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赫决绝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林昕一个人,在空旷的火车轨道里,声嘶力竭地哭泣,他却再也不为所动。
那时的他们,还不懂得,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自卑,才是人类全部痛苦的根源。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哭喊着:“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多么希望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他又回过头来,重新揽她入怀,告诉她,那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在跟她赌气,然后,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回到心无芥蒂的最初。
然而,压在记忆深处的黑暗,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来,林昕仿佛又回到那个逃不开的噩梦里去。这么多年来,她就象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在这团黑暗里独自舔舐着伤口,从不敢示人。
突然,许久以来一直压抑在胸中的东西,如喷发的火山般,猛地冲出了胸膛:
“曹赫,你混蛋!”
林昕用尽最后的气力,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一句,便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如一片飘落的叶子般,颓然跌坐在铁轨的石子上,硌得皮肤生疼,却也不及心中疼痛的万分之一。
原来,比寒冰更刺骨的是离开。林昕此生经历了死别,却不知,生离,也是如此这般蚀骨的痛。
“我恨你!……”
爱恨一场,却从来都是,君不知我,我不知君!
陈好曾说,他俩一个象太阳,另一个象月亮。最终,不是殊途同归,却终究是天各一方了。
风,带走了她的感知,恍惚之间,却似听得远处飘来一句:“就让你恨我,也是好的!”
便再无其他。
车轨消失在尽头,他的身影也渐行渐失,最终消逝在远空,而两条铁轨的几何形状,却象是远空刺来的两把利剑,从此,直直地插在心头。
林昕夜夜惊扰在反复的噩梦里,又或者于半夜里醒来,再不能入睡,头发从未有过的大把大把地掉,林昕感觉自己好象随时都要疯掉了。
她快要被这种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想要逃走,逃离这里,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坐上了开往板南的火车,她与奶奶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里,已是心中仅存的温暖,她曾经有过美好的十年。
林昕远远望着即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房舍,小舅外公已不在了,叔伯们随云泽移民去了澳洲,在当地发展得很好。
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林昕沿着七里溪,一路向下游走去。
曾经,她和她的兄弟姊妹们,就在上游及膝的小水潭里捉虾,鲜少捉到鱼,因为鱼太狡猾了,他们只好将那些笨拙的小虾束手就擒。通常是把捉到的小虾放在瓶子里,林昕一直想放在家里养。可是等到第二天,所有的小虾仿佛煮熟的样子,全部变成红色的死掉了。
林昕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形,难道野生的适应不了圈养的环境?哪怕你再小心翼翼的供奉,哪怕你再用心的呵护,它最终还是选择拒不服从地死去。如此几次三番,皆不能成功,由此便失了兴致,转而寻找别的新奇物事再行祸害去了。
因为是旱鸭子,每次哥哥们下河玩水,林昕只有和年龄小的弟妹们在岸上围观的份儿。可是有一次,被三哥云翼调皮地拽下了河,非要进行速成泳课培训,结果把林昕淹了个半死。害得连大哥云泽、二哥云亭,也跟着全体被揍了个屁股开花,而林昕从此连小溪潭也不敢下了。
林昕坐在河上游的一块大石头上,眼神无波地望着远方,似是在欣赏下方的七里荷塘,十里花香。往事历历在目,禁不住嘴角扯出一个无言的笑,眼眶里却汩汩地流下两行泪来。
一直以为,生活是以它既定的方式进行的,无论命运作怎样的安排,她只需尊从内心,顺其自然。
所以,当林昕长到十五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她也认为是理所当然。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她搭错了一趟车,她不过是顺其自然地没有及时纠错罢了,命运却给了她最严厉的惩罚。
数度挣扎在爱恨交织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爱,才能不卑微,如果恨,应当该恨谁?
年少时曾看过一部电影《叶塞尼娅》,记得女主人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一生是只能爱一次的。奶奶的一生很好地诠释了这句话,所以,在林昕的意识里,她更愿意相信宿命,相信三生石上三生路。
原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相思,莫相负;原以为两相无猜,唯愿君心似我心。
却仅仅是原以为。
想此生,一腔痴心错付。如今,她又该将此心安放何处?
谁能明白谁的深爱,谁又能理解谁的离开?
你可以爱一个人到尘埃里,但没有人爱尘埃里的你。
男人就象是洋葱,想要看到他的心,就得一层一层去剥,但在剥的过程中你会不断地流泪,剥到最后,你才知道,原来,洋葱是没有心的。
原来,假装没有发生就不存在,是没有用的。绝望已然涌来,无法抑制地蔓延。
她仿佛听见妈妈带着绝望痛苦的控诉:“他根本就是来报仇的,他就是要把他母亲的恨统统报复在你身上,让你痛……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你的爸爸更痛,他就想让我们一家人不得安生,这是他的报复,只有你这个傻子还看不出来……”
林昕一如受伤的兽,一遍遍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几滴泪落在了云溪里,它最终是通往大海的。她想起人鱼献祭的故事,人鱼公主幻化作泡沫灰飞烟灭在海水里,她用生命换来的,不是爱人的眷顾,而是自己爱情的幻灭。
那咸咸的,可都是她的泪?
可是,鱼本游在水里,它流下再多的泪,又有几人能分辨得出?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她累了,不想再挣扎了,她想休息了。此刻,她只想做一只鱼,自由自在地游进深水里……
前方似有人在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小小,莫怕……”
一定是奶奶,是奶奶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
多少个黑暗的长夜里,她一次次跌入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里,被一点点地碾压、吞噬,就在她以为她已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之时,奶奶轻轻地将她揽入温暖的怀里,一遍遍轻轻地呼唤:“莫要怕,来奶奶这里!”她便从梦魇中醒转,然后渐渐安心,再转入到另一个无波的梦境里,那里,有花,有无边的花海,和看不清的面孔下,围绕在她的周边,都是欢声笑语。
她便突然有了力量,是的,只有奶奶才能给她前行的力量。
从没有感觉如此地轻松,她象是一只美丽的海鸟,从空中掠过。没有想象中的恐惧,也没有预设中的冷。
“莫怕,来奶奶这里!”
她仿佛一直被那个温柔的声音牵引着,裹挟在一匹上好的绸缎里,她在那柔滑的漩涡里只是转了个身,阵阵困意便袭上来,好困啊,她只想舒舒服服地一觉睡过去……
是的,奶奶,我来了……
谁的青春,没有过燃烧的炙烈?而她,则用来焚烧爱情!