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曹府。
石亨站起身同时举起酒杯,朗声说道:“今日是咱们大事已成的日子!两位一定得喝酒!”他指的是坐在他面前的曹吉祥和旁边的徐有贞。曹吉祥微笑道:“今日除掉了于谦,可算是报了我们三个人的心头刺呐。”石亨道:“是啊,这于谦太不上道了。我先前举荐他的儿子,他还不谢谢我,反过来和皇上告状,呵!现在可就没这机会了!”
徐有贞坐在桌前一语不发,酒也没有喝。曹吉祥见了,朗声说道:“说起替我们报仇这一件事,徐尚书可是大功臣!咱们理应敬他一杯!”说罢,曹吉祥举起酒杯,道:“我先敬徐尚书一杯!”石亨见了,也举起酒杯,向徐有贞敬酒。徐有贞却没有拿起酒杯,微笑地看着曹吉祥和石亨,点了点头。曹吉祥见状,问道:“徐尚书,你怎么不喝酒啊?”徐有贞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答道:“我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喝茶。”曹吉祥点了点头,道:“这好办。”大喊一声:“快去泡一壶茶来给徐尚书!”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笑着对徐有贞说道:“徐尚书,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就把茶给你拿来。”徐有贞微笑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家丁端了一壶茶进来,放在桌上后又退了下去。关门之际,徐有贞突然问道:“怎么有哭声?”闻言,石亨和曹吉祥侧耳倾听。屋外确实有细微的抽泣声传进来。曹吉祥叫那家丁过来,问他道:“是谁人在哭?不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么!?”那家丁摇了摇头,答道:“不,不知道……”曹吉祥俯下身子去看这家丁的脸,发现他的脸颊上也有泪痕,他问道:“究竟是谁人在哭?”那家丁还是摇头。
石亨站起身,推门出去,站在院子里仍然可以听见哭泣声。石亨大喝:“究竟是哪个饭桶在给老子哭!”曹吉祥跟着出去,仔细听了一阵,他快步走向一间屋子,推开门去,发现一人正躲在墙角里抽泣。曹吉祥走了过去,厉声问道:“你哭什么!?”那人不答话,依然是哭。曹吉祥再次问道:“你哭什么!?”那人哭喊道:“于少保是被冤枉的!于少保是被冤枉的啊!”
闻言,曹吉祥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情,很快又转化为了愤怒。他抓住那人的头发,那人惨叫着,曹吉祥并不理会。他把这人拖到院子里,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随手抄起一根藤鞭,一鞭接着一鞭地打在那人的身上,嘴里不住地骂道:“我让你说!我让你哭!大喜的日子你给我哭!哭!”那人抬起手臂护着头部,曹吉祥一鞭打在他的手臂上,一条血痕随即出现。曹吉祥又是一鞭甩在那人的嘴上,那人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捂着嘴,再也听不见哭喊声,只有“呜呜呜”的声音围绕在曹吉祥的耳边。
屋内的徐有贞和曹吉祥对视了一眼,徐有贞的眼神里充斥着冷漠。曹吉祥回过头,再次高举着藤鞭,接着抽打躺在地上的人。
聿炻彻众人吃过晚饭后,开始喝酒,场面好不热闹:聿炻彻因为酒量不胜,不便喝多酒,喝过两碗后,便和一个叫李铖的镖师聊了起来。方燧和项韬晦聊得不亦乐乎,剩下的三个镖师也和他们一起喝酒。方清盈便和婉儿还有于璚英聊着天。
方燧忽然对项韬晦说道:“不知项兄弟成亲没有啊。”项韬晦笑着看着他,问道:“方镖头何出此言?”方燧道:“有一件事情让方某人头疼不已啊。”这话让方清盈听见了,俏脸一红,走了过来,对方燧道:“爹爹,你喝多了又要胡说!”方燧道:“我怎么是胡说了?你嫁不出去,难道做爹爹就不头疼了么?”孙柷满脸堆笑道:“方镖头,咱们喝酒,别聊这些事了。”
