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修远没有任何迟疑,即便他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相信是个人都不会迟疑,因为现在棘浦县很重要,已经到了关乎国运的重要程度,那么,这个负责建立联系的位置,自然就变的无比重要。
这么重要的职务任命给自己,这是一种莫大的来自帝王的信任与认可,他此时充满了斗志,恨不能立即就开始着手。
他想到了三年前,许桃初来棘浦县发生的那些事,他判断对了,他也做对了。于是在这个冗余百官挤破头要机会的时刻,他竟然受到了帝王的青睐,得来全不费工夫。回过头来看,他又做了什么呢?其实他什么都没做,他没有干涉自己不该干涉的。但是他也什么都做了,他顶住了权贵们的压力,承担了管治责任的压力。为,不为,存乎心念间,决于世间!
新帝的确很满意这个令刺史。这个从小官一步步做到刺史的官员,在这个帝国的无数官员中,相比于那些攀权附贵的刺史们,没有丝毫的存在感,要不是棘浦县这件事,他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名字,更见不到他这个人。最好的设想,大约就是在刺史的位置上终老。
命运真是奇妙,他现在不仅知道了他这个人的名字,见到了这个人,并且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并不是他安排,而是天道世间运行之下如此就出现的一个机会。
他思考着其间的机理,想到许桃这些年的作为,从来没有地方上的汇报,既没有嘉奖,也没有弹劾,连个字都没有提及,全都死死的按在了这个令刺史的案头上。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棘浦县的情况,他很清楚,至于那六百壮勇和三千余匹战马,他也知道,这些东西,他当然不能给任何人讲,特别是他的大臣们,这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的事情。他知道的当然不仅仅是棘浦县,新都的每一个动向,他都清晰的知道。越是如此,他越要经常装糊涂,就如同不知道一样。当然,他也很清楚的确信,那些他知道的动向,都是可以为人知,无伤大碍的,那些真正不能为人知的事情,只怕连他也不知道。这就是他的漏洞!
他知道许桃这几年的作为,不出棘浦县,与外界没有联系,自成一个世界。这个令刺史自然也和许桃没有什么渊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令刺史却还冒着管治不力,乃至于罢官下狱的罪责,独自承担着。这当然不是出于对许桃的关爱,那就是他一定看明白了什么事情!
新帝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个令刺史对于朝堂的洞察很深!他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人,但一定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帝国缺聪明人吗?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可是他们做的事呢?有几个有聪明人该做的事的样子!
于是,新帝再看向令刺史的眼神,自然就发生了变化,朝廷现在需要像他这样的人!
殿里一席话,不过寥寥数语,新帝却已经心念百转千回,当即就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关西节度使冯公相心内一凛,新帝没有把这个差事交给他,也没有交给朝中其他臣子,而是交给了这位一向安安稳稳任职,殊无特异之处的令修远,即便是在关西二十余位刺史中,他也是不起眼的一位。没曾想,风雨说来就来,谁能挡住天雷阵阵?
左枢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他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少了,国事如此,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令刺史退出了偏殿,边走边看着这巍峨的皇城,此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亲近,有些熟悉。
现在他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如何建立联系渠道,棘浦县没有军鸽传信,而且现在远隔武右、河内,军鸽传信是件比较危险的事情。
他想到这一路逃亡的路线,是可行的方案之一。但就是风险太大,不够稳定。他现在需要一个更可靠,更及时的信息路线。
新帝指示他建立联系,而并没有提及谍报机构的配合,他明白,那个是独立的线路,任何其他人都别想插手进去,他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
棘浦县,他开始遥遥的想着那里还存在的人,许桃,陈奇泰,樊天罡,伍三斗,周先雨!
周先雨?对,此人就在那里!令刺史现在立即知道自己该去找什么人求助了。
右枢由于身体欠佳,在府里处理公务的时日渐多。
“先雨是在那个地方,但是就算是你们两个人,缺少了中间的环节,这个联系还是建立不起来。”右枢看着前来拜访的令修远道。
“还请右枢大人相助一二,修远在这都城端的是不知该如何做最好。”令修远道。
“令刺史过谦了,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能不能成看你造化。”右枢也不再在这个事情上过于耗费时间,这令修远能来找他,就说明了他已经明白了该来找他。
这是一栋烟雨山林中的小楼,清幽别致。
小楼的二楼陈设简单古朴,四周的竹帘吊了起来,竹光山色尽收眼底,淋漓细雨,潺潺水流。
令修远初时,意乱纷呈,总想找个契机开口,可右枢大人没说话,他只有等着,甚至有点焦躁。
另外两个人显然是不着急的,渐渐的,令修远似乎明白了什么。三个人安静的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只品着茗,看着雨。令修远慢慢的放松下心来,那些事情逐渐的在他的心海里淡忘,若没有发生过。他,仿佛逐渐的融入了这个世界,三个人与这个世界,越看越像!
