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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士兵

紫罗兰作为一个最近三十年内异军突起的国家,光彩夺目的伟岸身形下留存的是不知道有多么黑暗的影子。从三十年前的王宫教务案,到红衣首相血腥残酷的镇压雅各宾派,再到十年前的海军大臣渎职案,这些年内有多少人曾经风光无限的权贵们被套上枷锁,关押进深不见底的牢狱中?没人知道确切的数字,只知道那位一手将雅各宾派拖入地狱的红衣首相在任期之内不止一次的拨款修建了数处秘密监狱,仅仅明面上便有巴士底监狱、法务厅直属囚禁处两大监狱,而暗中还有维吉曼城堡、黑水湖庄园等关押敏感政治犯的黑暗场所。

而在这些或明或暗的各个监狱之中,处于某个骑士团管理下的厄尔纳修道院是最为特殊的一个,也是最为古怪的一个。这间占地过于庞大的修道院名义上归属一位老贵族,而拨款修建它的人却是当初红衣首相的一位在法务厅任职的亲信,更让人费解的是,这座修道院建成后的十五年来的管理者是属于紫罗兰境内最大的宗教组织—圣马耳赫骑士团。紫罗兰王国、教廷、某些大贵族,似乎任何一个势力都加入到了这个隐蔽工程的修建中来,但这座隐藏在紫罗兰首都郊外的修道院建成后,所有人都放心的将管理权过渡给了一个民间宗教团体。

在原本就规模较大的修道院地下,一连串囚室按照特有的布局排列着,地下地上进出口都安置着钢铁打造的闸门,十余间或大或小的囚室都用长宽一米左右的花岗岩石条封死,石缝之间再涂抹铜液,只留下一道被厚重铁锁死死扣住的大门。

而在最底层的几处核心处,隐约流动的魔法光泽更是在告诉所有人,这处耗费了大量资金修建起的修道院,究竟价值几何?

地下一层到地下七层,这里就是修道院真正具有使用价值的地方,如果说巴士底大狱是为了囚困市井之徒,黑水湖庄园是为了关押那些身份敏感的政治犯,那么这处不存在于任何档案上的修道院就是为了囚禁那些某种意义上的非凡者,那些以个人武力就足以撼动社会稳定的怪物们。

黑君王-诺萨,这位以死灵学、巫咒出名的背叛者哪怕是在血族中依旧以声名狼藉著称的存在,以不到百岁的“幼年”疯狂的汲取过数位守夜人正副印玺长的心脏之血,而后更是干下过诸如暗杀某位成名大主教之类的疯狂举动,而在这位出身奥匈城邦的捕鼠人在紫罗兰干下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谋杀案后,被现任法务大臣亲手送入了修道院的最底层。囚室编号011。

血衣客,一个在南北大陆之间流穿作案的杀手,这个同时精通某些古怪炼金术、暗杀技巧、剑术的男人在某些城市中暗杀那些无依无靠的妓女,同时取下她们的某些器官进行着诡异的炼金实验,当他在金雀花又做下一连串凶案,而后又准备渡海前往紫罗兰时,被数位从北大陆追杀而来的猎魔人与闻讯赶来的紫罗兰法务厅堵在了远望海港,最终被丢入了编号021的囚室。

罗伯特.斯塔克,一位出身相当普通的军士,属于是那种在紫罗兰各个军团都能一抓一大把的人,但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这位普通的军士成功踏入禁区,却又因为自己的好友洛普伯爵被红衣首相拖上断头台,而选择刺杀如日中天的红衣首相,失败后被关押刚刚建好的修道院,居住在编号001囚室的他,就这样成为了这里的第一个囚犯。

这里是紫罗兰王国的一个缩影,当其余国家还需要依靠教廷的势力扑杀那些危险人物时,紫罗兰法务厅下属的几个直属部队已经开始疯狂的捕杀这些隐藏于黑暗角落里的老鼠。这十余年来,有多少曾经显赫的人物被囚禁于其中?有多少不可一世的法师、骑士、黑暗生物被关押在这里?当年一手缔造出一个中央法务厅的红衣首相,眼中可揉不得一点沙子。

