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儿，天寿、天福两兄弟一个前一个后满脸严肃的从里面的门回来，此时刚好最后一拨客人要离开，两人忙赶上去热情相送，送走客人回头见大珠还一个人傻坐，也没多说，开始上板关门收拾家伙，对面铜锅居的伙计正在门口起劲儿的招揽生意，见福聚源的哥俩今天这么早就要歇业了，一时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看天色，停下了吆喝。
拾掇停当后，天寿和天福并排来到大珠的对面，惊醒了还傻坐的大珠；待天福也坐稳后天寿平静而庄严地开始，“小兄弟，经过我们俩慎重考虑，决定招收你为福聚源的学徒，跟随我俩学习空心挂的手艺；本店负责你的吃和住，另外每月十五发给你一两银子的月钱；你好好考虑考虑，愿不愿意？”
大珠一刹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来等去等到的结果竟会如此的不可思议，连个欢喜的准备都没有；半点儿也没提什么十三岁的事，像是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从没发生过；也没纠结于饭量的问题；本以为要将自己赶走，竟然有吃有住的留了下来，还给月钱，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连忙答道，“愿意！愿意，我愿意。”此刻若是他能考虑到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钱的话，或许就不会答应得这般爽快了，俗话说的好，天上掉馅饼，全都是陷阱。
接下来，天寿又不容分辩地将桌上的十文钱推给大珠，“这十文钱你快收起来，说好让你随便吃那就是让你随便吃，我们福聚源从来都是言而有信，说不收钱就不收钱。”见事已至此大珠也就没再坚持，把那十文钱小心的放回口袋。
“但是，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三个要求才行。”天福接替天寿继续说道，“也就是约法三章。”听说还有三个要求必须先答应，大珠不由得担心起来。
“第一条，叫你干什么就马上干什么，能答应吗？”“能。”
“好，第二条，不叫你干什么就不许干什么，能答应吗？”天福仍继续说，大珠毫不迟疑地答道“能。”
见是前两个要求没任何难度大珠抑制不住有些喜出望外，而马上又意识到似乎存在着什么不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是叫我去干什么坏事情吧？”大珠说出了他认为的不妥，“你想哪儿去了，当然不会了，我们都是正经人。”天寿嗤笑道；“那没问题，能做到。”顾虑打消了。
天福仍不慌不忙地继续补充道，“大珠，你可清楚不叫干什么就不许干什么可包括许多事情呢。”“包括什么？”“包括不许你挨饿，不许你每半个月就饿两天，这个你能做到吗？”“为什么？”大珠不解，“因为如果你饿着干活的话我们看了心里会很不舒服，想一想吃什么被什么吃没关系，就是不准许你饿着肚子想，能做到吗？”“这个？”足足的用了两袋烟的功夫，大珠咬了咬牙狠狠地擦了擦憋出来满脑门子的汗，“那好吧。”眼中盘旋着一抹晶莹的颜色。
“那么好，既然第三条要求你也答应了，恭喜你！你成为了福聚源开业以来的第一位学徒。”大珠高兴的跳了起来，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咣当”一下，落到了地上，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第三条要求是什么？我还没听说，怎么会就答应了呢？”“嗯，第三条要求吗，就是不管发生任何情况，就是不准你挨饿！你刚刚答应的，呵呵。”天福戏谑地笑着，“不过，这学徒也是有期限的，从现在到端午节。”又顿了顿，他才把话全部说完。
嗨……也就不到三个月呀，刚刚放下的石头又被扯起来一大截儿，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招个学徒怎么也得了解了解人品好坏，是懒？是勤？怎么还不得考察考察，三个月的时间合适，咱就踏踏实实地叫干啥就干啥，不叫干啥就不干啥，到时候一定还会被留下来的，大珠满怀信心的宽慰着自己。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师父，他张天寿是你大师父；我张天福是你二师父，你就跟我俩学。”“可我已经有师父了呀？”“有师父又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圣人无常师，三人行必有我师父吗？咱们正好三个人你就有俩师父，全是你的福气；艺不压身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那好吧。”说着大珠跪下就要磕头，被哥俩儿上手搀了起来，“免了，免了。”大珠又分别给天寿、天福各深鞠一躬，诚恳地叫道：“天寿师父，天福师父。”随着一声“成了。”学徒的事儿就这样成了。
