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线希望,钟囚都想抓住,厉圣源的挽留少年自然是欣然应允,带着三只白胖小子住进了皇宫里的别院,这一晚少年睡得格外不踏实,乡野田间撒野惯了,睡在丝绒软被里有些难以入梦,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皇城少年也不敢随意乱逛,只好在柔软的被窝里辗转反侧,这座别院在皇城未破之前住着一位妃嫔,沈中给少年添置了几颗亮微光的晶球,地方敞亮,三只白胖灵兽因自身体型过大,住不进别院,只能待在百官早朝述职的金銮殿中,好歹能遮风避雨减去风吹雨淋的烦恼。
大清早,城中幸存的雄鸡高鸣,翻转了一晚上的少年才入梦不久,清尘除渣的细细碎碎声响惊扰了少年,揉了揉眼,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院门,是厉家人在清洗院墙上的血迹和扫除地面的残砖碎瓦,少年看了一会没有跨出门槛,和上院门钻进被窝续觉,才躺下,院门口传来了敲击声,不急不骤,敲门的人很有耐心,三个呼吸敲打一下,起初少年认为是清尘除渣的扫院人弄出的动静,不加理会,将刚好及项的被子提了提盖住头捂住耳朵,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饭睡觉,前者强身后者养神,世上追名逐利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吃得有香有色一些、睡得舒服安稳一些,至于梦想抱负在未实现之前也是入梦后才能想的事。
一刻钟后,敲门声还在继续,少年再蠢也知道是专门来寻他的,不情不愿地披上麻衣踩着草鞋打开院门,是昨晚与他结伴同行的圣元大将军,自从知道门前站着这位身份后,少年哪里还敢如待平常人,端眉正目,大开院门,身子让开与右边那扇门的门沿对齐恭恭敬敬作了一个请进的手礼,聆挽尘站在门口看着少年做的这些稍有不悦,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这个人虽然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儒家学子,却最是恼恨那些个屁用没有又让人疏远的繁文缛节,偏偏还是一个穿着草鞋脚趾头露在外面的少年郎做出这些仪态,只会令人啼笑皆非,看不出丝毫被尊敬对待的意思。
聆挽尘没有进门,只是淡淡看着少年说了三件事:“我来是想告诉你三件事,见到你之前只有两件,见到你之后临时加上一件,这第一件事是我昨晚去了一趟怡春院找了一个小娘子……。”
少年眼中脸上全是惊悚,圣元大将军去怡春院找小娘子快活的事也要告诉他?一位有妇之夫拈花惹草竟还大胆告诉旁人,成了三个人的秘密,很惜命的少年懂得有些事知道得越详细命就会越短,不知道才是一件置身事外的好事,下意识脱口说道:“这种事我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不是一个能帮人保守住秘密的人,大将军若是想找个人分享,厉家人比我要合适得多!”
看到少年露出的神情,聆挽尘隐约猜到少年联想到了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场景,少年要是他的学生,此刻脑袋瓜子早就被他磕碎了,并会大骂其思想龌龊,虽然少年只是很隐晦地提到并未明说,望着眼神渐渐犀利的圣元大将军,少年果断收住舌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很敷衍。
聆挽尘接着话头:“我给了那个小娘子一幅画和一袋子钱,至于其中缘由,正午时分你就能知晓,我就不多费口舌了。第二件事;皇城时局已定,我即刻返回边关。第三件事;日后你我有缘再见,可平辈论交不要再屈节行礼,若是奴性不改,至少换身行头。”
少年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草鞋,摸着后脑勺讪笑,昨晚从沈老头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绣袋时,少年就在心里张罗如何换一身质地较好又不显富的衣裳,他打算只留下一锭金子,其余都寄给父母,本想将绣袋绑在白鹰脚上让其连夜飞回无翘山带给二老,担心大儿子半道上遇到余不深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托人快马捎送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少年最后想到了镖局的押镖,昨晚睡得不踏实除了棉被太软之外,这件事也是一个不小的困扰,眼瞅着聆挽尘就要转身离开,少年急忙叫住男人,这次是托其办事,明知对方不喜少年还是穿着草鞋麻衣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恳请道:“大将军留步,小子有一事相求,还请大将军找一支镖师帮我将这个绣袋带给家中二老,只要扣除酬金外还能余下三锭金子就行了。”
聆挽尘看着少年,没有接过少年双手捧着送过来的绣袋:“你可知这只绣袋里的财富是多少,对于修行人自然是无用,但对于庙堂下、江湖里的手艺人是一笔名副其实的巨款,那沈老头只说是六品官员的身家,其实不然,他只是怕说得太重你不愿接,坏了他厉家言而有信的名节,这只绣袋里的金银细软可抵得上我边军将士的一月粮草,三锭金子只是九牛一毛,你确定要将九牛作为酬金剩下一毛留给父母?”