项韬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方燧到时候要说什么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身体逐渐发热,耳根发烫。他抬眼看了一眼方清盈,发现方清盈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一起低下头去,面红耳赤。孙柷见了,拿起酒碗向项韬晦敬酒道:“项兄弟,咱们来喝!”项韬晦举起酒碗回敬,两人一同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聿炻彻和李铖聊着天,不时把眼睛瞟向和于璚英谈笑的婉儿。李铖见了,拍了拍他的手问道:“聿兄弟,这小姐是嫂子啊?”聿炻彻连连摆手,道:“不,不是。”李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继续说道:“聿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出个远门都要带着两个女人,怕这条路上只剩下凶喽。”聿炻彻看着他,问道:“兄弟何出此言?”李铖道:“方才这女孩被那山贼掳了去,你紧张得连命都不要了。要是方镖头、项兄弟还有孙柷来不及把你救了,那些山贼把你杀了,你就为了个女人把命丢了,这值么?”聿炻彻低头不语,李铖偏过头看着婉儿,道:“要是我,我肯定要把她留在家里,绝对不能让她和自己受苦。”
听到这句话,聿炻彻抬头抓住李铖道:“李铖大哥……”他忽然不说下去了,他看向门口,有四个人走进了客栈。那四人身材高大,面目凶狠,腰间和背上都备有弯刀,但却都不是汉人打扮。项韬晦也看向这四人,聿炻彻看向项韬晦,向他使了一个眼神。项韬晦会意地点了点头,聿炻彻转过头,两人一同握紧腰间和桌上的刀。
那四个人坐在凳子上,进来时都没有注意到聿炻彻等人这一桌。忽然门外又走进来一人,此人是汉人装扮,腰间悬着长剑,目光尖锐。他一进门,目光便射向聿炻彻等人这一桌。他的目光和聿炻彻装上了,两人对视许久,聿炻彻的手渐渐握紧藏在桌下的刀。项韬晦坐在聿炻彻身后,眼睛始终看着那个与聿炻彻对视的人。方燧也察觉到不对劲,抬手示意镇远镖局的众人都严阵以待。
那人仍然与聿炻彻对视着。他忽然转过头对掌柜的说了几句,便走向那四个壮汉的一桌坐下。倒了一杯热茶,和那四人低语了几句。项韬晦观察着那汉人的口型,知道他说的不是汉语。那四个大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聿炻彻和镇远镖局一行人,又转过头去,像是在询问那人什么问题。只见那人点了点头,聿炻彻便知情况不对,低声对于璚英道:“你快带婉儿回房间里去!”
于璚英还没反应过来,聿炻彻已经拔出藏在桌下的绣春刀,再次沉声命令道:“快点回到房间里去!”对面那四人也一同站起身,拔出腰间和背上的弯刀,缓缓向聿炻彻等人走来。聿炻彻“霍!”的一声站起身,显出手中的绣春刀。刀刃被烛火照着,却闪着寒光。
项韬晦喊道:“走!”
那四个大汉举刀冲了过来。聿炻彻握紧手里的绣春刀,一手撑着桌子翻过桌子,一脚踹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汉的胸口上。那大汉被聿炻彻这么一踹,非但没有被踹飞,而且还稳稳地站在原地。他抬手抓住聿炻彻的脚踝,将他往旁边一甩,聿炻彻整个人飞到了出去,身体砸在桌子上,桌子都被砸断了。聿炻彻摔在地上,痛不欲生。
那四个大汉并没有一人上前一刀了结聿炻彻,而是继续向前跑去,他们是准备抓住于璚英。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已经伸出手,就快碰到在于璚英身后的婉儿的衣角时,聿炻彻突然喊道:“喂!”想站起身,刚直起身子,身体又软了下去。项韬晦抢在婉儿前面,一刀挥下,那个汉子连忙缩回手。项韬晦抓住于璚英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对婉儿低声道:“你把她带回房间里去!”
