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分明是阳春四月天,日头也没有夏日里那般炎热,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小皇帝的笑容也很温和,但就在她说出那一句“当株连九族”的时候,众人纷纷觉得身上凉飕飕的,甚至有人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最后这件事情审出来,那宫女一口咬定是当时韩淑仪指使她做的,而男人只说自己是被人蒙了眼睛带过来的,说是让他一享美人恩,别的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最后查到的所有的矛头也全都指向了韩淑仪,当禁卫军将韩淑仪压出来,听到那宫女指认她的时候,她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穿着囚服蓬头垢面缩在阴暗的地牢角落,这里还有一些稻草,稻草上也有些脏污,但比起地上来要好多了,有老鼠和虫子从她脚边爬过,她只是瑟缩一下,便没了其他动静。
当她被处死的那天,宁涵柏握住书脊的手紧了一下。
“陛下不去看看吗?”陆君衍问道。
宁涵柏状似无意,“朕为何要去看。”
但陆君衍却明显能看出她此时的心不在焉,他知道她是第一次杀人,虽然不是她亲自动手,但是是她直接下的命令,间接杀人,此时在她心中,这已经和她亲手挥刀没有什么两样了。
每一个上位者手中沾的鲜血都不少,一将功成万骨枯,坐在这个位子上,下面还有一群虎视眈眈想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大臣,或许他们中间还有人想要把她取而代之,她不想自己得来的这个位子丢掉,她想要万人敬仰,她想要尝试一次当帝王的感觉。
“今日剩下的这些奏折朕就不批了,高修文,与朕出去走走。”宁涵柏丢下手中的笔,强作镇定,出了殿门。
本来宁涵柏只是想带着高修文去御花园里转一转,但脚却违反了大脑的意愿,等宁涵柏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行刑的地方。
此时刑已行完,尸体已经被人搬运走,场中还有几个人提着水桶和刷子将血污冲洗干净,但还是有消散不了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宁涵柏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指关节处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显露了出来,她看着行刑的场地,面上一派漠然。她看到红色的血渍被冲洗干净,但是地上仍然有着黑红色的污渍,她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来。
“皇上?”高修文小声唤她,他看出来宁涵柏的情绪这时候有些不对劲。
宁涵柏如梦初醒般,“回去吧。”
她刚挪动脚步,身上突然投下了一道黑影将她罩住,她抬头去看,是陆君衍。
“我方才在殿中坐了许久不见皇上回来,御花园中也不见皇上的身影,太后和娴太妃那边也没有见到皇上,我猜想皇上一定是往这边来了。”陆君衍解释道。
宁涵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带着高修文绕开了他。
她脚步很稳,但眼中却没有什么神色,看起来就像一个游魂一般。她以前从未想过,她会像现在一样,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纵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此刻身上还是一阵阵的发凉。
她进了尚书房,遣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高修文不放心的看着她,她勉强冲高修文露出一个笑,“朕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高公公你也下去吧。”
高修文没办法,只能站在门口守着。
“她明天就好起来了。”陆君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着紧闭的御书房的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高修文说。
高修文没有说话。
陆君衍又道,“我会一直站在她身边的。”
高修文看了他一眼,半晌道,“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你说的话。”
陆君衍笑了笑,身子前倾,在高修文耳边压低了声音,“在她及笄的时候,我会送她大半个京城世家的归顺。”
古代女子十四及笄,而也只有女子成年的称呼叫做及笄。
高修文看向陆君衍的眼神一下子凌厉和警惕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高修文是贴着门站的,而守在御书房外负责皇帝安全的侍卫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他们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所以他也不担心有人会听到。
“你只要相信,我不会害她就成。”陆君衍道,“而且,高公公与那位的事情,我也是略知一二的。”
高修文:“你都还知道些什么?!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陆君衍站直了身子,“说了你也不信,我只是看到了我与陛下前世就牵在一起的红线,但是我前世时未能与她在一起,所以上天便让我这一世有了这么一个身份来与她再续前缘。”
他说的半真半假。
高修文嗤笑一声,明显不信他的话。
陆君衍有些无奈,他本就是前世与小皇帝认识的,“你看我自认识陛下四年来,可曾有对陛下不轨的行为或念头?”
高修文:还真没有……
“可是咱家觉得,陛下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你便觊觎着陛下,不知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癖好?”
陆君衍:……他都说了他前世与小皇帝有一段露水情缘,怎么这人就是不信呢……
宁涵柏在御书房坐了一下午,天色渐暗,有宫人过来点灯,高修文向宫人要了一个火折子,敲了敲门,“天暗了,皇上可要点灯?”
宁涵柏缩在铺了柔软皮毛的椅子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入眼一片昏暗,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听得高修文叫她,她胡乱的应了一声。
高修文将桌子边上的灯点亮,他看着宁涵柏的样子,显然小皇帝才刚睡醒,他心里头悬着的石头稍稍挨了地。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陛下可是要用晚膳。”
酉时了,她在御书房睡了一下午,高修文在外面站着担心了她一下午,她心中忽然涌起些愧疚来。
“朕去用膳,高公公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哎,”高修文应着,脸上露出些笑容来,转念想到下午陆君衍在他耳边说的话,连忙对宁涵柏道,“陛下可要小心陆丞相。”
“哦?陆丞相哪里得罪你了?”宁涵柏起身向外走。
“陆丞相他……”高修文跟在宁涵柏身后喋喋不休的讲着陆君衍如何如何。
路两旁的宫灯亮起来,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浅淡灯影笼罩下的草木在地上投出黑影,风一吹,那黑影张牙舞爪的,像是有猛兽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出。
宁涵柏忽然觉得自己白天那一处不算得上是什么了,她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卷宗,历代当了傀儡的皇帝的,是有多窝囊,而被掌控着的,生命也会有些威胁。
她一瞬间忘记了系统的存在,但就是系统存在着,她也要偷偷把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吃到肚子里的肉,又哪能再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