幽暗死寂的走廊中,一队身披暗红色罩袍以铁面具遮掩外貌的教士“牵”着一位年轻男子缓缓前进在这条幽深的走廊之中,之所以是牵,大概是因为这位年轻男子双臂、肩胛、腰胸、后脊四处都锁上了沉重的铁锁,而四名蒙面教士就各手持一根铁链,拖拽着年轻男子缓缓前行。

年轻男子被拖拽着来到走廊的深处,一路上也未有疯狂反抗的举动,也未对四名沉默不语的教士出言讥讽,只是平淡的看着四周的走廊各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年轻男子被带入了一处略有光亮的小屋内,四名蒙面教士将男子按在一处宽大的木椅上,随后将四根铁链扣住,然后转身离开了小屋。

年轻男子随着油灯的光芒看去,就在他的对面,六位衣着服饰各不相同的人物端正的坐在一起,目光聚焦之处,恰好就是自己。

年轻男子的家族学识渊博,他自然可以从六人的服饰中看出些许端倪,六人中居于为首的二人衣着最为抢眼,一人身穿黑色外套,胸口的绘制是一手持善恶天平一手持公正之剑的天使纹路,另外一人则更为不凡,淡白长袍外套着独属于教廷高级成员的黄金围布,脖颈上更是悬挂着独属于某些隐秘群体的金属十字架。

黑色外套是属于法务厅的特色款式,而天使纹路则是属于法务厅内部的秘密部门,另外一位白袍中年人的身份就更加值得玩味了,一位来自教皇厅的大人物?

而余下的四位中,身穿灰银色军袍的高大男子应该是来自军队,一旁的矮个老人身穿来自紫罗兰宫廷的秘书袍,呵,这位来自宫廷秘书处的居然还是个熟人。而分隔开的另一旁的两位,则明显是紫罗兰最大民间宗教组织圣马耳赫骑士团的成员,与长期在紫罗兰境内负担起传教工作的高级传教士。

一边是各自代表紫罗兰法务厅、军方、宫廷的三人,一边是教皇直属的教皇厅,紫罗兰最大的民间组织,以及长期以来负责教务工作的传教士,看起来这位年轻男子需要面对的审讯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六人泾渭分明的坐于被困在木椅上的男子两侧,相互对望一眼过后,来自法务厅的黑衣人宣布了审问开始,而六人的身后,数位书记官也开始了今天的记录工作。

率先开口的是那位来自军方的高大男子,他轻轻的敲击桌面上的一纸文书,开口道:“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这是一份从王国军务档案中抽调的文件,按照上面的内容看,里维.哈布斯,出身哈布斯家族的第三子,五年前加入远望海港戍卫军团,后来任职骑兵连队指挥官,三年半前参加过一次清剿海盗的军事行动,被授予过白色独角兽勋章。相当清白的履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份档案上写着,此人在三年前的一次海啸中殉职。”

高大男子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亲切的问道:“很奇怪是是不是?”

被死死捆绑在木椅上的年轻男子呵呵的傻笑了两声,回答道:“作为骑兵指挥的我居然在一场海啸中殉职了,那可真是奇怪极了,我不知道海卫伯爵当初是给王都这边塞了多少先令,才让这份文件进了档案馆,但一定是把某些人喂的脑满肠肥。”

来自法务厅的黑衣人脸色微变,但没有出声斥责,反倒是那位来自军方的提问者大笑道:“聪明的孩子,我可以和你透一个底,当年前往远望海港调查海啸事件的人正好是我的上司,而就在几天前,这个从平民一路爬上巡查督军位置的混账玩意,在我的就职仪式上被活活吊死。”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感叹道:“那可真的是死得其所啊。”

