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娑赶到西南侧的时候,最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正是最适合劝解的时机。
振锋大君坐在车里,并没有露面;他的小公主乘坐着巨兽拉起的车銮,只有珠帘遮挡,能看见里面华服盛装的小姑娘还在抽抽搭搭。
那边还停留着一列装饰奇异的队伍。
银铃阵阵,轻幔烟拢。那里面的人单手侧撑着,似乎还揽着个人,挂着点不怎么正经的笑容。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极其的……不庄重。
与那边相比这位才真心让人糟心。
凤娑觉得自己腹中隐隐抽痛。
周围宽阔得很,根本不存在堵住路过不去的情况。很明显,这位爷就是专门留下来抓把柄看好戏的。
难怪振锋大君会和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势力掰扯这么久。
那里面的人忽然一掀帷幔,骨节分明得手揪扯着帘子,他就着这身子前探的姿态,笑眼弯弯。他左耳穿了耳洞,装饰着逶迤的流苏;弯着头,那长长的一流便从他耳畔的发丝中泄下。
他轻轻开口:“凤娑阁下好,泣鬼尊主呢?”
看起来十分乖巧,却又像极了他惯用的那些毒物,仿若无害,却不知何时轻飘飘夺人性命。
无法无天,离经叛道,当属他谢温酒。
祇门之主,半步尊主。
是域外同生代中最顶尖的人物,也是绝对让人不想招惹的对手。
凤娑没想到会直接对上他,又被这样直白的询问,着实愣了一下。
“泣鬼尊主闭关,怕是在大典开始前都见不到了。”她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并没有惯用的寒暄在前面。
——其实她感觉就算拿出那一套,这位也不一定顺着走。
这人心机颇深,奸猾又缠人,是被桑衣挠着墙盖过章的难对付。少说少错,凤娑自然秉持着尽量隔开接触的态度。
“那可真是遗憾。”他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好像真的为见不到泣鬼尊主遗憾似的。
凤娑迟疑着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回答他这话,倒是旁边有两个字斧锤般砸下来,带着沉郁的戾气。
“无礼。”
那边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开了这尊口,他的衣着华丽又冰冷,从车銮里走出来,仪表堂堂。
车銮高大,他半分腰也不弯,长剑挂在他腰侧,仿佛踏上的不是栖都安稳的领土周围,而是扬着腥风血雨的古战场。车队侧一人跟着他移动了一下,站在三步之外。
振锋大君无视了谢温酒挑起一侧眉的表情,一掀外氅,对着凤娑直挺挺地行礼:“振锋域,振锋君王见过凤娑尊主。”另一侧随即就传来了一声细碎的笑,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振锋大君听到。
凤娑表面不动声色,心头却松了一口气。对于关于中规中矩处理问题的凤娑来说,显然振锋大君更合她的心意。
两人交谈几句,那边谢温酒指尖敲了敲脸颊,眉头挑的更高了,眼神直白的面向那方。偷听的光明正大。振锋不知是说了声什么,谢温酒笑着转向振锋,“怎么,还没进栖都便忙着讨好族长大人了吗?”
凤娑腹里真真切切一阵抽痛。
谢温酒偏偏又扬着张妖冶的笑脸,无懈可击,仿佛他只是在一旁讲了个无害的笑话。
“温君使在一旁偷听……似乎是有些无礼。”振锋大君天生一张冷面,闻言冷冷扫了过去。偏偏谢温酒是个厚脸皮的。
“我可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那些话是自己飘进耳中的,”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无辜,“总不能因为振锋大君的几句谈话,我就自废耳力。——幺幺觉得呢?”
他转头,问的是同一辆车里一直安安静静的那个身影。
“嗯。”里面的人就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但振锋的脸色瞬间就不怎么好了。他的声音甚至比刚刚对着谢温酒还要差,几乎是从牙缝里碾碎了在挤出来:“……谢幺幺。”
车銮上的垂幔无风自动,悬挂上了一旁的银钩。
里面清清冷冷的女孩跪坐在比谢温酒低一阶的毯子上,周围是一张案,摆放着饮了一半的酒。
她的额头上坠着饰品,抬头时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容貌上佳,一双翠色的双眸,却透出高山清雪般的气息。
谢幺幺道:“谢过君主挂念。”
语气里可没多少诚意。
温君使谢温酒,与振锋同为君境,本上就不存在阶级上的差别。他连凤娑尚且平视,何况一个实力在他治下的振锋。
麾下谢幺幺,是出了名的与其主如出一辙的目中无人。
凤娑觉得这几日大概是真的会因为这几人分外热闹。
振锋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但对着谢幺幺的态度却真的有些无可奈何。
谢幺幺是旁系,是谢家满门被屠,被谢温酒从血海尸山里捡回的一条命。当年的少年势单力薄,谢幺幺陪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是谢温酒裹在心头疼的慰藉。
谢温酒此人眼中无法无天,对着这个小姑娘又护短得很。曾经有人招惹过谢幺幺,被他当众一刀劈了。
“虽早有耳闻温君使御下与众不同,但今日一见,却依旧觉得是在下孤陋寡闻。”
那边谢温酒唇畔旋出一个小窝,当着一众人的面忽然长臂一揽,把谢幺幺直接圈进了怀里,笑道:“他说自己孤陋寡闻,幺幺觉得呢?”
谢幺幺神态未变:“的确。”
两人一唱一和,在这种明显攻击的话语中,却着重点不走寻常路,把意思拐了十万八千里,硬是没吃半分亏。
振锋刚刚和缓了些的面色瞬间又难看起来。
凤娑向着谢温酒低咳了一声,后者眼神微微一瞥,意外的给了面子,不进松了手甚至还端坐了几分。
凤娑:“算起来,温君使还是第一次接受栖都邀请。”
这个台阶给的当真是十分生硬,谢温酒侧着脸笑了一下。他的侧颜线条流畅,是雌雄莫辨的美,倒是给凤娑缓和了一下话语:“尊主是想问我这次来想做什么吗?”
“……嗯。”
他似乎感到几分趣味,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故意拖慢了语速:“第一件,也是大多数人来此的理由。尊主与栖都的盛事,我想应该没人……”他笑了下,说出大多数人隐晦的心声,“没人胆敢错过。”
这话实在不合时宜,无论是在栖都还是凤娑本人面前,但不知为什么,凤娑的心头忽然一跳。
他停顿了一下,或许是他太过惊世骇俗,凤娑和振锋都没接他的口,其他人更是紧闭双唇;周围就这么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一人站在最中心。谢温酒似乎是感到满意,这才又开口:“第二件,对我意义非凡,但想来是尊主不喜的。”
“我来找泣鬼尊主呀,”他像是半点儿不知避嫌似的,把周围一众眼光视为无物,声音依旧是轻轻的,却笑了,“我家幺幺看上了个人,但是我找不到,只能请泣鬼尊主帮个忙了。”
旁边人是什么心态其实也不甚重要了。
凤娑忽然意识到了她同谢温酒说话本身就犯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