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囚把双眼被挖之后,遇到封卿爷爷被救,对方把他带到小竹居医治了三年的事,一五一十不漏丝毫地一股脑说给钟山夫妇,唯一省略的,是和封卿相处的过程,钟囚只字未提,这些儿女私情就没必要让父母知晓了。
不说,是属于自己带点甜的秘密,说了,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话而已,直到如今,他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以父母的秉性,他要是说了,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年龄几何呀?太大了不好,会把囚儿管得服服帖帖的,太小了还得再等几年才敢上门提亲,也不太好
身段如何?关乎好不好生养,香火延续
姓甚名谁?名字好不好听,可以粗略推测出二老的识文断字水平。
家中几口人吃饭?打听清楚了,以后登门造访时,带的礼物心中有数,自家虽是底层山野人家,也不能失了礼数让儿子丢脸。
可有婚配郎君?看看自家儿子是否有可乘之机
钟囚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对于封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的感觉,是喜欢,还是兄妹情义?亦或是像他之前说与封老头听的那样,介于两者之间,审美相符便会转换为喜欢,审美不相符,便是永远的兄妹,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他单方面想想而已,至于封卿是何想法,他可是一无所知,既不敢问也无机会再问!
但有一点,钟囚万分肯定,那便是他对那个陪伴他度过三年黑暗的女孩,有着异于常人的好感,这份好感不会因对方的身份尊卑、容貌美丑而改变。
钟囚之所以把双眼被挖、见人吃人这些事无巨细地说给二老,一是他不想对父母撒谎,是喜是灾、是福是祸,也能让二老有所准备,迎喜避祸,二则是他想去求学问道,为将来的远游埋个伏笔。
身为家中独子,钟山夫妇只希望他能娶妻生子,延续钟家的香火,过些平凡日子,不盼着他能有什么大出息,想要离家远游去求学问道,二老定然不会同意,可若是有了这些惊险遭遇做铺垫,届时会省下他不少的口舌,想来父母也不会百般阻拦。
在钟囚暗自寻思时,听钟囚说完这三年遭遇的钟山,两手在钟囚头上不断翻转,更是翻了翻他的眼皮,自言自语道:
“这孩子是不是方才被我打傻了,尽说些神仙才能做的事,你爹我活到这把年纪,咋没遇见过你说的这些事呢?你要是这三年真受了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容易把自己憋坏,我和你娘不追究便是。”
钟囚跪在地上,面部僵硬,愕然地看着自家老子,感情他这情真意切地一番切实描述,到了钟山这儿竟成了现场编故事诓骗,钟山若是相信了他,之后提出求学问道,就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可钟囚万万没想到,自家父亲把他的这些亲身经历当成了神仙事儿。
钟囚心里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比刚才钟山抽他屁股的力道还要重,这种事虽然有根有据,为自己亲眼所见切身经历,但却不能据理力争,争辩到最后,无非是被自家父母安上一个异想天开的失心疯名头,送去江湖郎中那儿遭一番罪,那他可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不值当。
既然钟山不相信,钟囚也不再提及,垂头丧气地和钟山夫妇吃了三日来的第一顿饱饭,钟囚是捂着肚子下桌的,本想抢着洗一次碗筷,但徐翠莲心疼刚回家的儿子,便让他自行歇息去了。
因为臀部受了点特殊照顾,钟囚只能背朝天的姿势躺在床上,他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家老子相信真有神仙,此前三年里的遭遇,求学问道这一念头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虽没有疯狂生长,但已然成了一棵顽强的小树苗,拔不掉,斩不断!
房外,洗好碗筷的徐翠莲拉着钟山到了田边,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没有率先开口,似乎接下来要讨论的话题过于沉重,两人既不想承受也不想面对。
沉默了许久,还是一家之主的钟山率先开了口,其看着面现犹疑之色的徐翠莲,轻声道:“看来你是支持他远游求学问道了,他方才说的那些事,我已信了七分,一是这孩子打小起就不会对你我二人撒谎,二则是那三小只的不合理,鹰狼虎豹我也见过不少,毛色这般纯正、体型如此庞大的飞禽走兽也就它三个而已,这世界上或许真有神仙,只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无缘得见。”
“可你要想好了,过去三年光阴的度日如年,味道苦涩不宜再尝,一旦我们敲定了他的远游,他此次离开,或许就不止三年了,求学要有成,尚需寒窗十载,问道有所就,可能会终其一生,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那些神仙事儿,但从囚儿方才的话语中不难得知,神仙之间的交锋凶险万分,稍不留意,便会致残致死,甚至是神形俱灭,届时,我们可能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事可以反悔,且反悔之后还能重来,但有些事一旦做出决定,就被剥夺了反悔的权力,更是不可能重来。
走人生路,不是过家家!
