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手拿长鞭，目光淡淡地落在裴旭身上，看着眼前身量还未长成的弟弟，心中一叹。
“裴旭，爹爹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可不是妇人之仁。”
裴旭愣住了，木然地抬起头，望着裴昭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眸。
眸子里倒映出他瘦小的身影，那弱小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裴昭扶额，无奈道：“余娘子，裴旭有心放你一条生路，可我却不愿意，除非……”
她的声音拖得很长，余娘子似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岸上人扔下来的绳索，细小的眼缝被强行撑开，露出里面浑浊的眼珠。
“华安便交给你处置，若能让本县主满意……”裴昭勾唇，鞭子轻轻晃动，莞尔一笑，“那放了你也无妨。”
裴昭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势，她倒是要裴旭看看，他敬爱信赖的乳母，真实的面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华安任命地摊在地上，若不是背脊仍在轻微地上下起伏，定叫人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裴旭紧咬嘴唇，她知道裴昭提出这个条件便是不欲放过乳母，即使是求生，乳母也不会……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庞大的身影冲至裴昭面前，阿田眼角轻抬，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
身影挟裹着劲风，猛力地呼在裴昭脸上，裴昭下意识闭上眼，待再睁开时，手中的鞭子已经不见了。
余娘子死死握着长鞭，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堆积肥肉的脸上也因为这急速的动作而剧烈地颤抖。
裴旭半张着嘴，还没有出口的话语生生地吞咽进肚。
他信任的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余娘子那张庆幸笑到发抖的面孔放大在他眼前。
这一切在阿田的意料之中，这么多年，余娘子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可是半分都没有变。
铁了心的裴昭，这一刻在看到裴旭眼底里的惊恐、失望，甚至是嘲讽时，生出一丝丝后悔出来。
对裴旭，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余娘子挥着鞭子，重重地抽打在华安身上，华安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粗布衣裳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殷弘的血从皮肉里渗出，入目之处一片鲜红。
可呜咽声瞬间就被余娘子的狂笑盖了下去，余娘子嘴里不停骂着粗鄙的字眼，染血的长鞭挥出的劲风落在众人耳里，也成了鬼魅的声音。
小舞和小菊悄悄别过脸去，阿田垂下眼，只见裴昭气定神闲，仿佛眼前只是小童嬉戏般稀疏平常。
一条条蜿蜒的血丝像线虫一般爬满裴旭的眼球，他永远忘不了眼前的一幕。
两个小厮将奄奄一息的华安拖了下去，青石板上滑出一道瘆人的血迹。
余娘子手中的长鞭差点脱手，她连忙握紧，擦拭掉脸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递给裴昭。
裴昭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阿田道：“送余娘子出府，此生此世，不能再踏足云陵。”
“是是是，不敢踏足，再不敢踏足……”劫后余生的余娘子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阿田和余娘子一前一后出府的身影，裴旭忽然开口问道：“二姐是……真的想放了乳母吗？”
若外人看，裴昭让阿田送余娘子，恐怕是不准备留她活口。
裴昭目光如炬，看得裴旭慢慢低下了头。
“我既放了她，便不会再取她性命。”说完这句话，裴昭也不去管裴旭信与否，不过对于自己如今这个身份的弟弟，有些话语还是需要点一下的，“裴旭，你且记住，无人能动摇你国公府三公子的地位，除了……你自己。”
今日之事，裴昭不会后悔，惧也好，不理解也罢，只希望裴旭不要同他娘亲一般走入不归之路。
回到汀兰院，裴昭只觉得累极了，虽然只是坐在轮椅上说上几句话，可她却觉得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小舞替她捏好被角，便同小菊掩门走了出去。
裴昭一闭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间，感觉有一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
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星眸。
裴昭来不及反应，抓过被子就盖住头，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你怎么又无声无息地到我房里来？”
“怎能说我无声无息，是你沉睡如死猪，即便有人将你抬了去，你恐怕都不会发觉。”闵由彦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鼓起的被子，觉得好笑。
裴昭一把掀开被子，气鼓鼓道：“小王爷难道不知，偷看女子睡觉，不是君子行径。”
闵由彦嗤笑一声：“小爷本就不是君子，之前还有人唤小爷……采花贼？”
看着他轻佻的眉眼，裴昭觉得自己就像拳打在棉花上，绵软无力，好生无趣。
裴昭坐起身，取过外衫就往身上套，闵由彦一惊，忙别过眼去，急急道：“裴昭，你实在太不自重了，哪有闺中女子当着外男穿衣裳的？”
“本县主也不是闺中小女子，人送称号‘混世魔王’。”裴昭反唇相讥道。
裴昭浑不在意地披上外衫，身子一挪，双腿稳稳当当踩在鞋面上。
闵由彦一听，朗声笑了起来，笑够了之后才转过身来：“好个混世魔王……”
话卡在喉咙里，裴昭疑惑不解，正准备去拉轮椅，闵由彦看向她踩在地上的双腿的双目瞬亮，低呼一声：“裴昭，你能站起来了？”
裴昭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扶着轮椅稳住身形，待听清闵由彦话里的意思，楞了半响，目光才缓缓下移。
她的双腿正笔直地站立着，虽还有些颤抖，手还需借助外力，但她真的能站起来了！
裴昭忽地抬眼，清眸扑闪扑闪，笑意刚浮上脸庞，就被闵由彦一把抱住。
他的力气极大，箍得裴昭喘不过气来，裴昭试着推了推，这个身躯如一座大山纹丝不动。
“裴昭！裴昭！”闵由彦欢喜过了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裴昭无奈地松开推搡他的手，也被他的喜悦感染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先、先放开我！”
闵由彦后知后觉，忙松开手，裴昭身形一下不稳，往一边倒去。闵由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裴昭，咧嘴一笑：“你瞧，还是要小爷搀着你。”
他的大手箍在裴昭腰间，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裴昭眼前晃啊晃，裴昭一时觉得有些晕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