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枭然不答,负手走进祁连殿中。“过来。”他回身唤云佑。
云佑往后一退,嘟囔道:“老让我过来过来,我不过来,我还想吃饭呢!有啥事儿吃完再说。”说完转身就想跑回座位,祁枭然三两步回来,将她拽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云佑呆呆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祁枭然,来回看了三遍,惊恐道:“你个登徒子,你放开我。”
祁枭然噗嗤笑出声:“小小年纪,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教的?”
云佑看看自己的手,心想这怎么乱七八糟了呢,然后一脸认真的回答:“云渺教的。”
祁枭然不留痕迹的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道这丫头不知在云渺身边是如何长大,然后严肃道:“以后再见到你师傅,不许再听他教你这些。明日我们便启程去边关,今天是在祁连殿的最后一天。”
听祁枭然这么说,云佑忘记自己的手还在云佑掌心里,眨巴着眼睛问:“然后呢?”
“我同你好好讲讲祁连殿,以后对你有用。”祁枭然将云佑带到殿中最大的矮机前,拿起放在矮机上的一对天枢令递给云佑:“你仔细看。”
云佑拿起其中一块天枢令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这是一块用玄铁制成的方形令牌,顶上是一只展翅的大鸟,左边雕刻着一条头向下的龙,右边刻着猛虎,令牌底有如龟壳般的纹路,云佑自小跟在云渺身边学习术术,立刻明白这是天官二十四宿,再看另一块,也雕刻着同样的纹路,但一个是阳雕,一个是阴雕,两块令牌正对压实,刚好严丝合缝的扣合。
在沧澜,玄铁是精贵的金属,加之这样精巧的雕工,更是精贵,云佑看着殿中的几十对天枢令,觉得祁枭然很有钱。
再看令牌中间,写着一个名字“屠莫虞”,云佑脸上是了然的神情:“这很好懂啊,一块阴,一块阳,中间是四十二士的名字,屠莫虞,是三娘。”
“不错。祁连殿在沧澜大小分支上百,而这里是总殿,放着四十二士的令牌,四十二士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对自己的令牌,这是他们的身份,也是他们的命。”
“命?”
“令牌阴阳一对,阴者随身携带,归队时回位,阳者常供殿中,如若破碎,便意味着阴的那一块回不来了。”
云佑仰起头望着祁枭然,举着手里阳雕的那一块问道:“也就是说,如果这一块令牌碎掉,三娘就……”
“应该是,三娘若有不测,那么这一块令牌,也就碎掉了。”
云佑忽然感觉这样一个令牌窝在手里,很重很重,不禁将心中所想念出声:“你拿着这么多人的命,很重的吧……”
祁枭然见云佑看着令牌出神,再听她这喃喃的一句,恍然愣了愣,旋即笑着拿出一块黑金的牌子:“这一个,给你,这不是天枢令,这是天宿令,可以对四十二对天枢令发布号令,除了我,祁连殿中人皆不可违抗持令者的指示。这一块,才重。”
云佑接过这块崭新的小小令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睁大眼睛看着祁枭然:“今天你不在,是去给我打这个了吗?”
祁枭然笑笑不答。
“你不怕,我拿着这个让他们干坏事吗?”
“坏事么?我也没有说过四十二士做的都是好事。”见云佑嘟嘴皱眉,祁枭然接着道:“你看外面,今天大多数你也见过了,但四十二士难免旧去新来,有了这个他们自会认得你。”
云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那个李大个子,也是四十二士的一员哦?那我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以。”
祁枭然话音刚落,云佑便抓着黑金令牌欢快的往外跑。
外头众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远远的看着里头两人拿着殿里的令牌倒腾,李三风最是眼尖,见着祁枭然将黑金令牌给云佑,十分吃惊,正扶着下巴准备喝口酒平复一下情绪,便见小姑奶奶欢天喜地的跑出来。
云佑左右张望一番,遥遥便看到李三风坐在座位上闷头喝酒,想也不想就冲过去。
李三风见云佑跑出来,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正念叨着:“小姑奶奶找你三娘玩儿,别过来,可千万别过来。”便被人拍了肩膀喊道:“李大个子!”李三风缩着脑袋缓缓转头,便见云佑咧着嘴对他笑。
“小姑奶奶,有何贵干呐?”李三风嘿嘿干笑两声,寻思这丫头估摸着是报仇来了。
却没想,云佑将令牌偷偷亮给李三风瞟了一眼,开心的道:“大个子,这是我第一次用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你给三娘道个歉呗?”
