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散射出明亮的光,一抹红色的影子隐没在一片白绿之间,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系着红纱巾的小姑娘,从浓密的枝叶间正探了半截身子出来采摘槐花。那纱巾却并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被临时系成了装槐花的口袋,斜跨在了颈脖间。
她的双脚踩得并不牢,有些单薄的身形前后轻微地摇摆,触手可及的周边已经让她扫荡得差不多了,她又去攀更高的树枝,可怎么也够不着,她就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姿势,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探出小小的身子,与离她远一些距离的一根树枝较着劲。
树下,一少年看得有些担心,他从没见过有人如此专心致志地执着于一件事情,笃定的眼神发射出黑幽幽的光,让人看得心发颤,少年不忍,好心提醒到:
“喂,小心点,你不能再往上攀了!”
一簇绿白里冒出整只脑袋,阳光射来,一时看不清孩子的脸,声音却回得极清脆利落:
“要你管?你是我奶奶吗?”一点儿也不领情,尽管带着小孩子的嗔怒,却还有些软萌的稚音,轻轻敲在人的心坎上,好似有花洒落在平静的水面。
什么状况,他是个男人,好吧,是个,男的好吗?不知什么情绪牵引着,少年也固执起来:
“赶紧下来,危险!”
树枝还在扑簌簌地乱颤,小手麻利地又往腰间塞了好几把。
“好烦,比奶奶还啰嗦!”
“哎,你怎么不说是你妈?”少年不甘心地还是想叫她下来。
“啪!”被拽得变形的树枝突然失了力,便弹了出去。
“小心!”少年一惊,心中一紧,却不知为什么非要管她的闲事。
女孩儿在树上晃了晃倒是稳住了身形,随手搭在身侧的枝条上,少年便看到了一张稚气的小脸,脸上挂着与之并不匹配的狡黠神情,她虽绷起了脸,一双眼睛却掩不住坏坏的笑意,小嘴往上微微一翘,拉长了声音对着少年不胜耐烦地答到:“好吧,妈---!”
她,她竟管他叫妈!少年的脸便倏地红了起来,刚刚有些起怒,却看到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好似是一道明光,快速地划进了他的心里,一直划到他心海里不知何处,突然地就起了波澜,而那微微上翘的唇,如一朵六月里的石榴花,明艳艳地开着,让人很快就联想起,所谓的“豆蔻年华”,可不就是这现实的诠释?
忽听到树上传来“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原来,她已发现了他的囧态,兀自笑着,仿佛是和解,他也便释然了。那笑声很有传染力,仿佛满树里的花全盛开了来,整个天空都洒满了阳光。
女孩儿在树上终于歇住了笑,往下打量了少年一会儿,便喊道:“喂,帮个忙,我要下了,接住!”
就听一个物件带着风声兜头砸下来,她说话的声音清脆中含着点软糯,即便是命令,听着也不是那么生硬。
少年辨着风声赶紧头一歪,伸手接住树上扔来的口袋,确切地说,是那条装了半包槐花的红纱巾。女孩攀着树枝荡了荡,轻飘飘落在树一边的矮墙上,顺手又撸了一串槐花塞到了嘴巴里,然后就见她,一个纵身跳了下来。
少年还没来得及赞她矫捷的身手,却猛然看见,原本横在墙上的一根水泥条紧随着女孩儿的身影也一起砸了下来,心中一急,忙喊:
“小心!”
便一个箭步扑上去欲拉她一把,却隔得有些远了,跌在了半步之外,只见那女孩儿早已就地一个打滚,只听得耳边“砰”地一声闷响,一米多长一砖见宽的水泥条,硬生生地砸在了女孩儿的身后,在地上砸出一条明显的坑来。
少年兀自还惊魂未定,女孩儿却是一脸的淡定,她的一只胳膊撑在地上,落了一地的花瓣沾在了她营养不良有些微黄的发上,抬眼间看见少年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眼前,一脸的惊慌与关切,眉眼一弯,便又欢快地闪了闪。
她从口袋里掏了掏,却是一串槐花,举到他的唇边,这是友好的表示?为了他刚才的着急?原本是想着不予理会,却又神使鬼差地就着她有些脏兮兮的小手将那花瓣含在了嘴里。
她嘴角一弯,笑着说:“是不是很甜的?”
是的,从不知道槐花是这样甜的,好似从此便有一粒甜的种子,悄悄溜进了他苦涩的心里。
因为隔得很近,少年便看清了她的模样。她很爱笑,一双长长的眼睛如一弯新月,黝黑的眼珠如两只隐藏在洞窟里的狡兔,大胆而又机敏,扎了一条长长的马尾却很不安分地偏在了脑袋一侧,发质不是很好,有些纤细和发黄。
两只脑袋挨得很近,第一次近距离地与一个女孩的眼睛对视,少年再一次地红了脸。心中瞬间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说不出的感觉,只听得胸腔里传来突突突的撞击声,一时便别转了脸,再不肯直视,似乎是那天的阳光很有些刺眼。
这时,女孩一撑手臂从地上立了起来:“大哥,就你这身手,还逞英雄?还好,没被你连累到!”分明是被嫌弃的味道,多少伤及自尊了。
少年些许的尴尬之后,好象真的生了气:“你个丫头片子,就算是有两下身手,这样危险的事以后也不许再干了!”边说,边起身拍着手上的土和花瓣,以很老成的口吻训斥道,说完后,大概又觉得哪里不妥,忙加了句,“你奶奶会担心的!”
女孩儿瞪了瞪圆溜溜的大眼睛,满不在乎地说:“还别说,就你这称呼,这口气,还真象我奶奶!你认识我奶奶吗?难不成是奶奶派你来抓我回去的?我可不想让她按在床上睡午觉!”
女孩也从地上起了身,两只小手抱在胸前,绕着少年看了一圈,再三确定并不认识,便露出两只小狐狸般的微笑来:“看你也不象是坏人,便赠你一句:生命诚可贵,午睡很浪费!”然后给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坏人?我么?不想午睡便罢了,偏要扯出这么大的一个理论来。少年忍不住笑了,他好象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你是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女孩儿却并不作答,只忽闪着一双长长的睫毛,带着了不起的语气顾自说话:“我要去七里溪捉虾子了!你会吗?”
说着,踮起脚,用她那白白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但她那小眼神分明是在说你肯定不会也不懂,他的心里便生出些许受伤的感觉。
可是,还没等他出声,女孩儿已是一个利落的躬身,捡起被少年情急之下扔到一边的口袋,扬长而去,定格在少年此后若干年的记忆里。
此后的若干年里,少年也总会想起这一天,想起那个暮春初夏的午后,执着在一簇簇白色的槐花丛里,笑得那样灿烂的女孩儿,那天的阳光如此耀眼,却也仿佛不过是那笑声里的一个光环。
……
“这颗槐树应该有很多年了吧,我们这儿很少有见长得这么大的。”
“可惜,就要过花期了!”
一对情侣的对话打断了李宸哲的回忆。
十年了,树,依然还是那颗树,而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