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场合里,喝醉是个好法子,对别人而言很麻烦的法子——现在昂热乐于如此。
当他拿起小恶魔的香槟,把它倾倒在保安身上时时,他有些兴奋,列车员们立刻就清醒过来了,一起搀扶着他。
“别过火了,过火容易出事,他们真的会把你扔下车的。”路明非在旁边提醒。
人们的谈笑声像飞蛾一样在车厢里回荡,果皮和纸屑满地。照例的,证券交易始于他们三寸不烂之舌和身边的白俄罗斯女郎,绯红则是他们赞叹下的波尔多红酒,这里有位德国歌手正拨弄竖琴,高唱歌谣,嗓音优美,两腿夹着琴脚,人们无法将视线自她身上抽离。
昂热拿出他的票给列车员检验,票当然是小恶魔搞来的,原主人是在厕所呕吐的西装男,昂热才惊觉自己和对方长得这么像。他到一个经济型坐位上坐下,和普通人坐在一起,只比前面的阔佬们的高台低上一席。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和别人差不多,在卡塞尔学院应酬的过程中,他酒量一直不过人,每当喝干一杯他们就得等上好久,他也吐了好久。
秘党时代的还是昂热很乐意与他们为伍的,甘贝特、夏洛两位老师,还有狮心会的弟兄,老虎、酋长、马耶克勋爵、路山彦,当然还有梅涅克·卡塞尔了,在那些日子里,酒醉前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彼此吹嘘战争、盗墓和谈恋爱的故事。
昂热相信这群伙伴。往昔庄园遭龙类物种遇袭时,他已经充分知道他们的战争艺术,以及战争的残酷。事发他正好跌入地窖,侥幸地活了下来。
他和莫德勒医生,在庄园下红酒区旁的实验室,镶满宝石的少年尸体,闪闪发亮,皮肤也是,这是清洗过后的样子。医护人员将尸体抬上高台,连着桎梏其灵魂的锁魂钉一起,表情却似乎出奇安详。
接着是医生本人的惊叹了,他从没想到自己在19世纪至20世纪转型期间遇到这样的情况。莫德勒见到龙类,只觉欣喜若狂。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骨骼精妙的“人类”,古法囚禁的造物,全宋墓最尊贵与不详的王公贵族。可在昂热眼里,这是具龙骨十字,古人无法完全杀死它,能做的只有封印。
之后的事情他难以忘记,昂热再三说明不要让它接触肾上腺素一类的刺激物品,医生却没有听。昂热暂离后,莫德勒和他的团队发现了尸体有血!这本是不可能的事,莫德勒要疯了,为了更好的研究,他准备提炼它,这一禁忌直接招致祸患。
嘈杂的音乐让他清醒些,他的位置放着上世纪红灯区特有的低俗舞曲,谁这么没品位,昂热抬头,一愣。
“在这思考人生,啊,呵呵,”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在他对面笑盈盈的,露出小恶魔的笑容,“呐,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俩唠唠呗。”
“这年头谁没点故事,但你的酒实在太烂了,我只想吐。”
“别介啊,昂热,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醉成这样,艾碧斯就这么有威力?”
“你知道对我有威胁的是什么,那种东西就吓唬吓唬梵高。”
中年人笑笑:“呵,果然,这么久还这么傲气。”
“你也一样,守夜人。”
守夜人,这个绰号在卡塞尔学院传得很开。北欧神话里,诸神的黄昏是注定的结局,黑王尼德霍格归来,它巨大的双翼可遮蔽天空;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载着亡灵大军,向生者发动进攻,长夜漫漫,守夜人将驻足守望。
在秘党之中,是没有谁敢这么称自己的。除了弗拉梅尔导师,“恐怖的弗拉梅尔”,这是堪比弑龙血者贝奥武夫的绝世家族,初代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在15世纪完善炼金术,得以加入秘党为屠龙事业提供巨大助力。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这位超级炼金术大师的后代皆以此名,他们的炼金术强化武器和人体机能,让瓦尔基里们更好的对抗长夜。
昂热缩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守夜人倒也不急,抓过面前的玛高红酒,醒了醒,再抓起一个高脚杯,倒了杯酒给他。
“特斯拉今天有事,他在华尔道夫饭店向老板乔治·博尔特抵押贷款,而我知道你和老乔是什么关系。”
昂热开口,长桌下有东西摩擦他的脚,低头只见一对黑眼睛盯着他望。
“你有病啊?”他问。餐桌中间还有半只蜜汁烤鸡,昂热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小恶魔双手从裤腿伸出,抓住它就一顿猛啃,“饿呐饿呐!”这饕餮口齿不清地嚷着,时空定格,惟有昂热能自由活动,路明非吃得很开心,表情十分猥琐。
嘴巴突然一阵刺痛,昂热皱眉,给自己接了杯清水,边印下心里边咒骂着酒,然后看着路明非吐出骨头,扔在他的餐桌上。
“我得走了,昂热。”昂热脸上没有表情了,也不知是抽了那根筋,他探手到桌底摸摸小恶魔的头发,深黑色带点白,看起来显老而又狰狞,果真是活了上千年的怪物。
小恶魔的身形越来越透明,若不是昂热指尖还留有余温,仿佛他根本是不存在似的,他的声音已缥缈空灵:
“等你到了该到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情,成了该成的自己,我们就还有机会见面哟…”
昂热最后一刻的目光也不移小恶魔半分,“你在害怕他。”这是陈述,他知道他指的是谁。
除怪异的笑声留下,恶魔离开了。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能吃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面问。
昂热叹气抬头,和他一样年纪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看着他,“对,”他回答,“我已经老了。”
“别这么说,虽然,我对你没甚好感,”守夜人尝了酒后缓缓地说,“但不见得会高兴。昂热,借酒消愁啊,你今天喝了几杯?”
