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了一天的马,两人都感到有些疲倦,她们在一处酒肆下马,打算稍事休息再继续赶路。
“虽说是坐下了,但我身上可没钱。”居忆鸢一面喝着茶水,一面怯怯地说。
“赊账就是。”巫马照环视着四周。
“你会回来还钱吗?”
“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
“那……”居忆鸢放下已经见底的瓷碗:“这儿离水月门还有多远?”
巫马照正喝着酒,没来得及回应,桌旁便传来一个陌生却友善的温润嗓音——
“二位姑娘是打算去水月门吗?”
巫马照仰面,眼前人是一位男子,眉目俊朗清秀,身着青蓝长衫,几缕黑发落在额头,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见了巫马照,男子倒是略显吃惊。他扬了扬长眉,却仍是颇有礼节:“这位姑娘,我似是听过你的传闻……”
“是看我的眼睛认出我来了吧?”这样的事儿对巫马照来说已然不稀奇,她特殊的眼眸比她的脸庞更令人难以忘怀。
男子轻轻只是笑了笑:“鄙名柳悠然,是从月炎岚城来的,正打算去水月门,可惜走到这里,便不识得路了。看二位姑娘似乎与我同路,能否……带上鄙人一块儿去水月门呢?”
“若是你心怀不轨呢?我们两个女子,带上一个陌生男子,恐怕不太安稳吧?”居忆鸢从桌上拉过茶壶,睁着清澈的眸子瞧着柳悠然。
“我想,恐怕天下没有哪个男子,敢在灾星面前造次吧。”柳悠然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钱币,将其轻轻放在居忆鸢的手边:“二位大可尽情吃喝,这次的酒钱,便由我包了。”
巫马照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随即便将钱袋收入自己的衣兜里。她指了指居忆鸢身边的位置,示意柳悠然坐过去,柳悠然也没客气,冲居忆鸢微微扬唇,便这样坐到了她身边。
“姑娘芳名?”柳悠然侧目询问身边人。
“居忆鸢,那是巫马照……不过,你应该早就认识她了吧?”
“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只是她这灾星的名号传了出去,我又恰好听说过罢了。”柳悠然用筷子随意夹起一颗花生,又蓦地顿了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那被几缕青丝微遮的眉皱了皱,他小心开口道:“居……?不久前刚听闻拂花居氏莫名自燃导致了灭门,姑娘莫非……”
“我是居忆鸢,拂花居氏的后裔。”她说道:“这件事是青煌郁氏干的,什么自燃之类纯属胡说八道。”
“这么看来,居氏并没有被灭门啊……”柳悠然喃喃自语:“真是逃过一劫了。”
“你为何在意?”巫马照搁下酒碗,偏着脑袋,凝视着一脸放松下来的柳悠然:“你姓柳,据我所知,柳氏与居氏毫无来往。”
此言一出,柳悠然刚刚舒展的眉头便又拧了起来,虽只有轻微的一瞬,可那也逃不过巫马照的眼睛。
“虽柳氏与居氏并无来往,但鄙人心系天下百姓,发生这般惨烈的事情,我也……”柳悠然解释得有些支支吾吾。
“你去水月门干什么?”巫马照好像没听到他的回应那般,自顾自地问道,甚至也没抬头来看他一眼。
“我想学御水术。”
“学来干嘛呢?”居忆鸢对此颇有兴致。
“如今青煌郁氏飞扬跋扈,血焰军甚至可以以各种荒唐之理对无辜者施加焰火术,若是不习御水术,等到某一天自己遭殃了,那可怎么办?”
“说得好。”巫马照将坛里最后的酒倒进嘴里。清冽又辛辣的酒流到她的衣裳上,她随意擦了擦唇边,将几个钱币“啪”地扔到桌上,随即起身:“走吧,继续赶路。”
一路上三人骑马急驰,虽已是黄昏,却也并未停步歇息。巫马照依旧是少言寡语,只是摘下了兜帽,以便察觉到随时可来的危机。她的马术远在另二人之上,却总是留在二人之后,除了岔路时指引方向,其他时候都一言不发。
赶在夜幕降临前,三人在弄蝶湖的不远处下了马。
“真是美景一片。”柳悠然缓缓朝着弄蝶湖的方向踱步。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身躯,勾勒出青蓝衣裳的褶皱与花纹,他那及腰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与背部,与风共舞,倜傥绝世。
此言不虚,眼前景确实美不胜收。一对对蓝蝴蝶或在湖畔静静停留,或在湖上飞舞缠绵,明月毫无保留地将柔光倾泻而下,为无瑕的湖光送去璨烂的妆奁。弄蝶湖整个呈月牙形,而水月门的建筑依湖而建,或高或低,几乎都是亭台楼阁,虽略凌乱,却也颇有韵味。
水月门的四周设有结界,一旦有人踏足此处,结界便会流淌出浅蓝的辉光。居忆鸢上前,伸手轻触这以水凝成的结界,一丝清凉传入指尖,同时,她感到灵力正汩汩流进体内,若是来人强行进入,保不准会被这灵力所杀死。
居忆鸢正望着这片绝世之景愣愣出神,耳畔传来了一个疲倦又故作威严的声音——
“来者何人?”