作为今日主审人员的法务厅黑衣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己的同僚不要逾越了底线,来自军方的高大男子也不是蠢货,当即闭上了嘴。

六位审问者的后方,一位书记官起身,拿起一纸文书放到年轻男子的身前,男子低头看去,是关于自己身份的文件,同时证明着自己就是里维.哈布斯这个人。

看着文件上由自己祖父、父亲甚至为自己受洗时教父的签名,里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居然要靠着这么多签名的文件才能证明我是就我。

那位递上文件的书记开口道:“按照目前确实收集到的信息,教廷与紫罗兰达成了唯一一点共识,那就是你确实是里维.哈布斯。这也说明了海卫伯爵所提供的海啸遇难者名单,都是假的!”

里维笑着问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我数日前提供的口供都是真实不虚的?当初是那位海卫伯爵将我们欺骗到了伊斯大山脉的古堡中,而不是我们助纣为虐的去帮助一个异端组织。”

来自教皇厅的中年教士立刻补充道:“当然!孩子,不需要害怕,你可以原原本本的说出作为异端邪神化身的海卫伯爵是如何通过劝诱等手段将你们欺骗到一个异端组织去,记住,异端衡量标准的那根卡尺,永远握住教廷的手中。”

里维嗤笑一声,解释道:“魔鬼的劝诱?这种时候就不需要用这种含蓄的宗教词汇了啊,完全不是,调动我和我的部下的只是来自一份王都的纸面文书,上面盖着由紫罗兰最高督军部的印玺,而后接管我们这些人指挥的就是由海卫伯爵派遣来的一位指挥官。”

一行人将目光投向了来自宫廷的那位老者,而分别属于教廷与紫罗兰的书记官们也在奋笔疾书的记录下里维的供词。

紫罗兰的繁杂的军队系统相当复杂庞大,抛开那些大贵族名下的私人部队不谈,光是国家正规军便有整整八万人。而为了管理如此众多的军队,且保证类似叛乱、渎职、拥兵自重一类的事情发生,早在二十年前,红衣首相设计一套相当有效的管理体制,将军队战时指挥权下放到各军团,却又将调动权收回到了新设立的最高督军部。从此以后,军团长官依旧负责战场指挥与日常管理,但哪怕是调动一支百人以上的部队,也需要有最高督军部的书面文件,否则即是叛乱!

而自从红衣首相从紫罗兰政坛黯然离去后,最高督军部便是直接听从来自凡纳塞宫廷的管辖,成为了宫廷直接管控各个军团的有力措施。

也难怪众人一齐看向了来自宫廷秘书处的老人,毕竟一直以来担任大督军的人选,都是从宫廷内走出来的国王近臣,十年轮换过四次的大督军,其中就有宫相、王家财务官等人员,而去年才坐上大督军位置的幸运儿,则干脆就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宫廷马车总管。

来自那座美丽宫廷的老人摇了摇头,微笑道:“最高督军部签发的每一份命令都需要宫廷秘书处备份,为了以便核对,命令的末尾都会盖上一个特殊符号的印章以及一串没有任何规律的数字作为密码……”

“符号是双头黄金狮,末尾密签数字是一四九三三四,我这样说可以了吗?来自秘书处的大人物?”

老人愣住了一下,然后招呼到一位书记官,耳语了几句,随后得到命令的书记官连忙离开了这个审问室。

随后,教皇厅的中年教士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和颜悦色的开口道:“继续,孩子,我相当感兴趣当初海卫伯爵是通过何种途径调派出紫罗兰的正规军前往伊斯大山脉深处的。”

“海卫伯爵拿出命令后,我们几个连队也开始了抽调人手,然后我们一行人沿着邮驿道路一直北上,一路上畅通无阻,很明显那张调派命令是真实的,每一个邮路站主官与恰好遇上的几位巡查督军都证明了一点。”里维说。

中年教士笑了笑,对身后的书记官轻声道:“记下来。”

来自法务厅的黑衣人很明显不乐意中年教士这般诱导性的审问,于是开口道:“所罗门,这与我们之前商议好的审问流程似乎有一点偏离了,我建议你需要回想一下双方之前订下的协议,不使用诱导性语言、不通过宗教式蒙蔽、不采用威胁式手段,且所有供词均由双方共同确认后才可以写入断罪书中,这是一次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建议教廷换下一个主审官!”