“两斤。”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笑道:“半斤不到,呵呵,算了。记得我们做实验的时候你就是特立独行,所以总不爱说实话。”他从旁边木餐盘里拣起一颗滴着调料酱的嫩排,一口咬下去。
守夜人容貌锐利,身材消瘦,但他内衬的西部牛仔服增添了圆润。至少还会装模作样,和历代导师一样着一袭黑衣,他脚穿皮里高统靴,翘着二郎腿一直踢昂热的膝盖。
昂热放下刀叉:“尼古拉陷入了经济危机,你就不能通融下,非要去讨债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弗拉梅尔回答,“再说了,你居然认为我这么无情,这种事情我会的,要做也不是我做,地方又是在蒙托克那,跟纳苏郡有什么关系?”
“你是为了埃里克·加图索,”昂热笃定,“你平日不是跟和特斯拉一样搞研究的吗,只不过对象不同?”
“我是为了你,”守夜人一针见血地说,“你知道,当年的事件只有校董才清楚,而彼时他们行动,盗窃的是什么东西你有数。”
“原来如此,是吗,大家都对八年前的事情感兴趣啊,”昂热说,“导火索是什么?”
“最近环境越来越古怪,在西伯利亚那边,”守夜人始终用低低的眼神打量着昂热,目光十分空洞,“有几个渔民声称他们见到了怪物,一条黑色的巨蛇,那里的天气偶尔还会雷雨大作。这样想来即使是爱斯基摩人也觉得难以生存吧。”
昂热点点头,“那样的环境下下雨是件稀奇事,和往昔在汉堡港一样,老天,太可怕了。”
“这事在我们眼里正常,此前的复苏,跟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出关天生异象没差,只不过大侠是为了拯救世界。”
“好像混进奇怪的东西了。”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耸肩膀,“真正要注意的是我们身边的人,初代种天空与风之王李雾月现世,是李元昊的弟弟,如今,西夏王陵被盗,这太令人想入非非了。昂热,我要你小心,这事没我们想得简单,恐怕他们预谋已久。”
昂热顿了好久,李雾月这个名字好像拨动他尘封记忆里的丝线,将命运三女神背后的所有推手拽出,仿佛念恶灵的姓氏,“弗里德里希·冯·隆,他也是知情者之一,甘贝特老师的孽徒。”
“的确,但现在‘死无对证’能说明什么呢,”守夜人低声说,“合作者可能是另有其人,当然,我是认为弗里德里希也有参与了,但像此类人,要说勇敢嘛,呵呵,绝对谈不上。”
昂热发愣着,但当他恍然大悟,遂立刻起身,面色激动。“有后台,可无论是秘党时代还是学院时代,我们的家族德高望重,谈权力,除了总统谁谈得上!”
弗拉梅尔一指:“你说到点了。”
昂热往后仰:“你……”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沉吟,“我们先来看看啊,欧洲贵族等级,公伯侯子爵。你的师兄卡塞尔伯爵,你的师傅甘贝特侯爵,你的二老师夏洛子爵,秘党狮心会,哪个没有来头,不然怎么敢提议要成立学院这种事?这事到底是不传之秘,”守夜人一点点抽丝剥茧,“因为迫在眉睫了,而国王的分封下最高的意大利守护——谁还愿意称公爵?”
昂热灵光一现。
“加图索,”他皱眉道,“斯蒂芬说他们家族也是意大利议会一员,旗帜是紫底金边的展翅雄鹰,该死,他们想当皇帝,我以为只是这帮黑手党的妄念罢。”
“可能并非人皇,”尼古拉斯·弗拉梅尔补充道,“虽然可能晚了,如今意大利形势糟糕,皇帝或许会消失,退而求其次做总统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