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立了秋，但天气依然闷热，像极了憋得人难以呼吸的巨大蒸笼。好在一场大雨昨日来势汹汹，将整个街道都冲洗了一遍，赶走了那闷人的炎热。
飞翘的屋檐上还一点一点地滴着水，院子里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深浅不一。
小舞推开一扇扇窗户，拿着木条一一支好，熏香腾起袅袅烟雾，顺着大开的窗户轻轻悠悠地飘扬出去。
方柔璇双手托着肉乎乎的小脸，溜圆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裴昭，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
“你想要我带你去也可以，”裴昭将手中金丝勾边的请帖放下，摆出一副长姐的姿态，“但是到那里什么都要听我的，不许到处乱跑。”
见裴昭终于点头，方柔璇蹦了起来，一把抱住裴昭：“表姐太好了！”
裴昭被她摇得七荤八素，有些后悔怎么会答应她。
“表小姐，快饶了我们小姐吧。”裴夫人那边的琴秋捧着衣物走了进来，“夫人给二位小姐准备的衣服，要小姐们试试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适今天还来得及改好，明日就可以穿着去赴宴了。”
琴秋将衣物一一摆放在茶案上，小菊扭头一看，连忙放下喷壶，笑吟吟跑过来问道：“琴秋姐姐，有给我们的新衣裳吗？
琴秋将小菊的手一把打开：“瞧你这猴急样儿，有有有，夫人命人给你、小舞还有阿田也做了新衣裳。”
小舞闻言也凑上前来，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同过年一般热闹。
小菊正拿着衣服在身上美滋滋地比试，裴昭不见阿田，便伸着头四处巡视，见阿田一人倚在窗边，神情淡漠，这边的热闹似乎与她完全无关。
裴昭从桌上拿过一件竹月色衣裳，滑着轮椅到阿田身边：“这件颜色很是淡雅，适合阿田嘛，喏。”
说着，把衣服递到阿田面前，阿田眼皮抬都不抬：“颜色太嫩了。”
裴昭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阿田这个直女给气死，知道阿田软硬不吃，于是话锋一转：“我们这年纪本就要穿得俏丽一些，裴晖前几次来信还问我喜不喜欢那种大红色的马步裙，说青州那边许多女子很喜欢穿马步裙，少女穿着很是活泼艳丽。明日我就写信让他给我送一件过来，你要吗？”
本来很不耐烦的阿田，脸色霎时一变，但她还是故意板起脸，不在乎道：“小姐写就是，问我做什么。”
死鸭子嘴硬，裴昭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衣裳推到她手上。
阿田抱胸而立，日光倾泻，缓缓攀上她肩头，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那抹竹月色衣裳上。
第二日午时，汀兰院里就热闹非凡。
方柔璇换上衣裳后好不开心，海棠红散花裙衬得她格外俏丽，就似明媚的太阳，那么热烈、那么洒脱。
对着镜子照了无数遍，一个劲儿地夸：“这件新衣裳可真好看，姑母对我可真好！”
过了一个时辰，裴昭才午睡醒来，那边裴夫人已经派人来催了。
裴昭赶紧换上衣裳，由小舞给自己简单抹了个淡妆，就带着方柔璇去往正院。
刚出门就瞧见阿田站在院外，左手还是一如既往提着一柄剑，可她身上那身月色衣裳让裴昭眼前一亮。
阿田肤色偏麦色，整日穿件黑色的衣裳，头发也不像小菊和小舞她们还会梳个发髻，别个珠钗，只是简单盘了个结。加上一那犀利的眉眼，带着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今日她将头发放了一些下来，盘在头顶的头发别了一根古木制的钗子，看起来干净爽利。原本有些暗沉的一个人，今日倒是清亮了起来，虽不似寻常少女那般娇俏，却也有着不一样的英姿飒爽。
裴昭到她身边的时候，阿田还是有些不太自然。
“怎么，还不来推你家残疾小姐?”裴昭也不打趣她，只笑着故意问道。
原本做好了裴昭会对自己平头论足的准备，没想到她提也没提，阿田一愣，也没有理会方柔璇等人的称赞，从小舞手中接过轮椅。
她低头，视线刚好落在裴昭头顶，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心里涌出，她觉得小姐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裴昭远远看到站在廊下的裴夫人，她环顾一下四周，走近了才问道：“裴旭不去吗？”
裴夫人眉头一蹙，抚了抚裴昭的头发：“他还有功课没有做完。”
于是，裴国公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方家而去。
抄手游廊左侧树丛后缓缓走出两人。
“三少爷，夫子的课要开始了，我们走吧。”小厮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裴旭大大的眼睛里交杂着几种情绪，他吸了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封信和一块腰牌，“等下我自己过去，这封信还是送去无柳胡同。”
小厮接过信封，拿了裴旭的腰牌，一闪身便出了府。
行驶到西街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人声鼎沸，方柔璇迫不及待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她放下车帘，对着外面喊道：“阿田快去问问，前面怎么停了那么多马车。”
门帘被掀了起来，露出阿田半边侧脸：“我去前方看看。”
过了不一会儿，阿田过来了，带过来的还有裴夫人的贴身丫鬟秋琴。
“二小姐。”秋琴站在马车外，对着里面小心翼翼道，“今日来赴宴的宾客众多，听说方府门外都停满了马车，把主街道都占满了，我们的马车进不去，所以……可能需要下车步行。”
西街的街道比起国公府所在的南街窄得多，这么多人的马车一齐涌来，堵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过秋琴特意跑过来说明，还是考虑到她腿的问题。
虽然确实不太方便，但裴昭也不愿意困在这个马车里。
唤过阿田把轮椅推来，由小舞和小菊扶着下了马车。
街边的小摊贩都将摊位撤到了角落，整个街道都充斥着交谈、抱怨的人声和嘶鸣的马声。
前方马车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裴昭坐在轮椅上，根本看不到头。
裴夫人也下了马车，和秋琴一样，她也很诧异裴昭今日的表现，照往常定然是挥着鞭子要好好发一通脾气。
“路上可能会有些灰尘，夕儿把口鼻掩好。”裴夫人递来一张帕子，上面绣了只翠绿的翠鸟。
裴昭觉得还好，自认也没有那么娇弱，摇头道：“夕儿没事的，还是娘亲用吧。”
裴夫人眼眶一热，拿着帕子在眼角沾了一下：“上次还听你爹爹夸你，娘看着确实懂事了不少。”
裴昭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懂事，整日只是游手好闲，对于二老这一顿夸奖着实有些羞愧。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