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偏过头，看向堂中跪着的妇人。
马氏低着头，背上汗湿一片。
“朱大人。”裴昭朝他拱手，这让朱大人受宠若惊，忙起身还礼，“我一听空青医馆卖药害死了人，就立马赶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您是救人来了，朱大人心里偷偷想，脸上却陪着笑。
裴昭双手一击，故作害怕道：“我一想，这可了得，若空青医馆卖假药，本县主可是断断不敢再喝他家汤药。”
此话一出，众人跟着点头。
朱大人好歹也当了十多年的府尹，多少有些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虽知道裴昭这是找了个光面堂皇的借口，也连连应着。
方柔璇小腰一插，瞪着马娘子喝到：“你相公死了，尸身可埋了？”
“未埋，未埋！”马氏刚一抬头，看到板着脸的阿田，立马又垂下了头，“埋了就没有证据，只凭民妇一张嘴，断然是说不清的。”
“那尸身何在？”方柔璇学着阿田，小脸一板，虽看起来不吓人，但也有几分气势。
“已经抬下去让仵作验了。”朱大人抢着回答道。
马氏闻言，有些发抖的身子倒平静了下来，这让裴昭不由多想了想。
她确信这马氏是栽赃嫁祸，理应惧怕验尸才对，怎么反而这么淡定。
裴昭双眼半眯，看来，这马娘子是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仵作捧着记录的纸张，匆匆走了出来，将纸上记录的一一念完后，才点头道：“确实是风寒。”
“我可怜的相公啊！”马氏嚎得更大声了。
朱大人接过纸张，看过一遍，便将纸张放下，瞄了裴昭一眼，才转向南宫旻问道：“你且将那日情形说来。”
南宫旻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起身才道：“回大人，那日马氏只身一人来我医馆，说起她相公咳嗽七日为止，且症状与风寒无二，于是在下给她开了治风寒的药，并叮嘱她每日煎服一剂，她取过药便离去了。”
南宫旻说得十分诚恳，一气呵成，并无隐瞒，朱大人点点头，又问：“可曾记得开的哪几味药？”
空青馆自有一问诊记录本，上面会记下问诊人、时间、症状以及药方，今日被传唤来县衙，南宫旻一早便让宁钰将本子带上。
“生白术、当归、甘枸杞、制半夏、淡附子、明天麻。”宁钰翻开本子，找到马娘子那一日，徐徐念出来。
裴昭发现那个仵作在旁边的表情很平淡，但是当宁钰念到“制半夏”的时候，他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难道是药有问题？
朱大人老奸巨猾，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南宫旻一直观察着那个仵作，忽然他注意到，仵作的左手屈起一根指头，在半空中虚点。
这个动作，南宫旻收回目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
主簿收到朱大人的眼神示意，将纸张恭敬地递给裴昭。
阿田接过，在裴昭眼前展开，裴昭的目光在纸上逡巡，哪怕是一个小字也不放过。
目光巡到地下放时，裴昭视线一顿，有几个字格外刺眼。
“回禀大人，马姓死者生前患有风寒，死时舌头半青，喉咙红肿。”仵作走上前，身子微躬，“死者胃里只留有些许粟米的残渣，想来死前两日都是流食为主。”
说着，一衙役皱着眉头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了出来。
仵作指了指衙役手中的东西道：“此物就是从马姓死者胃里取出的残留物。”
衙门外的人纷纷捂住口鼻，摆出嫌恶的样子。
仵作见惯了，浑然不在意，用银镊子往里一夹，一条乌黑色的针般细的东西被夹了起来。
“这是？”朱大人半站起身，食指一指问。
“小人不知，还得请大夫来瞧过。”仵作拿出帕子，小心将那东西包好。
南宫旻虽能辨认此物，可他现在还未证明清白，只能从外面找大夫。朱大人命人快去请大夫，衙役应了声，快步走了出去。
朱大人坐回椅上，鼻子一哼，问道：“马氏且如实说来，死者死前除了粟米和汤药，可还有食用其他东西？”
“没有，没有！”马氏立马摇头，泪水涟涟，“相公吃不下东西，平日除了用粟米煮粥勉强让他吃下，就……就只有大夫开的汤药。”
“可否借我一看。”裴昭虽然不能认全草药，单若只是药方上的那几种，她还是能认出来的。
仵作手里攥着包好的帕子，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朱大人，可朱大人也有些犹豫。
主簿却觉得，裴昭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千金小姐，给她看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于是，主簿给朱大人使了个眼色，朱大人心领神会，大手一挥：“呈给县主。”
见朱大人点头，仵作才把东西捧到裴昭面前。
裴昭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虽然色泽乌黑，但从根部能看出些许淡黄，虽然不太明显，但仔细瞧还是能看出周围布满凹点状的根痕。
但用眼睛看裴昭心里已经有了些判断，但还不是很确定，需要再闻过才能有把握。
正当裴昭准备把手伸向那帕子时，朱大人赶紧起身阻止道：“县主，大可不必，大夫很快就来了。”
“是是是。”主簿眼皮一跳，赶紧符合。
裴昭没理会他们，用镊子夹起根部，凑近鼻尖。
果然！
“这是半夏。”裴昭将半夏丝扔回仵作手中的帕子里，淡淡道。
朱大人和主簿应付答了声，赶紧命仵作退下。
南宫旻虽隔得远，但也认出了这针细般的东西是半夏，缓缓移到裴昭脸上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探究。
衙役一口气请来三位大夫，大夫一一看过那仵作手里那东西，又用镊子夹起在鼻尖闻了闻。
三位大夫相视一眼，郑重道：“此物乃半夏。”
这下轮到朱大人和主簿震惊了，就连围观人群也发出几声不可思议的轻呼声。
再看向裴昭的目光，也变得有所不同了。
“半夏于化痰止咳有奇效，多用于风寒。”一大夫解释道。
在场所有人都没了兴致，看来找了半天，不过是根普通草药。
这时，大夫话锋一转：“不过……”
“半夏虽好，生半夏却有毒，食用会引起口舌麻木、喉头红肿刺痛，过量会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