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伯观,上广王府。
“此事可行?”一灰袍端坐在堂前正椅,左手捏着俩桃核,对着旁边持戒老僧的冷语道。
“王爷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持禅杖的白衣僧人站在旁边,单手持礼,谨慎回道。
“东风从何而来?”
“王爷此次入长安,便是借了这东风。”
“那若是这风吹得大了,殃及池鱼,又当如何?“张褚还在捏着桃核,像是知道所有,故意反问一句。
“这风越大,鱼儿岂不越欢腾?”僧人露出邪笑,笑得不像个和尚。
张褚抬手将手中的桃核拍在身旁的木桌上,只是一下,桃核和木桌尽碎,而后负手于背,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大门,抬起了头,缓缓说道:“马踏京城,陛下,臣……也想看看这长安花啊!”
明日策马入长安,蟒袍九爪换十爪。
白衣僧人从旁边道了声告退,便急冲冲地从前门走了出去。
“修缘,走吧!”白衣僧人看着面前的小和尚,理了理他的袖子,和善地说道。
小和尚穿着灰色僧衣,长得很白净,眉间藏一红色莲心,但又像是不会说话,只轻点了点头,跟在老僧人后面。
修缘,修的是四个字:“阿弥陀佛!”
白衣僧人牵着小和尚在街巷走着,一青年骑着驴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背上还背着一长黑盒子。
老僧人看着前方愈来愈近的黑点,持杖顿地,停了下来。
“曾听闻有一邪僧,整日不思念经化缘,却只顾破戒杀生,又想见那西方极乐,又想逗留这纷纷尘俗,入世庙堂,不仅毁了天数,还坏了这大梁国运,我想……请问方丈,他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那大慈大悲的如来?”青年骑驴立在旁边,淡淡地说着,像是说给那站在原地的白衣僧人听。
“凡人皆有天道,你口中的和尚也不例外,他何时走,何时留,自有定数,若他人真想逆天而行,也只能落得个……”老僧人又持一礼,声音浑厚地说道:“阿弥陀佛了!”
白衣僧人四指持礼,这次却是“杀生戒”!
老僧左手将修缘往后一推,小和尚瞬至后方十几丈,彻彻底底地离开这将出现的刀光剑影,右手持杖抬起落下,地面雪层立起,深陷地面半尺有余,青年胯下毛驴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受到何种惊吓。
白衣僧人法号“观心”,大梁武道楼第七人,虽只入洞天,却喜跃境杀人。
“也罢,贫僧今日本不想开这杀戒,奈何施主今日……运数不佳!”老者看着青年,口中梵音渐起,震得周围柳树连根拔起,犹如西边罗汉显露真身,但这罗汉双眼却丝毫没有生气,并非正统“大罗汉钟。”
青年未见慌张,左手摸着腰间的葫芦,缓缓打开,吞了一口热酒,掷于雪地,又抬手将背上黑盒移至前身,轻轻叩指,黑盒应声打开,一柄玲珑小剑自己跳了出来,青年右手伸出一指缓缓转动,颇有章法,小剑立刻有了“生机”,刺向老僧眉心。
圣人斗酒诗百篇,吴郎一口剑八千!
白衣僧人再次起势潮头,又一杖顿地,周围像是有一无色壁垒将他团团围住,飞来的小剑也因那一震抖了几下,失了力势,正要落下。
青年再搭一指,盒中又钻出两把飞剑,像是互相厌恶,又互相欢喜,一会儿紧贴着,一会儿离有八丈远,但二指一钩,如今的三把飞剑像是军营的士兵听到了号角声,皆阵列前方,像利箭朝着老僧刺去,三把飞剑刺于一点,显露寒光!
观心和尚右手一抬,旁边的禅杖随之升起,落在僧人面前,左手正势,右手反势,铁杖不停在转动,寒风平地掀起,三把飞剑与周遭正气较劲,这佛法真言,确是难以撼动,占了上风。
青年踏驴腾空,余下六把飞剑尽数飞出,除了之前的小满、紫电、青霜,还有白露、上寒、下阕、行舟、鹊台,最后还有一柄桃木剑“倒骑驴”,似邻家小妹,从盒中怯生生钻了出来。又高声喊道:“和尚,你想要剑还不简单,我这儿……多的是!”
