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门?你知道水月门在哪里吗?我、我想去那里!”
居忆鸢猛地捉住了巫马照的手,声音也提了好几个调。巫马照皱了皱眉,将手从居忆鸢白嫩柔软的手间抽出。
“别碰我,我手上还有伤呢。”巫马照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在那双属于女孩子的、娇小的手上,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许久未清洗的血污。
“啊,对不起……可是,巫姑娘,你应该知道水月门在哪里的吧?你能……带我去吗?”
“我不姓巫,我姓巫马。”
“巫马姑娘!我要去水月门!”居忆鸢不屈不饶地说着。此刻的她坐在一张雪白的床上,换了一身黑衣,而她原本穿的紫色家袍因为已经湿透,正挂在屋里晾着。
从巫马照把她交到大夫这儿开始算,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一睁眼便开始惶恐地大喊大叫,巫马照二话不说便打了她一耳光,将她从恐惧的幻觉中拉出。
“水月门离拂花城倒是不算太远。”巫马照缓缓说着:“而我也确实正打算去那里……只是我并不太想带上你,你是个累赘。”
“累赘?我不是累赘!”居忆鸢的嗓音虽有些疲惫,却是掺杂了几分坚定。
“那你会什么?你杀过人吗?你流浪过吗?”巫马照凝视着居忆鸢的清秀娇美的脸庞。的确,居忆鸢看上去不过是个闺中小姐,细皮嫩肉的,实在不像是经得起风霜的女子。
“我经历过灭门惨案,你经历过吗?”居忆鸢似是被这句话深深刺到了内心,她乌黑的瞳仁颤抖起来,干裂的双唇间绝望地吐出了这些话语:“我的爹娘都死了!我的两个哥哥,也都被烧死了!整个居氏……拂花城最大的居氏,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青煌郁氏的所作所为,以你我之力,很难抵御。”巫马照没来由地想到奎罗族,轻轻叹了口气。
“郁氏……郁氏……又是他们!”居忆鸢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们凭什么!皇上不是姓卞吗,为何郁氏可以如此飞扬跋扈?我父亲本是镇国大将军,就因为说了几句郁氏的不对,当日就被贬到拂花城做太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里都是愤怒与不甘的泪水,可她却是没让泪珠流下来。居忆鸢的面容挂着绝望的悲恸,可她的目光却有如一把灭不掉的怒火,更多的,是想要讨回公道的复仇之欲。
“郁缄之是丞相,卞子谦虽为皇帝,可也不过是他的傀儡罢了。”巫马照望着居忆鸢的眼眸,欣赏着她眼里的暴怒:“百姓都以为不信血焰之主会自焚而死,居氏的这次大火也是因为不信血焰之主而咎由自取。只是,所谓的血焰之主也是郁缄之编造的谎言,他试图用恐惧征服百姓的心……你应该知道,郁氏最擅焰火术。”
“想要击败郁氏的焰火术,只能借助御水术了。”居忆鸢竭力平静着语气,只是她眼眶里的泪花依旧在颤抖着:“天下御水术,除了风辄钟离氏,便是弄蝶湖的水月门了。巫马姑娘,我想要去水月门,我想要用水月门的力量……击败青煌郁氏。”
“这一点,我们倒是想到一路了。”巫马照眯了眯眼:“我正打算去弄蝶湖,找水月门的掌门。”
“你去干什么?”
“这就与你无关了,居姑娘。”巫马照起身,淡淡看了居忆鸢一眼:“我找水月门掌门有事相求,可这事儿,说来复杂,我也不想再多言。居姑娘,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若是你真要去找水月门的掌门,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居忆鸢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随即落脚在地。她就站在巫马照身边,仿佛铁了心要跟着她一般。
“不,你不能,然后,告辞了。”巫马照转身欲走。
“我可以!”居忆鸢拽住巫马照的衣袖,接着便小步跟了上去:“我母亲名叫夏无涯,她有个哥哥叫夏遇笙!”
“那又如何?”
“夏遇笙是水月门的掌门!也就是说,水月门的掌门是我舅舅!”
这句话让巫马照蓦地驻足。她扭身面对居忆鸢,居忆鸢赶忙摆了个微笑,一脸殷切的期盼。
“若是如此,或许带上你的确会有帮助……只是我记得居氏的家主夫人似乎姓文,而非夏。”
居忆鸢端正的容颜上泛起一丝为难:“我母亲夏无涯只是我父亲的小妾,并非正室,而我父亲的正室名叫文荷依,确实来自文氏没错……”
“这么说来,你虽是居氏之女,却只是小妾所出。”
“我母亲说她是真心爱着父亲,因此就算是做妾也愿意嫁给他……不过这并无大碍吧。即便我母亲是妾,可她依旧是我母亲,夏遇笙依旧是我舅舅!”
