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学,走出去,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生活在这个考学改变命运的时代,撕掉社会最底层这一身份标签的愿望,在他内心深处,尤为强烈。
他从不挂在嘴上,但林昕知道,他是表现在行动上的,他的目标一向清晰,在大多数学子还在考虑只要跨过高考这道门槛的时候,他已规划好了未来专业的方向。
记得他曾狠狠地说过:我别无选择,我只有金融这一条路,在这个领域,我要一路走向金字塔的顶端。
这是他的理想。
人生如考卷,有单选,也有多选,而当一个坚定的信念,遇到一个高度自律的人,即便是鱼与熊掌的选题,也会变得简单。因为,在他的心中,始终都有一个必选的答案,那个答案,一直通往他既定的目标,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哪怕是一个人!
何况,她又算作什么呢?只不过是一段他亲手导演,致她沦为笑柄的羞耻往事罢了!
林昕扭头便走,心中再三地告诫自己,跟你没关系的,林昕,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羞耻、嘲笑,都会随着高考的结束而成为过去了……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爬满了双脸。
林昕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体育场的树荫里,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地上的阴影斑驳,碎了一地的仿佛拼不起的自尊。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紧在手中的东西有些圪得麻木,林昕终于在嘈杂的知了喧叫声中回过神来,手指轻轻抚过装帧精美的封面,那五个规整不带任何情绪的印刷体,如此晃眼地刺激着林昕的眼睛。
古往今来的女子千千万,而她却独喜爱这一个,他可是,因为记得?
“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三毛的!”
曹赫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一贯清冷的神情,连轻笑出的声音也带着金属的凉薄,而林昕却从淡淡眼光里侧漏而出的点点星辉,窥读出不一样的暖意。
那样收敛的浅笑里,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让人禁不住就会想,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修炼得如此稳妥持重?
而那时候,一切还美好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她会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啃噬着你的每一条思维,然后将你的心意如此契合,而你却完全不能够说出;如果当你站在迷雾中看不清路标拎不清哪一个方向,她却把骨子里的深刻剖开来给你看,你不只是认同,还有惊艳……就象是深入到了你的骨髓,你还会说是喜欢与不喜欢?”
想必,她是唯一一个不能够正常说话的女同学,陈好常常这么说,而她也从曹赫的眼中读出了些微的怅然与讶意。
那时的曹赫,眉心处总带着几缕化不开的淡淡愁绪,让林昕时时涌起一种忍不住的冲动,想要用手指去帮他轻轻抚平,不过,这个冲动太过于惊世骇俗,于是,也便只是想想罢了!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她便不会那么傻那么幼稚了吧?
是了,既傻,且幼稚!
可谁又能够预料到未来?掌控一切?不过皆是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任其无情地操控着,在命运的漩涡里,随波逐流罢了。
难怪这位女作家也会慨叹: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林昕轻轻吐了一口气,低了头,打开书的扉页,几行熟悉的瘦金体钢笔字跃入眼帘:
“失败与成功一样都给人以力量。在我看来,无谓失败与成功,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精神改变。我追求成功,也就在追求失败,换言之,我在追求心中的那个我,也就是我的精神。”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一如他曾经不经意的来,也正如他什么也没说的离开。
……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林昕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林昕抬头一看,竟是那只狐狸,李宸哲。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林昕的语气颇为不善,似是在责怪他打破了她的宁静。
“哦?你在我的地盘上,跟我偶遇,难道我还欠一个解释?”
林昕忍不住气得要笑出来,千万别跟一个厚脸皮的人去计较什么,因为你永远计较不出赢来。
“总不成在你地盘上所有的人,你连他们想些什么都要控制的吧?”
“难道你就没感受到,我这是在关心你?”可他的表情并看不出他口中说的关心。
“呵呵,你不要来打扰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关照!”
“为什么总把自己囚禁在过去?为什么不肯放下,放过你自己?”
说得如此一本正经,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是在可怜我吗?自以为是的家伙!
“狗拿耗子!”
林昕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因为路窄,便毫不客气地撞了李宸哲一胳膊肘,也不去看他什么表情,径自离去。
身后传来李宸哲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算你狠,骂别人还不忘捎带上自己!”
李宸哲望着林昕离去的背影,单薄,萧索,落寞,还有故作坚强的镇静。
林昕,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会让你跟从前判若两人?你知道吗?你曾经是一束光,照亮了别人,却唯独暖不到自己吗?
你这个样子,让人好心疼,让人忍不住去探究,这些年,你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为什么总把自己囚禁在过去?为什么不肯放下,放过你自己?”
李宸哲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残忍地割开林昕的记忆,原以为那些忘记了的东西,原来,只是你以为不去想就假装已忘记了,却是,想起来,依然是这样清晰。
林昕是高二上半年转学到齐州市一中的,那时,林绍轩还是九阳区的党wei书记。
齐州一中的学生都是从全市考选进来的,加上几个关系过硬的再塞进来,一共十个班,每个班都已六十几人,可以说是生满为患了。所以,把林昕转入齐州一中,林绍轩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奶奶一向是个豁达的老太太,唯独在林昕妈妈身上,始终保持着这种冷淡的客气,不肯放下身段妥协。林昕虽不清楚这里面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但却隐隐觉得,这秘密一定跟她有关。
林绍轩将母亲与女儿接回之后,也是遵从母亲的意见,让她一个人回了六十公里之外的老家,白州市白云区石蛤蟆镇的老宅里。
这里,曾是父亲出生的地方,虽说族人凋零,门前里外的倒还有几个本家,随着林绍轩成了镇上最有出息的“吃公粮的人”,相互之间也走动得渐热络起来。
林绍轩将老宅翻修过了,虽说不上气派,但在小镇上居住,也算是舒适的了。
老太太早发下话来:“小小放假了,就送回来。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平时没什么事,不必三天两头地跑,也算是当老人的体谅儿女们的一番心意吧!”
林绍轩虽已是一方父母官,但对于老母亲,还真不是一般地只作表面上的恭顺。他也通晓母亲一贯的脾气,他一家四口,除了昕昕,便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怎么受母亲待见。于是,呵呵笑着说:
“现在住得近了,怎么着也得让儿子常回来看看。”
然而老太太并不领情,硬生生说道:“年纪大了,更喜欢清静。你若是真有心孝顺,便趁了我这点子心意吧!”
大概寡居的时间愈久,人的脾气便会愈加古怪、凉薄,做儿子的又岂会跟她老人家计较?
林昕猜想,也许,奶奶把全部的耐心都给了她一人,才会对别人多了些许不耐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