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有些醉了,数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饮这么多酒!
所有的低落,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壮志,还有只有他能感受到的数滴泪水,都化在了酒中,浓郁的散发着香甜味道!
令修远也有些醉了,他没有低落,没有不甘,甚至没有壮志,他有的就是每日里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如此平淡而朴实。现在,他也有些醉了,因为他看懂了,看懂了新帝的心情,他被感染了!
新帝和令修远年龄相约,这个同时代的人,总是在经历着共同的帝国大潮的涤荡洗礼,他们身上有太多属于他们这个时代才特有的东西。
令修远一杯一杯的陪新帝饮着,渐渐的,他也有些泪眼朦胧,不知为何而流泪!
右枢的院子里,那棵新树终于越来越像个干才了。右枢的脚步想要移动已经很费事,他住着拐杖,绕着这棵新树慢慢的踱步,转着,就像日月的旋转,就像风在其间流动!
左枢知晓了这个消息,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和说话,他几乎已经完全喜怒不形于色,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新帝的诏书颁布了,里面简述了许桃本次所做的事情,扭转了帝国战争局面,有大功。论功行赏自不可少,如此功勋,不世之臣,当重赏,擢升许桃为乾威都督,总督关西道、安北道、岭西道、河北道、武右道、朔阳道,六镇军政。以其高中文武榜,文武双全,赐一等乾威侯,金紫光禄大夫,冠军大将军,上护军。
擢升樊天罡折冲都尉,佐乾威都督从事,赐武威伯,忠武将军,上轻车都尉。
六百勇士,赐勋骁骑尉。
擢升陈奇泰坎州刺史,佐乾威都督从事,赐正议大夫。
擢升伍三斗胡州刺史,佐乾威都督从事,赐正议大夫。
擢升周先雨艮州刺史,佐乾威都督从事,赐正议大夫。
擢升令修远左散骑常侍,赐银青光禄大夫。
其余诸人,皆有封赏。
谁也想不到,区区数百人,在十二万精锐围攻的情况下,不仅解救了阵前的数万百姓性命,更生生灭杀了山铎三部十余万人,打的山铎率领后援的八万铁骑不战而逃。人们兴奋于这场战争的胜利,生存的压力顿时一轻之时!
这场胜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无数人在脑海里设想这个画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如何做到的!
但这就是事实,十余万人的尸骨已被山铎三部运走。这是战场的惯例,否则尸骨的处理,形成的疾病,都将是个大问题。据记载,足足来了四百余辆牛车,上边堆满了尸身。
于是,有些人在放松下来的同时,忽然没来由的从心底里冒出一丝寒气:太可怕!
这数百人太可怕了!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命在这数百人的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他们可以随意的杀死十万精锐,可以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任何一个人。帝国,任何地方,都将是他们任意纵横的乐土,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他们现在是忠君爱国,但假如有一天他们失控了呢?
这个问题在人们极度的兴奋之后,又产生出了相对的另一种隐隐的恐惧情绪。
因为,但数百人能够杀死十万人的时候,这数百人,还能称之为人吗?也许称呼他们是超出于人的神,或者魔,是不是更合适?那这个时候,他们与人,已经是两类!
恐惧的源头并不是来自于杀或不杀,更像是来自于两个种族的天然隔阂,特别是当其中一个种族强大到可以随时灭杀另一个种族时,这种灵魂里的生存恐惧便油然而生,并试图思索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这时候就在对立中产生了生与死的问题,消除恐惧的最佳方式就是:消灭对方!
对于朝野中的臣子而言,兴奋、敬畏与恐惧并存,他们每个人都是投机专家,在危险中寻找机会,在平静中寻找潜在风险。这种恐惧并不会让他们觉得颓丧,反而让他们犹如嗜血的野狼闻到了腥味而蠢蠢欲动。
那些失去故地的官员们,则更加无比期盼着这支勇猛的军队收复故土,那意味着他们将得以继续自己的官场生涯。
举国上下,无数人抱着无数的心里,在审视这个西部的边镇一县。
棘浦县的这几个年轻人已然成为了举国关注的对象,他们的家庭背景,特别是他们的婚配情况,立即成为了朝臣们的关注重点。他们中的无论哪一位,显而易见的都将成为未来帝国的真正中枢,封侯拜相,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现在已经产生了一个侯爷,一个伯爵。
甚至六百勇士,他们能够消灭十余万敌军,这是何其的勇武,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将成为将军,甚至大将军。立时,他们自然也成为了潜力股。
棘浦县,现在就像是帝国的明珠,在西部大地熠熠发光!