名唤所罗门的中年教士满怀歉意的笑道:“谢谢您的善意提醒。”

黑衣人轻轻敲击了一下身前的断罪书,开口道:“关于这一段供词,五位可以发表意见了,如果通过,那么我便写入断罪书中。”

所罗门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认同,毕竟从现有的证据来看,这场阴谋需要的人力物力过于庞大,有海卫伯爵贿赂督军在前,这位年轻人的供词在后,我觉得事情相当明了了。”

来自圣马耳赫骑士团的骑士发言道:“附议。”

衣着略有些许贫寒的传教士稍作停顿后,也开口道:“真相已经相当的明显了。”

来自军方的高大男子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沙哑的嗓音开口道:“那位被吊死的督军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军方给这件事定性的是渎职与收受贿赂,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来自紫罗兰的军方,发出了第一个反对的声音。

里维眉头紧锁,脸色有些不是很好,作为王室走狗的最高督军部不认同这件事?那是不是代表宫廷一方出现了某些不和谐的声音?

黑衣人看向了来自凡纳塞王宫的那位老人,现在就等待着他的声音,按照紫罗兰与教廷之间的妥协,作为法务厅的黑衣人维持审问秩序、监督审问过程、核定证词、编写断罪书,而余下的五人则需要对证词进行评判,一旦有四人同时认定证词有效,就必须写上双方都认可的断罪书中。

老人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大概稍等三四刻钟,我的随从已经去往凡纳塞宫廷的密档处申请提取当初的那份存档,并且将作为证据整理,如果这位哈布斯家族的年轻人所言不虚的话,那么……”

老人眯起双眼,低声道:“凡纳塞宫廷,看起来需要清理一下了啊。”

被选为审问团成员的人每一个都是具有耐心的人,更何况作为关键性的证据,这个时候自然也沉得住气,三四刻钟而已,大家都等的起。

所罗门闭上眼睛,暗藏机锋的说道:“看起来,海卫伯爵在紫罗兰的地位不低啊?督军部、宫廷秘书处、地方戍卫军团,好像都如同仆从一样围绕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我们等待着的那份文件,会是什么样的哪?”

宫廷秘书处的老人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说的越多就破绽越大,他相信国王陛下还不会下作到靠着调包来拖延审问。

四刻钟后,四名身穿宫廷特制纹耀大铠的骑士同时走进了审问室内,为首的一名骑士环顾四周后,恭敬的半跪在老人的身前,开口道:“大人,您的要求已经由国王陛下亲自通过,文件可以当场宣读,而后由“伊斯山脉异端案审理会”保存留档。”

老人点了点头,骑士再次恭敬的从手中递上一个小型储物盒,摆放到了六名审问者的身前。

老人站起身来,将储物盒打开,里面是一封厚重的羊皮裹卷,封口上是一道盖印着宫廷秘书处印章的蜡印。

老人在众人面前举起羊皮裹卷,然后开口道:“宫廷的重要档案都会设有双重印记,除了表面上的印蜡外,其实内部还有一层羊肠膜制成的暗印,而暗印只会在将档案打开时显现破损,如果这份案卷内容被人调换,那么其中的暗印必然已经破损。”

老人随即将羊皮裹卷递给了所罗门,“在宫廷内,有四名法师通过魔法手段负责检查文件暗印,以防止档案被打开。那四位法师的身份过于敏感,我无权调动,但我想,有遗址者之称的所罗门应该不会比那四位更差吧。”

