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益的诗将边塞的寒冷、孤寂、凄苦刻画得淋漓尽致，道尽了多少征人的心声。
穆凌云手握长矛，目视前方，紧盯着远处。
林明德也出来了，站在穆凌云的身旁。
两人矗立着，好似两尊雕像。
良久良久的静默。
空旷的原野在暗黑的穹庐之下更显荒凉，远处的山连绵起伏好像奔跑而来的野兽，下一秒，不知谁会成为它口中之食。
旗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篝火熄灭了大半，只有几块柴火还在燃烧。帐篷在风的鼓动下发出猎猎声响，在这暗夜里奏起凄凉之歌。
穆凌云清清嗓子，开口道：“林兄，今日是没酒喝了吗？”
林明德摇头笑道：“穆公子说笑了，每次喝酒都在你面前出尽洋相，可不能再让你看笑话了。”
穆凌云道：“林兄言重了，你若是愿意与我交朋友的话，不妨换个称呼？”
林明德笑了下：“穆公子，若是与你称兄道弟，那就是让你纡尊降贵了。”
穆凌云苦笑：“我如今这身份，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尊贵可言。”
林明德锤了一下穆凌云的肩膀：“那我就称你为穆兄。”
穆凌云道：“还请教林兄贵庚？”
“穆兄，不论谁长谁少，我都敬你为大哥。”
“这如何使得？”
林明德一脸严肃地道：“林兄切莫推辞，我是真心实意地敬重你的。”
闻言，穆凌云虎躯一震，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五味杂陈。以前自己是将军府独子，人人敬重，对此毫不在乎；而后父亲被冤，将军府被炒，自己流落街头，受尽嘲讽和白眼，心逐渐寒成一块冰，痛恨这人间。而今，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尊自己为大哥。
林明德见穆凌云一脸木然，似是不信，又道：“林兄，前些日子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
“林兄言重了。”
“其实，穆兄，我之前见过你。那年我去姐夫家送中秋贺礼，回来的路上恰好看见你们一行人鲜衣怒马，意气奋发地招摇过市。”
穆凌云静静地听着，陷入回忆之中。
“穆兄居中而走，神采飞扬，灼灼如太阳，耀眼夺目。”林明德微微仰起头，似乎又看见那骄傲的少年。
片刻的静默后，穆凌云轻轻叹了口气，说：“一切都过去了，难得林兄还记得。”
“穆兄有所不知，当时在姐夫家见我姐姐那般受气，我气愤难平，又见你们贵公子逍遥快活，更是气上加气。于是，自那时起，我便发誓我定要功成名就，干出一番事业，好出人头地。”
“林兄好志气。”
林明德的脸微微有些羞赧之色，接着说：“刚进军营之时，我便看见穆兄了，以为穆兄定是纨绔子弟，吃不了苦，受不得累。后来渐渐发现穆兄才智过人，勤勉刻苦，而且为人磊落，胸怀宽广。方知，原来自己才是井底之蛙。”
穆凌云一拳捶在林明德的肩膀上：“林兄……”
“穆兄，在下是真的仰慕你，愿誓死追随你左右。”林明德认真地说道，然后一揖到底。
穆凌云心中感慨万千，不觉眼眶都红了，伸手握住林明德的手臂：“承蒙贤弟不弃，只是我声名有亏，怕是难以助你成就大业。”
“穆兄，令尊之威望天下俱知，令尊之德行天下无不敬仰，若言令尊有贪污之嫌，谋反之意，我万万不敢信，也不会信。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到时自会还你清白。”林明德慷慨陈词，目光坚定，满脸的庄重严肃之色。
穆凌云的眼中蓄满泪水，心潮起伏，到底，到底还是有人相信！
似乎这番话也有人说过，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穆公子千万珍重，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纤弱的身影坚定地说道。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是否已经嫁为人妇？
“穆兄，穆兄”林明德摇了一下穆凌云的肩膀。
穆凌云惊醒，一时心神怅惘。
“贤弟……”
“穆兄不妨直接唤我明德。”
“好，明德贤弟这一番话倒是醍醐灌顶啊。”
林明德笑道：“穆兄，如此可值得共饮一杯？”
“当然，不过可不能多喝。”
“是。”
果然是好酒，入口清冽，转而温暖，而后燃烧，如一团火燃遍周身。
穆凌云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喝酒了，似乎找回了一点从前的感觉，心中有些欣喜，问林明德道：“明德，你来从军便是为了令姊？”
“自然。”林明德喝一口酒道。
“求取功名之路不只从军一条，贤弟为何选了这最苦的？”穆凌云奇道。
“既如此，那穆兄为何选了这条路？”
林明德踢起一脚沙，说道：“穆兄，你背负污名，所以处处受阻。而我和你并无区别。我家是江浙一带的商贾世家，历来奉行的不是耕读传家，我们奉经商为圭臬，虽是家财万贯，却总是被人瞧不起。我姐姐当年出嫁，可谓是陪嫁了十里红妆，到了婆家却依旧受尽白眼和闲气。我父亲看我还算个读书的料子，便花重金办私塾，请先生教我。”
林明德又喝一口酒，说：“而那些先生呢？全是势力之徒，贪的是我家的钱财，事实上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全都在欺负我们读书少！”林明德说道最后直接开始怒吼。
“明德……”穆凌云面露疑惑之色。
林明德看着穆凌云，笑道：“穆兄定是要问为何不请那些闻名天下的大家？可是他们清高呀，如何能请得动？”
“读书之路不通，是以你选择了习武之路？”
“习武好。考个武状元？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朝中无人，焉能有路？”林明德的脸上全是失望之色，好似被人泼了一盆又一盆的凉水。
穆凌云苦涩地笑了笑，无言以对。
林明德所言皆是事实，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则有序地运行，哪里会有意外和破格呢？林明德想要突破常规，只能是单枪匹马地与世界对弈，撞得头破血流实乃常事。
世事就是如此？
穆凌云你转首看着林明德，认真地说道：“明德，你既然尊我为大哥，我这句不当讲的话还是要讲给你听。”
“穆兄尽管明言。”林明德拱手说道。
“你的功夫底子不差，基本功扎实，但是长于防守，短于进攻。若真到战场上，你可保自身无虞，想要进攻杀敌，恐怕……”
林明德闻言，直接丢了酒袋，单膝跪地，拱手道：“多谢穆兄提醒，在下真有此困惑，苦于无法解决。”
穆凌云扶起林明德道：“你信得过我，我便教你一些进攻的招式。切忌急躁冒进。”
林明德大喜过望，拜倒在地：“多谢穆兄，实乃再造之恩。”
穆凌云扶起林明德，捶他一拳，道：“你若在这般见外，我便收回刚才的话。”
林明德也捶穆凌云一拳，两人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