大珠轻轻抚摸着重新放进口袋里的十文钱兜，听着它们互相之间碰撞出的响声，这清脆的响声让他想起了深处的西山，想起了半山亭，这名字好怪，难道一个茅草亭就能把山分为两段吗？一半是上山，一半是下山，到此都要停上一停，好怪！想起那蜿蜒的小道通向清水寺，想起了师父；于是，默默地攥紧口袋里的念想儿。
天寿在天福耳边嘀咕了几句，天福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肥硕的背影一颤一颤的，大耳朵前后扭摆，步子不大速度却挺快。天寿再次关好了福聚源的大门，带着大珠朝着福聚源的里门走去，边走边笑着问：“大珠，今天晚上想吃点儿啥？”“肉！”“哈哈，我猜到了。”
两人出了里门，眼前是个长条形的院，大小、形状与饭馆差不多，北边是很大的马棚，槽头上空空的，看不到一匹马只看到几只鸡，还有两口大水缸，周围堆了些木柴、煤块；南边是两扇对开的大门，门是紧闭的，穿过西墙上的月门来到了另一处院落。
眼前是个常规的四合院，刚才经过的月门开在东厢房与东耳房的之间，这门应该称为东月门，因为在西厢房与西耳房的之间也有个月门，那应该是西月门；东耳房边的穿堂是通往后院的通道，能看到里边的后罩房；院子足有一百二十多平米，摆放着许多高高的木架子，还有许多像大长筷子似的小木棍，一捆捆的摆放在西游廊前；东西两侧的厢房都关着门，南面的垂花门没关，能看到前院的倒座房；原来是个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东、西各有一个跨院，东院就是福聚源饭馆和鸡棚；从西月门望去，西边的跨院里满是树木花草还有假山，像是个花园，面积大小估计和东院差不多。
天寿指着院子（中院）里的那些木架子问，“大珠，你看这些架子是做什么用的？”大珠走上去摸了摸高高的木架子又摆弄了摆弄那些小木棍，想了想回答道：“天寿师父，我觉得这些应该是用来做空心拉面的工具。”“你可真能，怪不得天福总说你有仙气。”大珠被夸得有些羞涩，“我记得天寿师父讲过空心挂面的加工流程大致分为和面、阴面、切面、搓大条、搓二条、盘条、上筷子、阴条、分筷子、二次阴条、出筷子、上大架、晾晒、分段、封装等，每个环节都不得马虎；我看到这些木棍像长筷子，就想起了工序中的上筷子、分筷子、出筷子，看到这些高高的木架子想起了工序中的上大架，还是师父讲的好，把工序的名字讲的又形象又生动，可不是我有什么仙气。”听到大珠竟然如此懂事，讲起话了让人十分受用，西边渐渐退去的晚霞浮现在他脸上，他当然明白这些制面的流程术语传了起码五、六百年了，跟他如何讲述其实关系不大，但大珠的回答让他很是满意，“小家伙儿，记性真好。”
二人来到正房；中堂紧靠北墙正中的位置摆放着张大条案，条案很大但上面却没任何陈设，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两侧各摆着两把靠背椅，靠背椅中间还放了个小茶几，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四个小圆凳，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一把大瓷壶、五个小瓷碗，东西还各有一个里间，垂着帘子；“我住东厢房，天福住西厢房，现在前院堆放着东西后院是空的，你去看看随便挑一间住吧。”“西耳房就可以，和两位师父住在一个院里比较方便”“可以。”
西耳房，的确很久没人住了，但是打扫得很干净，炕上地下没有一丝灰尘，只是屋子四下里冰冷冰冷的，可此刻大珠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两位师父年龄也不大，天寿师父今年二十一；天福师父今年十七；住这么大的宅子，那么大的饭馆也只用了一层，还只卖面条，似乎藏着些古怪。
“这么大的宅子就两位师父住吗?”大珠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疑虑，“谁说的，你不也住吗？”“哦，就我们只有三个人住在这里吗？前院、后院没有其它人吗？”“前院、后院都没别人住了，不过不只我们三人，还有爷爷，他住在西花园。”“爷爷，我能不能去拜见他？”“现在不能，他龙抬头那天出门了，要到端午节才回来，到时候你就可以了，他才是我们的一家之主。”“噢，原来是这样。”
“天寿开门，天寿开门，我回来了。”前院传来天福的声音，“天福回来了。”天寿奔向前院开门，大珠紧随其后。
