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路过学堂,偶尔听到那些饱学五车的夫子说一些圣贤真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圣贤真言里所说他全部遭受了,可老天不仅没有降大任反而赐下死诏,在这生死关头,钟囚觉得全是混账话,至少对他来说是不对的。
掏空家底出远门求学问道,几经波折,换来的只是一杆带着寒芒的玄铁黑枪,对方要杀的是厉圣源,可他钟囚还没有活到厉圣源现在的年纪呢,很多时候天道不公,人力穷尽也不能抗拒,坐在鹰背上闭目等死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抬首看向头上的穹顶,天很蓝,无边无垠,几朵淡得快要消散的白云,像是他悬于一线即将消逝的薄命。
下方手举玄铁黑枪过肩的那人犹豫了片刻,突然放下长枪,冲进了城内,不再管鹰背上的少年,城内街道中央处,一个手持无锋钝刀的汉子被中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招架,拿着无锋钝刀的两条臂膀颤抖不已,自持枪那人跑出城外追钟囚后,老人一双拳头耍得比刀枪还要大开大合,力道凶猛,在老人压制持无锋钝刀人的空隙,厉圣源已跑得不知所踪。
老人的拳头再一次落在无锋钝刀上,本就颤抖的臂膀再也无力握住,钝刀脱手飞出,只剩半个耳朵那人心中大骇,中伯另一只手掌成竖刀状直直砍向他的眉心天灵盖处,钝刀脱手,中门大开,汉子眼中涌现出一抹绝望,他已无余力去抵挡这一记掌刀,与他先前袭击厉圣源的那一压顶刀有些相似,这老家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在半耳汉子的天灵盖快被老人掌刀砍中时,一股劲风从老人背后袭来,像一条钻草的毒蛇快准狠,盯着老人的后心窝,老人不敢怠慢,继续不管不顾砍下这记掌刀他有九成把握可以当场击毙半耳汉子,但自己仗着强悍的一身外炼术不被长枪穿个前后通透,也要丢掉半个心脏,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划不来,身体向右横移,玄铁黑枪从老人的身侧擦过,枪头停在了半耳汉子的胸下一寸处,持枪汉子手向右挥,玄铁黑枪停留了一息时间不到,向右横扫而出,老人放下的掌刀重重拍在枪杆子上,身体后移几米拉开了一些距离,就在半耳汉子拾起地上的无锋钝刀准备和持枪汉子再与老人纠缠一番时,老人的身影突然模糊虚化。
持枪汉子看向城门口,半耳汉子看向城中。
城中一处破败陋巷中,一位老人显出身形,正是刚刚从两个汉子眼中消失的厉家老仆中伯,其拍了拍胸口,有些气闷,他之所以能在两个持枪持刀汉子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走脱,是动用了神元里常年温养的一口真气,制造出分身残像瞒天过海,以他现在的修为那道分身残像是死物,持续不了多久,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会消散,不过这点时间对他而言足够了,他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打杀那两个不知姓名的汉子,而是保护厉圣源的周全,否则以他的脾气和手段,没了厉圣源作为牵制,以一敌二也不会落入下风。
站在陋巷里的老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拖在地面上向相反的方向腾挪而去,不大一会,又回到了陋巷中,只不过此时的老人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连脚上的鞋子都是一双以前未曾穿过的新鞋,做完这些觉得妥当了,老人才放心的向前走去,来到一栋大宅院门前,一看就知道这栋宅子生前属于富贵人家,现在连门上的两个金铁叩环也不知被哪个小盗贼给抠走了,留下了两个拇指大小的洞孔,老人伸手推开房门,本没有用多少力,院门咯吱咯吱哀叫了两声便要轰然倒塌,老人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抓住了两块门板,轻轻地将它们置放在地。
进了院子行到一个偏房门前,这个偏房靠近茅厕,味道极重,几只苍蝇在房梁上旋绕,以前应该是这门大户人家最下等人住的地方,老人推开门,只见一个年轻人口鼻蒙上了一层用水浸湿的黑布,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右手执剑斜指地面,左手背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袋药粉,只要开门之人不是中伯,他会先朝对方扔出药粉,而后不顾生死凝聚全身修为出剑,因为年轻人知道自己只有出一剑的机会,且逃不掉,不能有丝毫保留,一剑不能杀敌,死的必然是自己!