五指全开,九把飞剑如同天河瀑布般向白衣僧人而去。
老僧内劲全展,一脚横跨,双手张开;看这架势,这个只达洞天的和尚是想生抗这灵虚境的九把飞剑,真气凝聚化神,就连常人都能看到,像是佛门真身显现,一尊巨形金影立在老者身前,样貌身形皆是一模一样,看向剑尖,嗔目而视。
无形巨掌将九把飞剑死死接住,老和尚半分不敢喘息,毕竟这一境之差,便已十分棘手,再何况是这剑道之主的养血飞剑。
寻常武夫的飞剑皆是由内力纯化外放包裹剑身,能够灵活跃动,只是常人看不见,但青年这飞剑却是每日饮血,以念力控制;想来,青年不仅仅是一名武者,还是一名念师。
这灵虚的飞剑,岂是说接就接的?而且还是一下九把。
青年左手轻轻向前一推,九把飞剑一齐穿过老僧金身,正向心口而去。
就在这时,也不知老僧口中念着什么,远处墙角边的小和尚,不过瞬息,就到了老者身旁,眼露金光,金莲瓣瓣皆盛开在修缘周围;也是化形,却比老和尚的金亮百倍,就像“如来”已住修缘心头。
小和尚单手伸出,面无表情,轻轻将飞来的九把剑卸力,青年看着小和尚神色微变,左右手再次用力转动,九柄飞剑生机立现,像是逃过大劫,快速飞回剑匣。
青年立即从空中落下,骑驴向东行去,走时还掷下一言:“方丈,这金蝉都能给你寻得,算你运气好,今日便先留你一命!”
“吴门一甲子才出了这么个‘奇才’,还好你收手,不然……又要死多少人”白衣老僧看着修缘,又看向远去的骑驴青年,再持一礼,“阿……弥陀佛!”
僧人双掌紧贴,这次施的却是“往生戒”!
吴门剑冢,剑是好剑,人也是把好剑!
吴道命,武道楼第六人,徐州善德王府门客,前十次对杀,皆无失手,但这次,却是真真的失了手。
修缘回过神来,却记不得发生了什么,看着面前的白衣僧人双手持礼,自己也照做起来。
雪下大了起来,老和尚不知从哪里找的纸伞,自己拿着,撑在修缘头上,这样一高一矮的两秃头沿着西边走去,和尚手中的金钵不时地摇晃,像是在化缘。
……
益州湘关,拂尘村。
晚晴回到村后径直进了屋内,而少年则是直直地看着正在练剑的四师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能想到束发男子看到自己应该会发很大的火。
男子身随剑动,剑挑落雪于一线,右脚尖向地一旋,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似有青云梯,平剑朝前一刺,力达剑尖,不过眨眼,一手云剑,卷起数堆雪,落地一点,周围纷纷炸开,如白鸿一点过凌云,总透露着一股秀雅之气,君子剑,真如其名也。
束发男子收剑鞘中,捻了捻手,想是许久没活动,有些生疏了,正要坐下,却看到那白衣少年正拿着木枝,在模着自己刚才的剑招,虽只是一部分,但已然能看出少年下了苦功,当然,这也有四师父练剑时放慢了速度的缘故。
“阿喃,再练一遍!”束发男子说的很大声,希望少年能再练一遍,要知道,这剑招极为难,难的不是练得多,而是难记,要是有一点马虎,都会与想要的东西,相差甚远!
少年听到四师父所言,顿时来了斗志,本还只是悄悄地练,生怕束发男子知道,现在既已允许,也就不怕了。
少年从刚看到的地方练起,也如四师父那般,先挑剑于一线,再腾空起高楼,向前一刺,手腕用力,一手云剑虽不及师父,但还是有那么一两堆,最后落下,点剑地面,四周未像师父那般炸开,只有一层雪扬起。
从表面上看,阿喃的动作已经做到九分形似,但这神似,却是半分也没有。
束发男子,这次没有凶阿喃,反而,嘴角抹着笑意,因为少年体内的混浊已然少了些,说明刚才在山崖上那一个半时辰,没有白费。
“阿喃,过来!”束发男子伸出左手,示意少年来到身边。
少年跑了过去,轻轻说道:“四师父,怎么了?”
“明日清晨还是今日这个时辰起来,少一点都不行,先到这吃饭,再去崖顶养意,不要多,这次一个时辰就够了,然后再到这来,我教你练剑。”束发男子佝偻着身子,生怕少年听不到,又缓缓说道:“还有,今日这剑招,刺剑时是手膀用力,要个‘势’字,云剑时,手腕用力,求个‘柔’字,只有这刚柔并济,才能真正成为君子,才能握得住手中的剑,剑招虽简,练会,很易,但练精,太难,我创此剑招,也只是来磨磨心境,并非打杀,可明白?”
师父怕少年不明白,还专门用手中的剑比划了几下。
阿喃点了点头,这次好像真的明白了。
唯有心境,可证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