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桃把东西放回了县衙,而后来到了太安县河口。
河水涛涛,许桃看着这滚滚河面,流淌的似乎都是棘浦县百姓们的欢笑面容。
许桃笑了,河面映着他的笑,顺流而下,带去了远方!
一个正在太安县田间督工的人,看见了许桃,忽然一路小跑,跑了过来。
见了许桃就跪倒在地:“见过县令大人!”
“你是?”此人低着头,许桃看不见面孔。
此人抬起头来。
“原来是你!请起!”许桃笑道,这个是老熟人了,当年第一个跑过来质问许桃开挖河口的那个管事,那时被扔到了水中。
此时,此人的嚣张气焰早无,在那里躬着身子。
“怎么?还想问问我?”许桃笑道。
“不敢不敢,县令大人说笑了!”管事陪笑道。
许桃笑笑,看着两岸的庄稼不说话了。
“那个……”管事鼓足了勇气道:“县令大人,小人也想辞去这里,去贵县,种地。”
“哦?”许桃倒是惊讶了。
“现在这个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当啦!”管事叹口气道。
“大人治理棘浦县有方,如今兴旺发达,人人向往,比如这里的雇农,都想着往棘浦县去。前两年还好,去的人还少,这一年来,眼见那些去的人分了田地,日子过的红火,这些雇农哪里还有心思种地,只想着去那边。我这差事啊越来越难做啦!”
“那是怪我喽?”许桃道。
“怎敢,怎敢啊,我的大老爷!”管事拉长了声音笑道。
“我跟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过于管他们,可是不管,又没人使劲干活,最后反而把人都给得罪光了,还要孝敬上边的大管事,一年到头下来,看起来管人风光,其实剩不了几个钱。我见去了棘浦县的雇农,过的比我还好,我又何苦在这个地方遭受这个罪!”
“棘浦县别的没有,田地多的是,只要你一心向善,大可以前去。”许桃道。
“问题就是大管事不让我走,说我要是敢走就试试看!”管事垂头丧气的道。
“这可是你太安县的事,本县令也管不着啊!”许桃道。
“那可怎么办?”管事有些着急了,他可把许桃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是管不着太安县,这棘浦县吗?还是本县令说了算!”许桃笑道。
管事沉思了一下,道:“小人明白了!谢大人指点!”
这管事倒也灵活,这边立即向许桃告辞,然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许桃笑一笑,人心思变,如果你这个太安县好,自然是变向太安县,如果你这个棘浦县好,自然是变向棘浦县。可是这种变,难道就说是不好吗?譬如棘浦县没有水时,多少人逃亡了其他地方,难道说这些人就是变的不好了?
如果这个棘浦县够好,岂不是就能逐渐的改变许多人,起码,这种变,是向好的吧!
许桃想着棘浦县存在的意义,不知不觉走到了军营。
整个军营里很干净,整洁,流露着平静,每个人都有一个单独的居所。这里既不肃杀,也不那么鲜活,既不沉闷,也不欢动,有的只是平静。
如果你能看到每个兵士的面容和仪态你就知道,他们更像是在修行,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归宿。他们身上的煞气正在逐渐的退去,进而增长的是一股浩然,这是一个过程,最终他们将会超越浩然,走向另一个巅峰。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终点!
李一,他有着父母,他的父母现在棘浦县生活着,不必种地,因为他的军资是相当可观的。只是他的父母还是坚持要种地,种了一辈子地,离不开。李一明白这种心情,不干活了,可能还没有干活更让人有精神,比如他,如果不让他修炼的话,他会觉得可以死了。
所以,现在他活的很有精神,他的父母也活的很有精神,那就足够了!
他没有婚配,他有个哥哥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他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的父母没有催着他,每当看到他的变化时,他的父母就觉得催促是多余的。
他本来可能的生活轨迹应该是,父母辛苦的当着佃农,每年勉强够养家糊口。当然,他也上不了什么学堂,读不了书,然后他可以学点手艺,当个伙计,或者就是子承父业,继续种地,然后娶妻生子,伺候一堆娃娃。他还有另一个选择,去当边兵,然后祈祷自己在每一场战事里都能活下来,好回家看一看父母,妻子和孩子。
这应该就是他的一生!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拥有了新的一生!超乎他想象的一生,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有盗匪,有抢掠村民的官兵,有江湖大盗,也有冷血的杀手,他甚至还杀过几名作恶该死的官。他曾经在狼群里纵横,也曾在海浪里出没,他曾经杀过一船的海盗,曾经仅靠双脚日行千里!