年轻人也换了一身行头,这是厉圣源在逃走前老人特意叮嘱过的,年轻人懂得轻重缓急,进了宅院的第一时间就换了衣物,选了一间靠近茅厕的偏房,这也是老人的意思,否则以年轻人的那点浅薄经历和经验,哪懂得这里面的门道,蹚水而过能消除自己身上的气味,在找不到江河湖海的时候,躲进一个臭气熏天的方寸之地同样能盖住自身那点淡淡的体味,只不过会辛苦难熬一些。
年轻人把左手攥着的药粉收进袖中,剑也一并收起,对于年轻人的这些作急应对,老人还有闲心点评一下:“禁脉散虽然能蒙蔽修行人的感知,阻滞修行人的气机运行,但也不过一两秒的短暂缝隙,从你抬剑到刺出至少需要两秒,对付修为与你相差不到两境的人是足够了,可要是刚才那两人,你这只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可听声辨位,你的心率比常人还要略快半拍,应该是对刚才那一刀还心有余悸,我在门外就已知你的具体位置,我若是那两人,此时的你可能已经被黑枪给钉在墙上了,哪能见到推门而入的人。”
城门前的街道上,持玄铁黑枪和拿无锋钝刀的汉子是一胞同奶的双胞胎兄弟,并非圣元王朝人氏,千里迢迢来到寒山郡,是拿了圣源王朝皇室给的买命钱来取厉圣源的性命,能活捉交到圣源王朝皇室手中,还能额外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金,只是想在沈中的庇护下活捉厉圣源,两兄弟自问没有那个本事,一出手就是步步要命的杀招,赚个本分钱就满足了。
持黑枪的汉子面色阴沉:“这老家伙还真是滑溜,利用两个少年混淆你我的视听,采取逐一击破,明知是他下的套,却不得不往里钻,圣源王朝皇室也是,画像也不给一张,只说是沈中会拼死保护的必是厉家小少爷厉圣源,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到底是逃向城外的那小子是厉圣源,还是逃向城内的那小子才是。”
半耳的汉子收起钝刀,木讷着一张脸,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样式精致的绣囊,绣囊口用一根银线扎紧了,半耳汉子扯住银线的线头用劲一拉,将银线扯了下来,然后将绣囊倒过来抖了抖,一只小巧玲珑的灰鼠落在他伸到绣囊口下方的掌心里,专业搞刺杀赚买命钱的人,都有一套独门的追踪与反追踪术,从不示与外人,取出钝刀,捏着灰鼠的鼻子放到刚才被沈中一直拍打的钝刀刀身处非常缓慢的移动,这种灰鼠的嗅觉是普通家犬的十倍,为了以防万一,足足一刻钟,半耳汉子才收起钝刀,把灰鼠放在地上,灰鼠吱吱叫了两声便朝城内一个方向跑去。
“看来城外那小子只是运气不好,被老家伙当替身给卖了,演了一出金蝉脱壳,既然老家伙没有出城,说明逃向城内的那个小子才是厉圣源,只是要在一座城里追找一个一只脚迈进通幽境的老家伙,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灰鼠两腿虽短,脚程却是不慢,追逐着藏进脑子深处的那股气味,两兄弟在后面跟着,有厉圣源这个累赘在身旁,沈中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自然不是他兄弟二人的敌手,即便没有厉圣源,沈中全力以赴,他兄弟二人虽讨不了便宜,逃命的本事总是有的,只是不能单打独斗,一根筷子容易被那老家伙折断,两根抱成团便能当大棒用了。
跟随小灰鼠追至一处陋巷,小灰鼠在原地打了一个转,耸动鼻尖嗅了嗅,转头向陋巷一端跑去,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小灰鼠停在了一个街头转角处,抬起两条前腿快速地拍打着鼻尖,此地位置偏僻角度刁钻,前方是寒山郡昔日名气较大的一个屠宰场,现在破破烂烂的,有很多流浪狗在屠宰场周围转悠,在屠宰场中央位置处,一件长袍包裹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沉重石头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沾了不少赃物。
小灰鼠才出现不久,几只流浪狗不识相地跑过来龇牙咧嘴,它们似乎知道两个人惹不得,只是盯着在地上拍打鼻尖的小灰鼠,有一只胆子较大地罔顾两兄弟,直接扑向小灰鼠,右边汉子手一握长枪便出现在手中,随意挥了一下,那只扑过来的流浪狗身首异处,摔出去几米远。
半耳汉子弯腰捡起小灰鼠丢进绣囊里,拴牢银线收进袖中,抬起脚在地面上一跺,身体节节拔高,最后落在屠宰场高高筑起的围墙上,其往下看去,一眼就就把目光锁定在那件被老人裹着一块重石丢进来的长袍,暗叫了一声:“晦气!”
与老人交手到现在,他兄弟二人可谓是输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