所罗门点了点头,将手覆盖在羊皮卷上,片刻后开口道:“没错,确实有一层隔膜一样的东西覆盖在文件上,且羊皮卷与暗印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年以上”

其余人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了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老人开始了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印蜡,而后打开了密封数年的档案。

“印尾标识符号,确实是双头黄金狮。”老人从后往前拉开裹卷,将显露出来的地方摆放在众人面前。

“密签的数字,是一四九三三四。”看到这里是,众人纷纷表示了认同,这份命令确实是曾经出现在远望海港的那份。

“命令签发机构,最高督军部!”来自军方的高大男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脸色明显僵住了,看起来这一次的问题彻底惹上督军部了。

“命令内容……诶!”当翻阅到最为重要的东西时,老人明显愣住了。

众人一起看去,在羊皮卷上的中段位置,不应该写下任务内容的地方,居然是一片空白!

来自督军部的高大男子明显松了口气,而与之相对的,所罗门的脸色却有些微妙,不喜不悲。

但唯有那位来自宫廷秘书处的老人却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笑的分外开心。

老人看了一眼依旧半跪在地的骑士,凑了过去,低声说道:“回去一字不漏的转述给陛下,让宫廷卫队和马厩总管的人手集合起来,然后准备好杀人。”

“请问枢机大人,杀谁?”

老人眯起双眼,冷漠道:“从我的宫廷秘书处开始杀起,然后是最高督军部,可能还要加上几位我的老朋友。”

被称为枢机大人的老人站起身来,背对其余五人开口道:“这份证词,凡纳塞宫廷认可了,写入断罪书吧。至于之后的事情……先把这小二百号人移交给巴士底大狱吧,过几天猎魔人和教廷组成的第二批审问团就要来,到时候在说吧。”

法务厅的黑衣人看向了教皇厅的所罗门,等待着他的意见,后者开口道:“悉听尊便。”

*************

依旧是黑暗死寂的走廊,里维再一次被四名教士拖拽着送回了牢房,直到里维居住的那间牢房前,才被解开身上的束缚,重新关押了进去。

算不上宽阔的牢房只有两张矮床以及木质马桶等清洁用具,而放在木桌上的一盏昏暗的油灯和一本精编版的《忏悔录》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品了。

里维直接倒在床上,试图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刚刚的审讯中他各个关节基本是被死死的锁住,要是审讯一直拖延下去,说不定他的部分肌肉都会坏死掉。

而在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桌上,里维的战友兼狱友,亚托.斯拉夫正在一本空白的文本上,抄写着那份《忏悔录》,用的是修道院提供的墨水与纸笔。

这几天里维看了一下这家伙的成果,不得不说,这个平民出身的弩手居然写的一手漂亮的教士斜体书法,这种由教廷传授而出的书法格式格外受到各个文学领域的欣赏,但却并不好写,起码出身文学家庭的里维就根本不会这种需要大量练习的字体,这种精巧的字体大部分也是作为教士抄写神学典籍时的官方抄写字体。

里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亚托.斯拉夫的抄写工作,这个有些沉默寡言的男人不喜欢在进行忏悔时被人打扰,所以里维决定不会去主动触这个霉头,当亚托.斯拉夫的抄写结束后,他自然会问起审讯的情况。

果然,就在里维昏昏沉沉,即将睡去的时候,亚托.斯拉夫完成了手里的活计。

“今天他们审问了你些什么?”亚托.斯拉夫放下手中的鹅毛笔,将物品归位后问道。

“大概就是关于我们这些人的身份问题,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远望海港入伍,所有的资料也都在那边。但是大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去远望海港带走任何人,而我是我们这一百多号人里唯一一个领取八级薪水的军官,所以在王都留存过档案,结合我家族提供的证明,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大概已经确认下来了,另外……可以确认的是,海卫伯爵真的在当初我们离开远望海港这件事背后搞鬼了。”里维背靠着木床回答道。