他的这一生足够丰富多彩,按照他知道的那个江湖上的人的说法,足够传奇!
可是他不稀罕,他朝思暮想的,是回到这个地方,见到几百个互相之间不怎么说话,却一个眼神就足够的兄弟们!这里曾经肃杀,现在宁静。这里曾经弱小,现在正在变强!
在这里,他曾经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谁!他曾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现在他知道该怎么样活着!
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他!”
“他”现在正在走来,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遥遥的送到了军营每个人的面前。尽管他绝没有那么高大,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都顶着太阳一般伟岸!
“他”告诉他们,他只是他,一个只是活着的他,死了的时候,他就不知道了!
“他”很真实,没有那么多训示,也没有多少话,有的只是,日复一日,随着他感受着天地中极其微妙的东西,这些微妙随着呼吸进入到体内,逐渐的变的玄妙,于是他们感受到天地的呼吸,感受到天地的生命脉动,连带着他们开始与天地同频的脉动!
此时的“他”,就在如此的脉动中!
“中令!”李一和其他所有人都走向了“他”。
“他”不喜欢被称为“大人”,那样一定会有个“小人”,谁是“小人”呢?有人愿意做“小人”吗?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还有“大人”!
但这是一个队伍,一个队伍就要有个核心,就要有人给出指令,才能一体行动,所以,“他”说就叫“他”中令吧!
“他”,中令,许桃!
许桃看着这支队伍的气息,每个人都在发生着改变,这种改变在相互影响着传递。特别是那些极为出色的兵士,他们的影响力更强。
现在这些兵士,每一个拿出去都可以名震江湖,再努力点,都可以名动一方,甚或名动天下,此刻,就如此平静的在这个充满了六百个人的军营里修炼着。
他是一个人一个人,教给吐纳,调整筋骨,带着他们共同感受天地玄妙!他没有把他们固化成某一个样子,而是任其自我发展成了自己的样子。
他们修炼,他们离开,他们厮杀,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染着数不清人的血。他们归来,带着煞气,带着天地间的魔。于是,他们破而后立,重新开始,重新养气,重新做人!
许桃伸出了手,拍了拍李一的肩膀!而后从一个人一个人的身边走过,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膀!
当他拍完最后一个兵士的肩膀时,他已经有些出汗。
他此时显得比这些兵士高了一大截,哦,的确是高了一截,那是因为现在这些兵士的膝盖都沉到了坚硬的土中,这些兵士没有人哼一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丝。
许桃没有走,他在静静的等待着。
李一的腿紧紧的封在泥土中,他静下心来,静下来,逐渐的忘了自己,忘记了身在军营,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想的这个忘记!
当他的最后一丝念头也没有时,许桃看到,李一的身体奇妙的正升起来,没有一丝动静,李一就像是入定了!
李一的脚已经开始逐渐的脱离地面,当升到了足有一棵大树那般高时,李一就这样定静的浮在空中,身体不变不动,有节奏的上下起浮着。
又一个人逐渐的离开了地面,如李一般浮在了空中!
太阳落下,月亮出来。月亮走了,太阳来了。太阳作别了,月亮降临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所有的人都浮在了空中!
只是,每个人浮离地面的高度不同!
又是几个日夜过去!
有的人开始睁开了眼睛,缓缓的落到了地面,而后静坐着不动!
一个又一个!
终于,最后,李一睁开了他的眼睛,缓缓的落下!
又是几个日夜过去,所有人都开始活动着身体。
李一的弓和箭就在不远处,他抬起左手,向着弓一张手,那弓神奇的脱离了原地,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几乎是瞬移般到了李一的左手上。
李一抬起了右手,向着其中一支箭一张手,那支箭瞬间离开了箭壶,到了他的手中。
他将搭在弓弦上,轻轻一使劲,弓弦应声拉成了满月。
李一轻轻抬臂,松开了弓弦,那箭消失在了空中。过了一大会,空中破气声音传来,李一轻轻的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一托,那肉眼可见的箭降落的速度到了掌心处,略一停顿,便倒立在空中不动。
李一,一张左手,弓回到了原地。一张右手,箭回到了箭壶。
李一,此刻站起身来,看向许桃,右手拇指在左肩一点,而后双手做了个虚拉满弓的动作,这是这只队伍特有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