也许当事人并不这样认为,许桃正带着他与他的六百勇士们在军营中静坐,这已经持续了数天,没有人敢去打扰他们。
一股暴虐的戾气总是从军营里升腾出来,汇聚,而后在阳光下被照耀,变形,消散,最终变的无影无踪。
戾气会让人失控,这只是早晚的事情。
一股淡淡的喜悦逐渐的涌上了李一的面容,数日前的厮杀景象,以及浑身那股杀神一般的气息几乎已经消散不可闻。此时,他仿佛不是一名战士,而更像是一个庙中静修的大德,或者观里修行的高士。
他明明是个战士,但是却在这个军营里,这场战役中,再一次发生了改变。
许桃看着眼前的这些战士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来的,都具有上佳的根骨。假如他们没有来到这里,他们若有幸遇到明师,将成为武林高手,一方豪杰,纵横四海。亦或者加入军武,鏖战厮杀,成为将军。当然,也有的人可能饿死于荒野,或者死于非命。也有人或许平淡的种田经商过这一生。
现在,他们都在这里,在经历同样的事情,如果当兵的目的是为了杀敌与战胜,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敌人与胜利的奴隶,他们将永远追寻这种感觉,如此,才能得到快乐与满足。
只有但他们不再以敌人与胜利为追寻的目的,转而明白自身从军的意义,便从此对于战争的杀伤没有犹疑,对于胜利没有喜悦,对于暴虐没有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做,并因此做了什么。那么,他们将很容易回归到这种宁静中,保持心田的安定。
许桃感受着场间的情绪,和每个人的状态,这些人几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各方面都有所精进,一场大战的历练,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至于新帝赐予的高官厚禄,许桃没有在意,对他来讲,这些都是自然的呈现,和辅佐他做事的东西。
陈奇泰的任命,立足于了他们的基业——棘浦县!
伍三斗的任命,竟在朔阳道艮州,这是涂陀部的控制区域。
周先雨终于从一个文者的角色开始向着政治者转变,他的任命在河内道胡州,这是神山部的控制区域。
他们三人都是文职,自也不像许桃与樊天罡以军功授功之多。
令修远成功的从外地刺史,跻身到皇帝的中心圈。这个散骑常侍是个很有意思的职务,没有实际的行政职责,却能常随皇帝左右。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到底在哪里?无论帝王的权力多分散,核心永远只有一个——皇帝!亲近权力的核心,这个意义不言而喻。
同样的官职,在历朝历代以来,其实随着皇帝的权力需要而变化着。原本核心的官职,可以逐渐的被边缘化,原本边缘化的,逐渐的成为了核心,因之,重点似不在于官职之本身,而在于皇权之需要。人人都明白令修远是个在新都毫无根基的官员,于是人人都希望成为这棵移植到新都的冠盖之树下方的一捧土,只待树高千尺之日。
对此,令修远并不能完全拒绝,如果不能和光同尘,他将孤家寡人,行事将处处掣肘,他不能将自身置于此种地步。圣上对他的青睐,在于他能解决问题,他需要发挥这些官员们的作用,为圣上服务。他小心翼翼的甄选着,分门别类的确定哪些官员需要怎么交往,如何用。大半生之后的这种地位转变,从一个圣颜不睹的地方刺史,转身成为足以影响帝国朝堂形势的一员,他的所行所为,都将对帝国的走向产生着更大的影响。不自觉的,他的目标已经悄然完成了变化,从一个太平等死的官员,转变成了人生发光发热发挥价值,乃至于青史留名的国之干城。昔日有些平庸的令刺史,因着这种转变,整个人的气质正在发生着变化。如此,他既已无获私利之心,自然光风霁月,审视得明白,看的清清楚楚。
帝国的一品,二品,多是虚设的封赏与虚职,只有从二品的左枢,右枢,乃是实职。三品及以下,才是帝国主要的实职所在。但是仅仅是一个从三品、正三品之间的差别,就可用天差来形容。阶位越高,其代表的权力和责任就越大,对于帝国的生死存亡具有重大的影响力,国之重器,不可不慎。
因之,那些中低层的官吏晋升是凸显不出来,其影响毕竟只在一方土地。但核心权力圈,每个人的权力都对国计民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升一级,那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令修远明白,这许桃,樊天罡,陈奇泰,伍三斗,以及终于恰逢其会的周先雨,能够晋升如此之快,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这一则是他们的确是力挽狂澜,扭转国运,有大功于社稷。二则,能做到这些,那不是偶然,而是他们能力的必然,如此有能力的人,在这个朝堂腐朽的时期,帝王急需他们站出来,用他们的勃勃生气、宏广智慧,拨乱反正,重振朝纲。三则,如此,他这个帝王才能够成就一代明君,闪耀历史长河。
他可以想见,在不久的未来,这个帝国,在这位看起来隐忍,其实内心充满气度的帝王的支撑之下,将迎来一次不可多得的中兴!
这样的事业,他令修远,也想参与参与!
至于钱财,那些东西,小巫大巫,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