那汉人喊了一句众人听不懂的话,这四个汉子应了一声,举刀向前,看架势是准备将项韬晦砍死。项韬晦连忙侧身,躲过两柄差些夺去自己的性命的弯刀。方燧提起斩马刀向前,一刀劈向这四个大汉。这四个大汉躲也不躲,只是抬刀格挡。方燧这刀还没劈下,已经被眼前这个大汉挡在他的头顶上方。方燧心里暗道:“这力气真大!”忽然那大汉伸出手来,抓住方燧的肩膀,方燧心道:“不好!”准备反抗,但为时已晚。那大汉把他扛在肩上,转了一个圈子,把他摔了出去。方燧摔在聿炻彻旁边,聿炻彻苦笑道:“方镖头,你也这么狼狈呀?”方燧艰难直起身,道:“这四个大汉不好对付,你去把那人砍了,这四个就交给我们好了!”他看向那个汉人,聿炻彻顺着他的眼睛望去,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抓起掉在一旁的绣春刀,艰难支起身子,站稳脚后,向那汉人扑去。
那汉人见聿炻彻扑来,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握在手中向聿炻彻的头部刺去。聿炻彻挥刀斩开,哪知这汉人并不想刺他的头部,而是要刺他的下盘。聿炻彻护住下盘,那汉人又向聿炻彻的肩膀削去。聿炻彻清楚他这一剑不是虚招,便抬刀挡下。哪知这汉人突然飞出一脚,踹在聿炻彻受伤的大腿上。聿炻彻忍痛伸手抓住这汉人的脚踝,握刀的手力度又随即小了。那汉人趁机刺出,聿炻彻挡不下他这一剑,肩膀被他划出一道伤口。聿炻彻肩膀负伤后,抓住这汉人脚踝的手也随之松开。汉人收回脚,向后跳开一步,冷冷地看着聿炻彻。
聿炻彻捂着肩膀的伤口,眼睛瞪着面前的汉人,怒道:“你是什么人?!”那汉人淡淡道:“我是谁不重要,把于璚英交出来,你便不会有事。”聿炻彻冷笑一声,道:“净说些废话!”撕下一块布条,包住大腿上的伤口,双手握紧绣春刀,提了一口气再次向那汉人冲去。
项韬晦一刀斩在一个大汉的刀上,项韬晦自以为自己已经使出全力,却还是被这大汉接下来了。那大汉准备伸手,想抓住方燧那样抓住项韬晦时,项韬晦连忙收刀向后跳开两步。许垄握紧手中的长枪,刺向那个大汉。那大汉抓住许垄的长枪,紧接着一条长鞭打在这大汉的手臂上。那大汉收回手,怒视着这条长鞭的主人:赵淳。赵淳挥舞长鞭,又打在另一个大汉身上。那两个大汉都向赵淳扑了过去,方燧和孙柷忽然横刀挡在赵淳两旁,咬牙挡下两个大汉的大刀,腿向下一曲,竟跪了下去。项韬晦和李铖见此等机会,抓住手里的兵器,向两个大汉分别刺去。
突然又有两个大汉挡在项韬晦和李铖面前,一柄明晃晃的大刀,险些砍在项韬晦和李铖身上。项韬晦正在心里咒骂,身旁一个身影冲了上前,道:“看剑!”竟是方清盈。项韬晦大惊,看方清盈一剑向面前的大汉刺去,速度虽快,但那大汉丝毫不在意,抬刀挡下方清盈的剑后,又在刀上使了些暗劲,将方清盈往后一推。方清盈险些站不住脚摔上一跤。项韬晦连忙上前去搂住她的腰,才没让她摔跤。两人忽然反应过来,对视一眼,脸上绯红一片。那大汉一刀砍过来,项韬晦单手举刀挡下,虽然已用全力,但确是单手,自然是挡不下这大刀。方清盈见状,疾风一般刺出一剑。这一剑贯穿了大汉的胸膛,剑尖从大汉背后刺出,登时鲜血四溅。那大汉向后倒去,压在项韬晦刀上的千斤之力瞬间消散。项韬晦急促地喘息着,眼睛忽然瞟向聿炻彻那一边,此时的聿炻彻正与那汉人争得不相上下。
项韬晦低声道:“你去帮我三弟,我来帮你爹!”方清盈道:“好!”从项韬晦的环抱中站起身,心里闪过一丝舍不得。她摇了摇头,提剑向聿炻彻那边冲去。
聿炻彻挺刀刺出,那汉人挥剑挡开。聿炻彻拦腰砍去,那汉人跳开一步,挺剑直刺聿炻彻的胸口。聿炻彻横刀在胸,挡下一剑。那汉人飞出一腿,踢向聿炻彻的头部。聿炻彻抬手挡下后,高举绣春刀,准备以刀柄砸向这汉人的膝盖。那汉人收回腿,向旁边刺出一剑,“当”的一声,是两件兵器相撞的声音。原来方清盈已经向他刺出一剑,那汉人来不及格挡,只好也向方清盈的胸口刺出一剑,接下了这一剑。聿炻彻见了,一刀扫过,那汉人腾跃而上,两腿分别向聿炻彻和方清盈踹去。聿炻彻和方清盈连忙抬起手中的兵器挡下,这汉人力道不容小视,两人挡下后,仍然后退好几步。