及至如同入定了一般,及至他睁开眼,只见右枢,与那位老人,正在缓缓的呼吸着,睁开了眼睛。
老人看着令修远笑道:“你醒了!”
数日之后,皇城的偏殿中。
“林爱卿果是干才!”新帝对令修远的称呼正在发生着改变。
他对令修远在没有谍报系统支持,对新都几无所知的情况下,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够建立起来联系,拿到了棘浦县呈送的公文,非常满意。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用的什么资源,当前,能够为帝国的将来所用的,都是物有所值的。
这才是真正的国之干城,交给他一件事,然后你就等满意的结果,还有什么人比这样的人更有用,更有才干?
当然,由于中间隔着叛军,这份公文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形式,而是一张已经皱吧的小纸片。可以想见,它是经过了多么艰难的历程才到达这里。它很小,很难看,但是现在,它却金贵无比!
新帝像对待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由于纸片大小所限,文字数量亦有限,用了尽量小的文字书写。新帝一眼就看出,这是本朝书笔大家,也就是太学博士周先雨的亲笔。虽然文字很小,可是字体优美,清晰明辨。
这张小小的纸,这些小小的字,现在似乎承载着千钧。有限的字数中简陈了战况,别的一个字都没说,连句问圣躬安,及至落款都没有。
新帝并不以为意,这似乎在清晰的表达一个信息,新帝看懂了。不仅仅是他看懂了,左右枢也看懂了。
这个许桃,当真大胆,竟然不请圣安,不具落款,更没有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这是明摆着告诉圣上不要干涉他。
每个人心里雪亮,但是没有人说。在这个时候,许桃就是圣上依仗的得力之人,不仅仅是圣上,这个国家的臣民还有他们这些大臣们,都要依仗,说这些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什么也改变不了,徒增圣上的烦恼。
“陛下,这纸张狭小,只能捡紧要的军务写上了,非常时期,许桃未能顾虑公文体样,请陛下明断。”右枢这时候说话了。
“爱卿说的极是,这个能带到这里来,就是大功一件啊!怎能吹毛求疵!”新帝很满意,他很满意右枢这时候说的这番话,深体君心,顾虑君颜。
众人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有左枢不着面色。
“诸位爱卿,似许桃这样带兵的人,诸位自古及今可曾耳闻目见?”新帝问道。
众大臣互相看看,这的确是闻所未闻,所有的历史典籍和流传下来的传闻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以区区三百人之力,绝杀数万精锐铁骑于瞬息。
“启禀陛下,亘古未见!”众大臣道。
“这样一位奇异之人,竟能在陛下的治下出现,陛下亦亘古未见之君!”有官员立即道,无论臣子多强,难道还能强过皇帝?
新帝大笑,他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了,应该是说几十年都没有这样大笑过了。
“陛下,许桃大功,当重赏。臣以为,似这等未见之能臣,若是以现有之职任之,无以于史书上印记其特殊之处,以彰陛下文治武功!”又有大臣立即活跃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似乎一扫阴霾,又有了活气。
这些大臣们,都是聪明人,立即从新帝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了蛛丝马迹,然后放大观察,看的清楚,自然毫不迟疑发挥身为臣子的作用,想君王之想,急君王之所急。
新帝更满意了,这些朝臣们终于有点朝臣的样子了!
“陛下,臣附议,当立新职,以彰陛下之圣明!”又有官员生怕晚了,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
立时,人人附议。
“诸位爱卿如此齐心,真乃我大隆帝国之福,天下万民之幸!”新帝由衷的感叹道,不管这些大臣们表现出来的真假,此时,至少有了一个统一的态度,他此时才有了些贵为天子之感。更重要的是,朝堂内外都需要这样一件还能受到刺激,有动力去履职的事!
“密旨!”新帝强调道,他可不想这时候惹的叛军注意许桃。但许桃新立军功,必得嘉奖才好。
“为表许桃不世之功,特设乾威都尉,从五品下!”新帝道。
“总揽关西道行事!”新帝补充道,直让在做的大臣心中一震。把他从一个从六品上的县令提拔到从五品下的神威都尉,中间越过了正六品的上、中、下三阶也就罢了,这总揽关西道行事,不就相当于关西节度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