少年继续捧着绣袋,“昨晚我过目了,大将军说的道理无非是一个不会做买卖划不着和一个不孝,我从无翘山离家时,我母亲搜干净家底也只是给我匀出了二十两白银作为万里路途的盘缠,其实一锭金子足够两位老人家安稳过后半生了,三锭可以过得宽裕点,钱留得太多,怕我父母以为我在外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卖命活,拿着金银也不敢花,福缘太大我怕他们无力兜住折了寿,我只是希望他们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家里常有余粮,深秋、寒冬、雨夜有几件厚实的衣物防着这就足够了!”
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聆挽尘从少年手中接过了绣袋,算是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走出黑玉龙门后,聆挽尘径直入了圣元街进了怡春院,上了第十层,见了一位小娘子,交代了少年恳请他办的事,之后就出了皇城回了军营,与来时相比,步伐急骤可谓是披星戴月不曾停歇赏景,收到线报,沧月似有异动。
……
圣元街,怡春院第十层,一只纤纤玉手做拈花状抬起桌上的茶杯,手指比青葱还要白嫩细腻,右手揭开杯盖轻拨了两下茶汤,小小抿了一口后,放下茶杯,婀娜身影莲步轻移到窗台前,窗台上放着一管翡翠玉笛,宽两指长一尺,纹理极是好看,青葱玉手拿起翡翠玉笛靠近两片朱唇,绕梁的余音不像在奏曲而是像某种鸟鸣,怡春院院中一颗高约十五米枝叶异常繁茂的常青树上,一只绿羽短尾鸟睁开双眼扑打了几下翅膀,摇了摇头,一副刚睡醒准备洗漱办事的样子,寻着笛声飞到怡春院第十层的窗台上,婀娜身影将提前写好的小纸条绑在绿羽短尾鸟的右脚上,纸条绑好后婀娜身影拍了拍绿羽短尾鸟的背部,其张开双翅飞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只能捕捉到残影。
放下半卷珠帘,女子从长袖中抽出一个卷轴,将卷轴放到窗台上平整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的少年郎,虽是素笔没有上色,却描摹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像上的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此刻深居在皇宫的钟囚。
“有意思,除了家中二老与圣元边防,这位大将军可是许久没有为一个人这样操心过了,今年两次踏进我怡春院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不得不说你这小子的福缘还真是不浅,一个连皇帝旨意都能置若罔闻的人竟会这般在乎一个少年的安危。私生子?两人长得委实不像。金兰结义?……”
纤纤玉指放下画像,猜不出便索性省点心神。
送走聆挽尘回屋继续酣睡的少年,无暇吃厉家下人送过来的早饭,一觉睡到了中午才悠悠醒转,在少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时候,皇城中多了一件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位草鞋麻衣少年竟然亲自登门进皇宫找厉家要账,虽然手里的画像惟妙惟肖,已是画出了那位胆大包天少年郎的九分神态,但许多闲人散民还是想亲自睹一睹这位少年郎的“芳容”,聊表自己的钦佩之情。
皇宫内,金銮殿上,厉青岩接过沈中递过来的画像,一番品头论足:“以前只知这位大将军文笔功底深厚,没想到画工也这般不俗,昨晚轻走檐墙只是为了预防那小子无辜丧命,这次窝里反虽君臣易位,却也是把我厉家的容人之量拉低了。”
此时几乎全城人都知道画像上的少年在厉家,少年安然走出皇宫,厉家别的好处拿不了,只能得一个信字,若是少年不能安然走出那道黑玉龙门,厉家便会背上一个失信的污名,反臣为君已是挂上了一个不忠之衔,只占一样,很多事情都有转寰的余地,两样都占全了,不仅在圣元甚至整个天下,厉家都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走到哪里都是一身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