聿炻彻站稳身子,紧接着挥出一刀。那汉人轻而易举挡下,方清盈又向其刺出一剑,那汉人将身子后退一步,让方清盈的剑向聿炻彻刺去。方清盈见状,连忙收回剑。聿炻彻出其不意一脚飞出,那汉人没有防备,被聿炻彻一脚踹得退后好几步。那汉人恼羞成怒,连刺三剑,聿炻彻招架不来,只挡下两剑,还有一剑划伤了他的手臂。方清盈跟着刺出一剑,那汉人骂道:“小妮子真惹人烦!”一脚踹在聿炻彻的胸口上,聿炻彻没挡下,被他踢倒在地。那汉人转过身,向方清盈刺出多剑,每一剑都是对准方清盈的要害。方清盈自然招架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这一喊让孙柷听见了,他喊道:“清盈!”不顾这三个大汉的大刀,跳到方清盈面前,举刀挡下那汉人的每一剑。那汉人和这孙柷过了几招,心道:“这人倒有些底子”。倒在地上的聿炻彻摸着发疼的胸口站起身,握紧手里的绣春刀,向那汉人挥去。那汉人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风吹过,连忙向一旁跳开,但为时已晚,聿炻彻已经将他的小指削去。那汉人站稳身子后,将受伤的手放在身后,瞥了一眼还在和项韬晦等人纠缠的那三个大汉,怒声骂了两句。那三个大汉听到汉人的骂声后,急忙跑了过来,举刀当胸,护在汉人面前。那汉人道:“你们等着!”随后夺门而出。那三个大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同伴尸体,依依不舍地跟着汉人离去。
聿炻彻对项韬晦道:“大哥,我看咱们还是走吧!徐有贞已经带人杀过来了!”项韬晦看着门外,淡淡道:“对,他们这次才来了四个人,我看后面还有人,必须立刻动身。”
这时方燧说道:“且慢!”他走向前来,对项韬晦抱拳道:“多谢项兄弟刚才出手救了小女一命。”项韬晦回礼道:“不必,小弟还多谢方镖头方才出手相助,以我和我三弟的能力,一定不能招架住他们。”孙柷道:“这几个汉子力气倒大,拳交功夫也不马虎。”许垄问道:“这几个是鞑靼人,不知项兄弟这么惹到他们的?”
项韬晦答道:“实不相瞒,其实这璚英小姐,是于少保于谦之女。刚才那几个鞑靼人,八成是徐有贞派来追杀我们的。”李铖不解地看着项韬晦,问道:“徐有贞为何要追杀你们?”项韬晦这才想起他们早在太上皇复辟之前就出了城,自然是不知道太上皇复辟一事。于是项韬晦把徐有贞拥太上皇朱祁镇复辟一事说了,众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赵淳道:“项大哥,你刚才也说了,这些鞑靼人后面还有人会来,这是躲不掉的。”李铖道:“如今你们已经暴露,徐有贞的人一定就在不远处,这还如何逃?”
项韬晦和聿炻彻低下头,都不知该怎么办。
客栈十里外,那汉人站在树林中破口大骂道:“一群饭桶!”那三个鞑靼人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从这汉人的语气可以听出是在他们自己,于是低下头不说话。那汉人用蒙语说道:“你们去追他们,我回去和曹将军汇报。”那三个大汉面面相觑,一个大汉向前用蒙语问道:“那札答兰的尸体……”那汉人用蒙语回道:“你们不用操心这些,曹将军会埋葬他的。你们现在赶紧去!”说罢,那汉人翻身上马,举起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纵马向后奔去。
那三个鞑靼人面面相觑,一个大汉道:“阿哥,咱们是要去么?”
另一个大汉道:“走吧!”说罢,也骑马向客栈的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