对于居忆鸢的家事,巫马照并不关心。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居忆鸢说话,满脑子想着的,却是晚风城的奎罗族。奎罗族打不过青煌郁氏,巫马照必须搬来救兵才行,原本她想与素来与郁氏交恶的居氏结盟,可没想到刚落脚拂花城,居氏便被灭至只剩一个小女孩。如今的巫马照又将思绪转移到了水月门身上,她渴盼着御水术能扭转乾坤。
“跟来吧,快些。”巫马照轻轻一个点头,居忆鸢的眼里便宛如有清风拂过。不过,这抹欣喜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忧郁与不甘所占据。
居忆鸢带上绣有自家家纹的紫衣,随着巫马照走上拂花城的街道。
巫马照沉默不语,直直往城门外走,居忆鸢勉力跟上。当路过被焚烧的居府时,居忆鸢不住地看向巫马照,似是有话要说。
“那个……”居忆鸢犹豫半晌,终究是轻声开口道:“我想回府里看看。”
本以为板着脸又少言寡语的巫马照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可巫马照没多想便点了点头:“行。”
“多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巫马照停住了脚步,扭身侧目凝望向居府。府邸原本雪白的墙壁已染上了灰烬与尘埃,变得漆黑如砚,府中小路旁的花草树木尽皆被付之一炬,实在惨不忍睹。居忆鸢的嘴唇颤了颤,泪水再次漫上眼眶。
不会再回来了吧?她看着残垣断壁,努力回想着这儿本来的风光。两个哥哥曾在这儿练过剑,而她和母亲坐在屋内,透过镂空的红木窗欣赏着他们的年少英姿,那时父亲居念或许会亲自端茶进屋来,和她们母女聊着家常。至于父亲的正室文荷依,那个一身紫藤萝色丝绸长裙的、来自风辄的温雅美人,居忆鸢虽并不喜欢她,却也为她感到一丝可惜。文荷依是个刻薄又贪爱珠宝的女子,她从没爱过父亲居念,嫁入居府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可当居念纳夏无涯为妾之时,她又满心不快,此后的生活也是处处刁难她们母女。
就算是受够了这女人的冷眼与嫌恶,居忆鸢仍旧希望能回到他们居府完好如初的岁月——毕竟,至少这个女人所生的两个儿子宠着她这个妹妹。
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模糊,她如此缓缓地走着,仿佛居府大得无边、得花好几日才走得完似的。当她走到后院的时候,在一片灰烬、废墟与被烧黑的墙壁之中,一个俏丽柔美的身影跃入眼瞳。
那曳地的紫丝绸、绣着金色残月的长袍,猛地让居忆鸢从回忆中挣脱而出。
而那伫立在黑色废墟中的女子蓦地回头,二人就此四目相撞,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可是,这及腰如瀑的黑发、不点而朱的红唇、眼角能弯到人心里去的桃花眼……一定是文荷依!
原来她也还活着啊。
“娘?”居忆鸢讷讷地,忍不住叫了一声。
“娘?娘什么娘?”文荷依的双手猛地紧握成拳:“你算是我的女儿吗?你这个妾所出的贱女……”
“娘是爹的正妻,我自然应当称呼你为娘……”
“闭嘴!”文荷依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你、凭什么?”
文荷依大步走到居忆鸢跟前。她的目光与恶鬼别无二致,如同要杀了居忆鸢那般寒冷而悚然。她的面容则由于悲痛变得苍老憔悴,原本的一个清雅美人,此刻的容颜倒是叫人想要退避三舍。
“凭什么三个孩子,活下来的你!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死了,被活活烧死了,可是你这个妾生的贱种凭什么活下来了!”文荷依沙哑着嗓音吼叫道:“我的儿子们,哪个不比你讨喜?你还有颜面活着?”
“生死之事,谁也难料。”
“你少给我念叨这些不明不白的话!”文荷依突然尖着嗓子喊道:“居忆鸢,我多么希望死掉的是你!如果活活烧死你能够换我的儿子回来,我会毫不犹豫地做!你的出生就是个天大的错误,正是因为你,居念才会从我儿子身上分散了心思……”
说着,她又伸出两条柔嫩的手臂,猛地掐住了居忆鸢的脖子,怒目圆睁,杀意毕露:“我不要我儿子走得孤独,要死都得全部死!你也是,你……要给他们陪葬……”
文荷依哽咽了,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刹,两行清泪划过原本妩媚的脸庞,可她掐在居忆鸢脖子上的手却越来越用劲,看得出,她是真的想要置居忆鸢于死地。
“我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为别人陪葬……就算是我的哥哥们也不行。”居忆鸢的脑海里迸出这个想法,体内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力量,随即她一拳猛地揍在文荷依的鼻子上,又抬起腿,将她踹离了自己身边。
“你、你竟然敢打我!”文荷依低头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裙,刹间怒不可遏。
“我死了,就没人可以为居府里死去的人报仇了。”居忆鸢目光炯炯,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句话。她直视着文荷依的眼眸,在那疲惫视线之中,深藏着一丝不屑与倨傲。
短暂的对视后,居忆鸢转过身,留下这被丧子之痛折磨得几近疯狂的女人,任她在身后咒骂侮辱,只是甩袖离去。
居府的门口,巫马照盘腿坐在地上,垂着脑袋,面容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呼吸平稳,似是入梦。
当居忆鸢迈出居府之时,这个垂头的女子淡淡地开口道:“弄完了?”
居忆鸢低眸看向巫马照:“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