“那可真是我们这些天来遇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亚托.斯拉夫长舒一口气,疲惫的侧躺在木椅上。

“是啊,这说明今天这场审问的时间起码不是我的水逆日,层出不穷的灾难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好消息的。”里维苦涩的笑道。

“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吗?”亚托.斯拉夫听出了里维的话里有话。

“我们……可能会被国家出卖掉。”里维不带丝毫情感的说出一句自己都难以接受的话。

“可能?我不喜欢听到这种没有理由的揣测,尤其是揣测的对象是我的国家。”亚托.斯拉夫收整抄写用具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心里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到。

“今天审问是由教廷方面的人和紫罗兰一起负责的,但双方并不在同一条战线,起码目的是各不相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里维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教廷很奇怪,他们一直在为我们洗白,甚至称得上不遗余力。在他们充满救赎意义的话语中,我们是的行为是被魔鬼一般的海卫伯爵所迷惑的,我们协助异端的工作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或者说是情非得已的小错误而已。”

亚托.斯拉夫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诚挚的说道:“天主庇佑。”

里维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在想是不是该告诉这个家伙,教廷的意见不重要,他们只是为了反对紫罗兰而反对。

“但紫罗兰的意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然一直是按在流程来办理事务,但我却可以感觉的到,法务厅也好、宫廷也好、甚至是军方,都在有意无意的通过司法流程进行……某种拖延?”

“司法流程不是儿戏,而是由法律条文与法务制度建立起来的框架,遵守只会带来更好的结果,违背则是死路一条。”亚托.斯拉夫提醒道:“这句话由红衣首相亲自撰写入法典第一页,如果你仔细阅读过《法典大全》就应该会知道。”

里维坐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亚托.斯拉夫,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抛开一切法律、公义、道德后,这件事情可以会带来影响与利益冲突,如果听到后来还可以心平气和的吃今天的晚餐,那么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智。”

亚托.斯拉夫回过身,目光直视里维,“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当着你的面,心平气和的把晚餐吃的一干二净,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了。”

里维看了一眼亚托.斯拉夫手中握着的《忏悔录》,低声道:“你怎么看待教廷和王国之间的关系?”

“天主庇佑紫罗兰!”亚托.斯拉夫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手势。

里维皱紧了眉头,不知道该如何用比较通俗和这个死板的家伙解释这个话题。

“教廷这些年虽然在本笃二世的恩义大赦令下变得温和了不少,但那只是对于平民和部分中小贵族而言,对于关键的几个问题,比如宗教税务、修道院的管辖权以及一些旁枝末节的小细节上,教廷这些年对紫罗兰卡的很死。”里维一点点将原本复杂的脉络清晰的排开,一点点的展示在亚托.斯拉夫的面前:“红衣首相当初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那就是为了收拢权力,动用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恶意挑动教廷与紫罗兰的矛盾,虽然紫罗兰各方势力也在佛罗伦萨文艺复兴运动的影响下有愈演愈烈的反抗趋势,但如果不是那位孤高自负的权力者的挑动,一切都可以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的。”

“抱歉,请说重点。”

“重点就是紫罗兰不会让教廷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海卫伯爵是王国少有的实地贵族,是王室的远亲,是当初驱逐红衣首相的过程中出了大力的人,懂吗?”里维有些失态的吼叫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是小人物,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你,我,还有这里关押的一百八十四名从地狱里幸存下来的人都是!是那种死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会去怀恋的小人物。”

亚托.斯拉夫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后,终于说出一句让里维抓狂的话,“所以哪?”

里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所以?紫罗兰肯定不会看着教廷把火往自己身上烧,我猜有从国王到法务大臣都可能想把海卫伯爵的皮给扒了,但哪怕是扒皮也肯定不是现在,正相反,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上,紫罗兰能做的就是捏着鼻子帮海卫伯爵从这件事里择出来。”

亚托.斯拉夫低下了头,半天沉默后憋出一句,“我们……有可能会被当作替罪羊?”