居忆鸢顺声望去,只见一位束发白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结界以内,揉着眼眸,警惕地看着他们三人。
“我们是来拜访水月掌门的。”居忆鸢答道。
“哦?天色不早了,掌门大人也已到了就寝的时间,在这个时候拜访掌门,是居何心思呢?”
“鄙人初入江湖,希望能加入水月门锻炼武艺。”柳悠然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即又从里衣里掏出一卷卷轴:“这是鄙人的拜帖。若是贵门不嫌弃,鄙人这儿还有一些宝物,可献给贵门作礼。”
“哼……那,这两位姑娘又是为何前来呢?”男子扫了一眼柳悠然手里的卷轴,又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居忆鸢与巫马照。而当他看到巫马照漆黑的眼白之时,他怔了怔,接着仿佛瞌睡醒了大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巫马……照?”他惊诧地喃喃。
巫马照依旧没有说话。她并不擅言谈,能沉默的话,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巫马照虽是一言不发,居忆鸢却凑近了结界:“让我见你的掌门!我是夏遇笙的外甥女!”
话音未落,男子与柳悠然同时睁大了惊讶的眼。
“可有证物?”男子疑虑重重。
“当然!”居忆鸢从放在马上的布包里掏出自己的家袍。这是居氏为她特意找裁缝做的衣裳,普天之下,只此一件:“夏遇笙见了这件衣服,便自然会懂的”
男子点点头,将手伸出结界外,收走了这件家袍,又从柳悠然手间拿去了拜帖。他最后看了一眼巫马照,又怯怯地问了一句——
“巫马照,你来这儿做什么?”
“给夏遇笙说,我有事找他商量。”
男子撅了撅嘴,随即转身离去。
“掌门真是你舅舅?”待男子走远,柳悠然忐忑地问了一句。
“是,虽说我们大半年未见了,但看了那身家袍,他应该会知道是我的吧。”居忆鸢浅浅笑了笑:“我是拂花居氏唯一的女儿,因此那件衣袍也是只有我才会穿的。”
“你家族的事情……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不,还有我父亲的正室,她也逃过此劫。”
“她叫什么名字?她有受伤吗?你……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连串的询问,令居忆鸢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为何如此在意我家族的事情?”
“冒、冒犯到姑娘了吗?”柳悠然像是被针给狠狠刺到了似的,刚刚的满面关照,此刻便化为了一种愧疚与窘迫:“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你不必再提此事了。”居忆鸢有些烦躁:“被青煌郁氏灭门的,还有白樊赵氏、缘灯邱氏……十个手指头都算不完的。郁氏之罪罄竹难书,柳公子若是如此有兴致,大可自个儿去街上随意找个百姓聊聊,别再问我了。”
“抱歉,居姑娘。”柳悠然的嗓音温润轻柔,饱含愧意。他清冷的眸光里流淌出愧疚与怜惜,仿佛这一切的惨剧都是他所铸成的那般。
正说着,波光粼粼的结界渐渐裂出了一道圆形的口子,不算太大,恰能通过一人。它就像是一扇透明的门,正向着驻足的三人发出无声的邀请。
“走了。”巫马照轻声提醒,又径直走过结界。
巫马照的黑色斗篷遮掩住其下颀长婀娜的身姿,随步而舞,独自行于这夜幕里,她的背影倒是散发出几分寂寥的味道。柳悠然低眸望向身侧的居忆鸢,她细长的黑睫让他不经意地出了神。他随着她移步向前,在月光下,挺拔如松的身姿洒下细长的影子。
行到一处五层楼阁之前,巫马照停下了脚步。楼阁由朴素却结实的檀木所筑,挂着的牌匾上写着“镜楼”两字,笔势豪纵、遒劲有力。
侍女为他们敞开雕花木门,三人陆续进入楼阁之中。巫马照稍稍环视四周,椅下的蜘蛛、画卷上的尘埃尽皆落入眼底,她闻到沉香木的淡雅之味,却也嗅到一种久未经打理的枯朽。巫马照的唇角向下一撇,疑虑冲入脑海。
他们三人随着侍女进入镜楼的顶层,随着“嘎嗞嘎嗞”的声响,眼前门缓缓打开,一方布置精巧、陈设华美的房间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