人。现在他也知道了,戴着这个头盔的人是隆帝国刚刚封赏的乾威侯。他这个侯爵,可都是血淋淋的建立在那十余万健儿的尸身之上,他就不觉得身体发冷吗?
阿斯罗正这样看着,冷不防只见一物袭来,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寻常布袋,里面是一个小纸团。
“六十息内,做出决定,退出朔阳,退回你的部落。”
这个人很有意思,明明其声可震四野,偏偏要扔个小纸团上来。阿斯罗明白,这是真的在给他时间认真考虑,否则的话,其若是直以声问,阿斯罗受激之下,必不退出。
这个人不仅带出了这样一支无匹之军,更懂得攻心之上。
六十息,很快就会过去!
阿斯罗把纸片重新捏成纸团,而后下令道:“守城,杀敌!将四门用巨石封住,灌浆!”
当真以为我阿斯罗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当真以为这河朔城是纸做的,任你驰骋,我且看看你这三百人的利箭能不能穿透这厚重的城墙。我连城门都封住,誓与此地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