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沐养伤的日子里,这两个冤家总是相互斗法,不过,往往是东沐的水刃还未接近倾华,便半途蒸发成了水汽,而倾华的赤焰诀将东沐的衣裳烧了偌大的洞他才熄灭得了。
东沐觉得自己都快把上神的脸面丢光了,他的师尊可是六界家喻户晓的父神,素来教导他们端方雅正,修身养性,但近日来炎室里总回响着他撕心裂肺的嚎叫,哪里还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了。
“泼妇,要不是你占了地势的巧,这里处处是火,本尊连一滴水都找不到,又怎会施起法略逊你一筹呢,要是在西禾海或者雪山,看你还不乖乖求饶,甘拜下风!”
倾华的嘴角总是隐忍着笑意,“你们这些神啊仙的,就是喜欢找借口,你还是安心养伤吧,乖乖认个输,比你多活了上千年,我也就不和你这样的小屁孩儿计较了。”
只是那一日,东沐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仿佛冰寂了整个炎室。
“泼妇,你这样凶巴巴地爱逗弄人,蛮不讲理,怪不得那位上神要把你关在这里,就这样恶劣的性子,看遍六界谁敢成为你的道侣啊!”
倾华眸子里的光在那时一下子便消失无影,脸上隐约有无尽迷离的苦笑,“既是已知世间苦,又何必苦苦作茧自缚。既然要做温室里的花,那么在这无边地狱中,我从未打算开放,自然,也不曾想过要和什么人共结连理,一体同心。更何况,这世间,又有谁能近我,又愿意近我呢?”
抬头望向幽冥一片,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她的父亲,早都已经不要她了。族人早已随父神归元,唯有她,不过是个错生之人。
眼角隐忍的泪水还未流出便已灼干,但只那么一瞬,东沐也捕捉到了那眸中一闪而过的晶亮。
一下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那未能流出的泪水似乎正在他的心上沸腾,让那颗冰魄琉璃的心,竟也察觉到了所谓疼痛。
是了,百花竞相争艳,世上哪有不愿绽放的花呢,可是有的,炎池红莲,万年不开,因而,六界的无灵莲花,早归尘泥,近百莲族化为人形却又销声匿迹。
有人以为她是罪人才被关押此处,可是他知道,师兄们也知道,她何罪之有。
忽然感到寒气袭来,倾华回过神,看见东沐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
虽然他的脸上看似平静,但倾华知道,此刻自己所感受到的寒冷有多刺骨,东沐受到的灼烧便也有多强烈。
其实这些日子大多时候,他们都隔着很远说话,用法力传物,避免双方气性相伤。本能地后退,却听见东沐黯哑的嗓音,“别动”。
倾华望向他深黑的眼瞳,无波无澜,却在最深处,弥漫着一股坚定。
她不解此刻自己为何无法透过灵犀看到东沐的心思,难道是因为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要干什么?
不等她惊呼出声,东沐便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彼此的灵体极为自然地构建防御,却无能为力。忍着莫大的疼痛,东沐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打碎他们两个,然后血肉相连,重塑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谁说没人能近你,又愿意近你,因缘际会,我来到了这里,心甘情愿,我站在你的面前。我该死,是我说错了。你是这般明艳动人的女子,是父神嫡亲的族人,若在天界,身份比任何人都尊贵,又岂是六界的俗物可接近!”
“你说已知世间苦,不愿作茧自缚,可我要说百般细思量,情愿相思苦。我有幸能在重伤之际坠落炎池,能遇到你,便已是此生除了得父神青眼外最大的幸运。你性水,我性火,但什么水火不相容皆是谬论,拾柴可沸水,聚水可熄火,我们生来便该融合在一起!”
恍惚中感到有一双纤细的手战战兢兢地扶上了自己的腰,他更加用力地拥住了倾华。“你是觉得我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可怜,想要安慰我?”倾华颤抖的声音透着些许哽咽。
“不过是数十日而已,竟感觉之前的时光都白过了,我只是醉心修炼,远离俗务的时间很长,却并不是不通情理。我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动了心,什么时候动了心,只是适才看见你发愣的样子,我的心真的很痛。倾华,你是晓得的,我们之间那莫名的灵犀使你能够洞悉我的心思,我想你能感受到,我没有骗你,也不是在安慰你,我是在意你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你在一起地。”
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东沐的长衫,冰火交加,椎心刺骨。
这一回,她竟是真的能流下泪来了。
自打数万年前尚在襁褓进入这暗无天日的炎室,第一次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