“祈祷这一次教廷可以在这次博弈中占据上风吧,这样也许我们才会有很大的机会从这里离开。”里维再一次叹息道:“但这里毕竟是紫罗兰的国境内,你没办法想象到撕破脸皮的凡纳塞宫廷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也许是让我们通通闭嘴,比如直接用一场火灾把我们的痕迹抹去,也许是寂静无声的把那个肆意妄为的海卫伯爵宰了,但我认为可能是前者。”

“我们是无辜的。”亚托.斯拉夫说道。

“我们是小人物。”

二人都充满无声了许久。

亚托.斯拉夫也学着里维的样子躺在床上,准备小酣片刻,他心情相当低沉,但既然他说过可以心平气和的吃完今天晚上的晚餐,那么现在也可以心平气和的睡着觉。

“亚托,你看过一部舞台剧吗?名字叫《海港商人》,剧作家的名字叫沃顿夫人。”躺在床上的里维突然开口道。

“看过,沃顿夫人写出的剧作在普通市民中相当受到欢迎,讽刺喜剧《海港商人》更是代表之作,我当然看过。”亚托.斯拉夫闭着眼睛回答。

“沃顿夫人是我的母亲,沃顿是她的笔名。”

亚托.斯拉夫愣了一下,他知道里维出身一个文学家庭,但这还真的没有让他想到,沃顿夫人的剧作中充满的市井气息与简朴文学的风格,剧作中大多以描绘商人、小市民、乞讨者、妇人、平民教士等小人物的日常为主体。所以他以前一直认为这位他心目中的文学大师不应该是出自喜爱宏大叙事剧曲或史诗剧的贵族阶级,毕竟在贵族与平民阶级划分明显的紫罗兰,喜爱下层市民的舞台剧无疑是一种有失体面的行为。

“我的父亲是一位不错的诗歌创作者,幼年时期曾经和班杰罗顿学习过几年的叙事长诗,在进入宫廷之前,一直是以文雅学士的身份出席各种文学活动,毕竟哈布斯家族一直以来在文学界都是一杆旗帜。”里维躺在床上,开始和亚托.斯拉夫聊起了天,“我的父亲以擅长古典派的叙事诗而闻名,里面的人物大多是古典英雄、圣洁的教士、史诗中的国王。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那么其他人哪?一段传奇的史诗里就没有那些小人物吗?”

“我的父亲告诉我,那些都是存在于旁枝末节上的东西,人们喜欢看到的是站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人物,他们将历史点缀的多姿多彩,而不是那些生活在农庄、市井、码头上的小人物,父亲要我记住,哈布斯家族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当初为一位位杰出人物抄写传记中留存下来的历史古卷,而不是那些被雇佣在庄园内打理小麦的农夫。”

里维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亚托.斯拉夫,问道:“我将同样的话去问我的母亲,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说的吗?”

亚托.斯拉夫摇了摇头。

“我的母亲也是出身于一个贵族家庭,也是类似于哈布斯家族一样在文坛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也许是因为我的外公早年从军的缘故,母亲从来不喜欢惺惺作态的抒情诗句与璀璨宏大的宫廷剧作。相反,母亲这个从小在远望码头长大的市井姑娘喜欢的是那些最接近于生活的作品。”里维列举道:“《海港商人》《二十一便士》都是根据她所见所闻所感而创作出来的剧本。当初我的母亲的回答我现在依然还记得,她和我说:也许她笔下的那些小人物们从来不是历史上最荣光璀璨的明珠,但他们却是历史的主角,他们都活过,在农田里、在城市中、在码头上,他们像小人物一样喜怒哀乐的活着,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选择描绘他们的故事。”

里维看向亚托.斯拉夫,一字一顿的说道:“小人物也想着活着,这就是母亲交给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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