这……天宿令能这么用的?李三风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不过及其大腿的云佑,再看看那边正和兄弟们把酒言欢的屠三娘,尴尬的摸着头。
祁枭然跟随云佑缓缓走过来,便见一大一小两人大眼对小眼,但明显那个小小的身影气势上更占上风。
李三风本想耍赖,不就拼个脸皮厚吗,谁还拼得过老子了,却见祁枭然站在云佑身后微笑的看着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豁出去了,这么想着李三风端起桌上酒杯,朝屠三娘走去。大伙见这架势,以为又要干架,却没想李三风走到屠三娘跟前大喝一声:“屠莫虞!今天对不住!这杯酒我干了!”
屠三娘正和同桌弟兄划拳猜酒,忽然听着一声大喝,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见往日对头,端着酒杯恭恭敬敬的站在桌旁,这,是在给我道歉?
云佑从人后钻出来,对着屠三娘挤眉弄眼,屠三娘这才端起酒杯,扭着腰走到李三风跟前,娇撩的笑了笑,不怀好意的道:“对不住什么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是娇羞美人,却突然画风突变,屠三娘蹭的将腿蹬在凳子上,左手叉腰,右手一指:“少废话!喝酒!在场兄弟,一人一杯。给我灌他!”
大伙立马撩起袖子排着队的敬李三风,整个院子里好不热闹。
“阿然,这样好吗?”祁枭然站在台阶上,看着一院子的热闹,宣伯跟在他身后低声道。
“何为好?何为不好?”祁枭然脸上是淡淡的微笑,眼睛却深谙得没有一丝暖意。“自小您一直在我身边,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而云佑应该也是如我这般活过来的。我活成了今天的样子,她却没有。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能永远像现在这样。”
“可毕竟,她是……”
“宣伯,黑夜很长,所以现在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欢愉,就让她去吧。”
李三风不知喝了多少酒,将云佑抱在手臂上,站起来遥指众人:“你们,啊,记住了,这小姑奶奶,以后就是我李三风的老大,啊,你们都别欺负她!”众人哄笑,谁能欺负她啊,就你一个不长眼。
云佑一边推着李三风的脸,一边大叫,半天也没挣脱,只能双手抱胸皱眉看天,直到祁枭然过来将她从李三风手中解救下来。
一群人,闹到深夜才散去。
夜色深深,喧闹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云佑偷偷从祁连居溜出来,跑到祁连殿。以前,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灯光昏暗,死寂沉沉,一堆牌子像是牌位一半静静的躺在殿里,想想就渗得慌,现在她依然不喜欢这里,但她莫名的想来再看一看。
从前排到最后一排,每一方矮机上的天枢令,她都一一看过,上面有屠三娘的名字,还有李三风、廉鹰、灵猴、王虎。有三方矮机空着,应该是之前屠三娘说过的,那三位已经殒身的殿士。
云佑坐在殿中央的火狐裘毯上,安静的环视整个大殿,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未来如何她不知道,但今时今日,是这里的人,这些令牌上刻着名字的人,给了她些许的温暖和照顾,让她有一处归宿。云佑将那些名字一一记下,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如此,只觉得这像是一个仪式。
夜风中,有衣袂之声,玄色的长袍落地:“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语气冰冷。
云佑看着祁枭然,隐隐觉得他似有怒气,这人估摸着以为她逃跑了吧?
“就来看一看,我不跑,说好了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逃跑的。”
祁枭然不答话,上前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云佑的手被祁枭然握在手里,才感觉到祁枭然手心汗涔涔的。
云佑被祁枭然拉着,一边往回走,一边扣着脸颊笑道:“大冬天的,你很热啊?”
祁枭然依然不答话,走了许久,才开口:“明天启程出关,外面比不得这里,以后不要再随意乱跑。”
云佑哦了一声,乖乖点头:“以后我们还会回来这里吗?”
“会。”
“明天会很早出发吗?”
“嗯。”
“能吃了早饭再走吗?”
……
两个人一问一答,隐没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