两个手腕上各挎着两个大纸包，胸前抱着一坛子酒，怀里还鼓鼓的，天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大耳朵淌着汗，直奔正房先把酒坛子放在八仙桌上，再依次放下纸包；天寿叫上大珠去拿来碟子、筷子和蘸料，自己端来一大碗刚刚炖好的羊肉，顿时满屋弥漫着诱人的鲜香；围着酒坛的是已经从纸包中倒出来的四个菜，花生米、豆腐丝、羊头肉、烧鸡，天福剥着松花蛋；还是头回遇上这么丰盛场面，大珠看着、闻着口水不由自主地打转儿；“大珠，去剥几瓣蒜。”
酒坛一打开满屋又添上了酒香，大珠还没喝过酒，酒对他来讲完全陌生，没啥感觉。见大珠又傻愣愣地站着，天寿一把他按在座位上；“快坐，快坐，这坛子酒五斤，又拿这些菜，可给你累坏了吧，我来倒酒。”天寿抱起酒坛给三人依次斟满，天福端起酒心满意足的闻着，“源升号的二锅头地道，够劲儿。”“感情儿，老孙头花生米、刘婆婆松花蛋、高碑店豆腐丝、李家白水羊头、吴老二烧鸡也都不错，还是大珠有口福。”天寿附和着，“还有天寿师父的清炖羊肉。”“大珠说的对，还有天寿炖羊肉。”天福慈眉善目的胖脸上霎时绽放出几分坏之又坏的憨笑，满满的童真。
“来，今天是我们有缘相聚的日子，为福聚源首位学徒大珠喝一口。”天寿、天福各自双手举起倒得满满的一碗酒，大珠也学着双手举起满，“当当”地互相碰着碗，由于倒得太满各自碗中的酒都溅到对方碗里，飘起阵阵清香，天福猛地喊了声“干”，一下子就把一满碗酒喝了下去，天寿见天福如此，也只得像天福那般把酒给干了，见两位师父如此，大珠也学着把满碗酒一下子灌了下去，“啊！”低吼了一声，就像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在胃里燃烧、爆炸，接着千万团火从烧遍全身，一股股热浪从每根汗毛冲出，原来这就是喝酒的感觉，他瞬间记起师父临别时说过“万般千种风流好，茶倒七分酒斟满。”，看来这风流还真是不老好受哇。
“吃口菜，吃口菜，可别这样喝了。”没想到大珠也把一满碗酒给干了，天寿连忙边加了两大块羊肉放在大珠面前的小碟边劝道，顺便在桌下猛踢了天福一脚；“没事儿，没事儿，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喝酒，再喝两碗就会了，酒中仙酒中仙的吗，喝了酒凡人都能成仙，何况咱大珠浑身上下都是仙气，多喝点儿才好。”“好的。”随着大珠的一声“好的”，天福马上就要为自己先头的童真懊悔了。
照样学样，大珠站起来先给两位老师倒满酒再给自己倒满，学着天福说声“干”后一饮而尽，吃上两口羊肉继续倒酒，接着又是一声“干”，碗虽小，装满也得够四两（半斤八两），要知道这二锅头可是烈酒，三四、十二两，三个十二、三十六两，一坛子五斤共八十两，一眨眼就下去小一半；“慢点儿，大珠，慢点儿，酒过三巡了，吃菜吃菜，好酒得慢慢儿品。”“天福师父说的真对，三碗喝下去舒服多了，不那么难受了，我好像会喝酒啦。”“还是你天福师父会教，三碗酒就把你教会了。”天寿又给大珠加了两大片羊头肉，天福喘着粗气胖脸红扑扑的，“师父领进门，喝酒靠个人，说你一身仙气、没、没错吧。”心中暗道，这酒喝急了。
大珠又给两位师父和自己倒上第四碗，越倒越会喝、越喝越会倒了；“大珠，你都会干些什么活儿?”天福抢先开口，“扫地、挑水、种粮、种菜。”“就这些，扫地、挑水还可以，可我们没有地方让你种粮种菜，总不能把爷爷的西花园改成菜园子、庄稼地吧。”几句话逗的三人都乐了；“师父说的是你有没有特殊本领，比如会什么武功、咒语、法术？在山里一点儿都没学过吗？”“没有。”天福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你看我们哥俩，什么形意、八卦、太极都会，还会做面、卖面，明天早起，师父全教你。”“那好，谢谢师父！不过我师父常说吃饭睡觉真功夫，扫地挑水好本领。”说着大珠又举起酒碗，天福忙说小口喝不可再干，这次三人都是小口，喝了这口酒后天寿若有所思，“或许你师父说的对，吃饭、睡觉是真功夫，看你吃饭的功夫甚是了得，就没见过比你强的，哪天还真得见识、见识你睡觉的功夫。”“那简单，今天晚上你就看着我睡；另外我的力气大。”“有多大？”“能分开两头打架的耕牛，能举起石碾子。”天福红着脖子讪笑，“哪有那么多牛打架让你分，也没石碾子让你举；明儿起师父教你太极八卦连环掌，哦，保你不出三年打遍全镇无人敌。”天寿暗笑，这天福自己才只学了三年多，上来就敢教人，“那你也不是他敌手了？”“我不跟他打，我是他师父。”天福仰起头向后呼扇了一下耳朵，一脸傲娇。
菜过五味，一声“有了！”震得顶棚、窗户上的纸突突直颤。
“有了什么有了，喝点儿酒还不够你一惊一乍的。”天寿“啪”的就给了天福肩膀一巴掌，“再闹，就别喝了。”
没去理会肩膀上突如其来的一拍，天福自顾自风谲云诡地笑着，“大珠，你不是说力气大吗，力气大可不是自己说的；为师有个好办法能验证你的力气到底够不够大，算不算是个大力士，现在、马上就可以验证出来，大珠，我的神仙徒弟，你要不要动手试上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