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到了巷口便停了下来。
崔冉渡步走进,只见崔府门口热闹非凡,高大巍峨的府门前停着马车处处,台阶下立着不少锦衣华服的贵人和青年、女郎,台阶之上是与崔冉相约得意洋洋的崔扬和面无表情的裴俊。
这时一个瘦高的老者从崔扬身后走了出来,白发苍苍,眼神如鹰,颧骨高高,身后跟着眉目恭敬的崔旭夫妇。
这便是崔氏的族长,她的亲爷爷。
前世拿扫把将她赶出家门的老人,一声又一声的骂她孽障,那时候她不懂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宴会上她那么恭敬,不言不语,生怕搞砸了表妹的婚宴,可是他们还是那么讨厌她,像是在看一只蠕虫般。
现在她终是明白了,就像师父曾说,她是崔氏的一指废棋,所以,她争或不争、说或不说都是错。
何况她还是敌国将军的妻子。
稍不留情,就会被灌上一个叛国之名。
现在想想,前世的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叹了口气,崔冉缓步走上了前,人群中一个眼尖的人看见她大呼道:“崔氏阿冉来了!”
众人纷纷向她望去。
她步伐从容,笑容恬静,走到老者面前鞠了一躬。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让贵客们费心了,不过这实属我崔氏的家事不与外人道也,还望各位请回。”
“崔翁,昨天崔扬可说要给姑子公道,你们可不能欺了她去。”
“对,我们就在这等着姑子,一个时辰若不见她,我们必然要替她讨一个公道。”
说话的都是大世家的嫡子贵人,崔氏自是不敢随意驱赶,将他们迎进府的偏厅,留下崔扬等人招呼应酬,崔翁带着崔冉去了别处。
她随着崔翁进了一处佛堂,幽暗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崔翁眉眼一厉道:“跪下!”
崔冉应了一声,跪在了蒲垫上道:“爷爷。”
“爷爷?”崔翁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我崔英可养不出女郎这般威武的孙女!”
前世他也是这般说的,然后自己立马跪在了地上,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告饶,却被他一扫帚打在脸上,叫她永远不要再说姓崔,因为清河崔氏要不起卫儴的正妻。
同样的训斥,崔冉不覆前世地半点唯诺,仰着头,抿着嘴,眼神从小心翼翼变成了不服气的倔强:“阿冉无错!”
崔翁的瞳孔一怔:“无错?一个女郎当街杀人难道还对了?”
她如一个少年般将双手背上身后,朗朗开口道:“那时候的阿冉男装在身,既是儿郎,自然不能让清河崔氏平白蒙了娈童之辱!”
她挺鼓鼓的胸口,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崔翁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他衣袖一甩:“那你又可知你在宴会上说得话是会为清河崔氏招祸的!”
他在气她戳穿崔燕不是嫡长女的事情,怕河东裴氏怪罪悔婚,沦为朝廷贵族们之间的笑谈。
一滴泪从崔冉的左眼落了下来。
“爷爷,阿冉就不是你的孙女吗?”
崔翁的唇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见状,崔冉的唇边荡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盯着前方菩萨自言自语道:“父亲,若你知阿冉没有你便没了家没了亲人,你还会竭尽全力救我一命吗?如果可以,我真想你留下来做活着的那个人,看一看这凉薄而势力的人世,再看看你曾满口夸赞的亲人和你最最仰望的父亲。”
她回头望瞟了一眼那浑身微微发抖的老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阿玉欲尽孝,无奈亲人不覆。”
崔翁深吸了一口气,将正准备起身离去的崔冉一把按回蒲团上:“谁说你不是我孙女了?我一个做爷爷的还说不得你?说不得一句气话了?”
崔冉抿着唇,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满脸都是委屈。
“哎。”他叹息了一声,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阿冉,你可想清楚了,你昨日所做之事可谓是让你叔父一家子把你恨得透透了,爷爷老了,不可能处处护着你了,你若要为嫡,那你要扳倒不止是你的叔父,还要他们一家子建立在这个都城的所有人脉!日后你遇到的磨难会现在更多,随时都会丢命的,你真的明白?”
“阿冉明白。”她低着头回道。
“不管你相不相信,爷爷当年送你走真的是为你好。”说完,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崔冉跪在原地在心里道,我相信的。
前世她随着卫儴离去时,汉城门外星光璀璨,这个清瘦的老人穿着单薄的白袍握着她的手,哭得老泪纵横。
“爷爷老了,护不住你的,你叔父一家狼子野心,我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跪在了卫儴的面前。
她那一生清高连当今天子都不屑跪的爷爷此时竟为了她的幸福去求一个人。
他说:“她便托付给你了,愿你能在这乱世给她一处世外桃源,少风雨,勿颠沛,一生安稳。”
忆起往昔,崔冉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门口围着许多人,崔翁立在人群中。
“崔翁,那小姑可是你那嫡系孙女?”
崔翁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她,微微一笑,走到前搂着她的肩膀道:“除了我清河崔氏谁还能养出这般聪慧英勇的女郎?”
站在不远处的裴俊听见这番话,立刻恶狠狠地瞪向崔扬,咬牙切齿道:“你说的保证呢?”
“大兄别急。”崔扬亦是错愕,不仅是这姑子没死,还有爷爷的态度,明明昨日那么肯定真正的嫡长女已死,此时又是何意?
殊不知在他离开之后,一个青年来了崔府,比他更具体、更公正的说明了宴席上发生的情况。
那青年说他曾在建康受过这姑子的照顾,她不仅让卫儴以军队相迎,而且还让不近女色的那位汉城第一名士竟假扮和尚为她解签,出言戏弄,一看就是关系匪浅。
随即再道宴会上发生的事,她的大智、她的从容、她的容貌都胜出嫁的崔燕多矣。
这席话让崔翁深思了一夜之后选择了认下崔冉,他的孙女比他想象中还要有本事一些。
“爷爷,你怎知她是崔氏嫡长女?”崔扬不死心问道。
“那你又怎知她不是?”崔翁反问道。
“你不是说姐姐她死了吗?”
“不是死,是生死未卜,家谱上从来都是这样说的。”
崔氏的族谱上的确写着嫡长女崔冉写着生死未卜,但为了不让崔旭一家追杀崔冉之心,谎称了死亡。
这些事,崔扬自是不知,就算崔冉都是在前世吃尽了亏、受尽了屈辱被生生逼出汉城才从爷爷口中听说。
“阿冉,以后便归于我名下。”那双如鹰一般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懂?”
崔冉点了点头:“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