这也是徐翠莲迟疑不决的根因,若是方才钟囚所说全部为真,挖眼之痛,不比狱中的极刑轻多少,想象着钟囚被人活活挖出双眼的情景,徐翠莲不自禁地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十指连心,做菜切到手指都疼痛难忍,何况是人与天地间沟通的窗口被挖。
徐翠莲嘴角苦涩,眼中再次泛起两抹湿润,她又何尝不知钟山所说的这些,到了她这个年纪,本就多愁善感,把全部的念想都寄托在了钟囚身上,不说能儿孙满堂,但凡钟囚能在他们有生之年娶妻诞下一儿半女,享一享儿孙福,感受感受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将来走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向往天空的雏鹰早晚会离巢,父母强留也留不住,即使手段尽出真留下了,那小子虽不会埋怨他们,却是会把所有委屈吞下肚里,长霉发臭了也不会吐出来,烂在肠子里。
与他二人的心安理得相比较,那样的代价太大了些,积劳会成疾,积委屈可能会成心病。
徐翠莲平静地说道:“山哥,既然咱儿子有心想去瞧瞧我们不曾见识过的世界,我们当父母的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把他死死捆在自己身边,捆牢了,我们可得一时安心,但于他而言,有甚于灭顶之灾。以我们这家境,想给他娶个像样的媳妇,也凑不出足够的彩礼钱,那还不如让他自己去寻觅,说不得过个几年他就能拖家带口回到这里呢,届时,儿媳儿孙都不缺,省了我二人的瞎操心。”
钟山无力地叹了一声,他们给钟囚准备的彩礼钱就是那三小只,物以稀为贵,奇货可居,三者中,无论哪一个拖到市面上,都能卖出不俗的价格。
让二老揪心的是,那三小只自几个月前出了这无翘山便再也没回来过,长了翅膀的彩礼钱,存不住!不送点彩礼,哪家父母会把自己辛苦养了十几载的心头肉白手相送,现在即便是他二人想为钟囚讨个媳妇,也是有心无力了。
留下钟囚,娶不了媳妇,续不了钟家的香火,放出去,虽有些不舍,但还有一线希望,用这广袤的天地代替他二人饲养儿子,也不失为一个上策,二老也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了。
徐翠莲回到屋内,把钟囚从里屋叫了出来,与他说了方才夫妻两的共同决定,二老同意他远游求学问道,不过希望他能在家里安分地待一段时间,等做好远游的万全准备才会放他离开。
钟山独自站在田边,在烈日的灼晒下,眯着眼睛遥望着远处,思绪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屋内,不喜不怒,只是一直轻轻皱着眉头。
钟囚不敢提丝毫异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表示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只差竖起手掌发个毒誓,那副乖宝宝的模样让徐翠莲忍俊不禁。
接下来的日子里,钟囚的确非常安分,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便是帮着父母干点田地里的农活,除草、驱虫、择菜、挑粪样样全包,地地道道的一个农家小子。
虽然自己平日里的活计都被儿子包揽,徐翠莲也没闲着,包裹、盘缠、鞋子、衣物每一样都是亲手亲为,仔仔细细地为钟囚打点,一针一线地织了三双鞋、三套衣物,把往日里省吃俭用藏下来的汗水钱用油纸封好,塞进为钟囚准备的包裹里,起初徐翠莲是想用铁罐装这些汗水钱的,但考虑到钟囚此去山高路远,铁罐过于笨重了些,这才换成了油纸,不过让钟囚哭笑不得的是,母亲竟用了整整十层油纸。
这些汗水钱本是用来贴补彩礼,是迎儿媳进门所用,如今却是用来送儿子出门远行,徐翠莲心头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